本來許攸都準備放棄勸降曹操了，但是這突然到來的圣旨，又讓他重新看見了希望。
畢竟局勢如此，他說出這樣的提議也并不算違和，投效天子成為從龍之臣總比被打為反賊好，眼下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擺在眼前的就只有這兩條路。
面對許攸說出的這番話，曹操沒有跟剛才那樣直接拒絕，而是陷入到了沉思之中，眉頭緊緊皺起，許久后方才開口。
“此事……容我好好想一想。”
接著他抬起頭看向許攸，沉聲說道：“子遠，我知你向袁紹復仇心切，不愿見到袁紹再度挾持天子、一統整個北方。”
“但投不投天子，此事關系太大，尤其是眼下天子的處境堪憂，我更是需要慎重考慮。”
“也就因為你與我是摯友，要是換做其他人這般屢次勸諫我投降，我定要斬了他。”
曹操看得出許攸是帶著一點私心的。
因為一統北方、坐擁四州的袁紹，已經有了稱霸天下的實力，屆時許攸基本上不可能復仇成功。
而現在唯一的轉機就在于他投不投天子、幫助天子對抗袁紹，所以他能夠理解許攸的心急，但他不能如此草率決定。
許攸神色復雜，沉默不語。
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他需要好好想想應對之策。
鄴城天使前來許縣宣旨，這個消息不可避免的傳播了開來。
崔林被趕出許縣之后，依舊在城外罵罵咧咧，怒斥曹操是逆賊，怒斥他不尊天子殘害忠良，速速將皇后等人送去鄴城。
董承得知消息之后，懷揣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第一時間入宮見漢獻帝。
漢獻帝勃然大怒，破口大罵道：“偽帝竟想染指朕的皇后？他好大的膽子！！”
他心中真是怒極了，偽帝不僅搶他的天子名號，現在連皇后也不放過，做人怎么能如此無恥！
見漢獻帝怒火沖天，甚至還砸掉了不少花瓶，掀翻了身前的桌案。
董承不由搖了搖頭，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說：“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身為天子，當處變不驚，當泰山崩于前色不變。伱看看你，有半點天子氣象嗎？更何況……”
說著，董承的臉色略有古怪，“伏氏本來就是那位鄴城天子的皇后，與你有什么關系？入戲太深能理解，但騙騙別人就可以了，沒必要騙我。”
“朕……”
漢獻帝張嘴想要反駁，但又不知道從何反駁，因為在董承看來他只是個“偽帝”而已。
而皇后，自然屬于真正的天子。
知道在這個問題上解釋不清楚，所以漢獻帝放棄了辯駁，壓下心頭的屈辱，咬牙問道：“曹操是怎么回應的？他有沒有拒絕偽帝的旨意？”
“這還用問么，當然是拒絕了。”董承瞥了漢獻帝一眼，覺得他這個問題實在有些蠢，“他若是答應，豈不是等同于認可鄴城天子，承認自己假立偽帝？”
漢獻帝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不管曹操認不認同他是真正的天子，起碼對外是必須要擁立他的。
不過董承馬上又道：“你先別高興的這么早，曹操雖然沒有接受旨意，但是也沒殺天使，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漢獻帝一驚，連忙問道：“意味著什么？”
董承的表情有些沉重，語氣復雜地說道：“意味著曹操這是在留退路！他不敢殺天使，因為殺了相當于跟鄴城天子徹底撕破臉。”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封圣旨里的內容，這是鄴城天子打出的一記殺招！”
“鄴城天子是要借這封圣旨告訴天下人，伏完、楊彪、包括皇后伏氏都是支持他的，這么一來你這天子還有什么真實度？”
“這一封圣旨不僅僅是沖著曹操來的，也是沖你來的！”
董承深知這封圣旨的兇險。
鄴城天子這是逼迫曹操在投效和反抗到底之間做出抉擇，但不管曹操怎么選，楊彪他們所行之事都將壓不住。
眼下認為鄴城天子是正統之人本就更多，如今若是連天子近臣甚至皇后都覺得許縣天子是假的，那他就真是假的了。
“他、他怎能如此！”
漢獻帝聽完董承的一番分析后臉都嚇得白了，這才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偽帝這封圣旨一旦下達，不管曹操接不接旨，他都要徹底變假為真了！
想到此處，漢獻帝再也無法保持鎮定，拉著董承的衣袖焦急問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董承面沉如水，目光閃爍不定，思索良久以后才說道：“眼下唯有一個辦法了，但得看你敢不敢冒這個險。”
“什么辦法？！”
漢獻帝大喜，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問道。
董承緩緩說道：“事變，奪權！”
這四個字讓漢獻帝的表情瞬間僵硬，他眼中的喜色逐漸化為驚恐，難以置信地看著董承，顫聲問道：“你的意思是……奪曹操的權？”
“沒錯！”
董承的眼中洋溢著殺機，低聲說道：“鄴城天子可以通過事變奪權，我們為什么不行？”
“我觀察過，曹操府上的護衛僅有一百余人而已，但我們宮中可是有整整八百虎賁衛士。”
“只要我們殺入司空府，斬殺曹操，陛下便可順勢奪得大權，接手曹操的兵權。不從者，皆以謀逆論處。”
董承的想法很大膽，也很瘋狂。
他要效仿鄴城天子發動兵變！
漢獻帝已經被董承這番話給嚇傻了，戰戰兢兢地道：“可、可何至于此啊？萬一要是失敗了，那朕……”
曹操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了。
他真的能殺掉曹操嗎？
看見漢獻帝這一副懦弱不堪的模樣，董承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能不能拿出一點天子氣魄！就不能多跟天子學學嗎？”
“而且你以為你還有的選嗎？沒看見曹操都不敢殺天使，給自己留退路了？”
“這封圣旨一出，你如果再不有所動作、等著消息在天下傳開，那就只有坐實偽帝的身份！”
“你唯一的機會就是殺了曹操奪得他的勢力，爭取各路諸侯的支持，然后趁機帶領曹操的大軍北上攻打鄴城，殺了天子，你就能徹底變假為真！”
漢獻帝緊緊抿著嘴，心中猶豫不決。
他一方面對董承描繪的那美好未來而感到期待和憧憬，一方面又對兵變起事感到恐懼。
“劉協，相信自己，偽帝能成功，你也能成！你是真正的天子！”
“朕行、朕能行……朕一定行！”
出于內心深處的不甘、大漢天子的尊嚴、還有殘存著的那一絲熱血，漢獻帝反復猶豫后，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神色堅定對董承說道：“朕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董承皺了皺眉，心中有些不悅。
這種事還能和他討價還價？
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
“很簡單！”
漢獻帝目光炯炯地道：“朕不想呆在這深宮之中，讓朕隨你一同殺向司空府！”
“有朕在，那些士兵不敢動手；殺了曹操以后，朕會親自出面，震懾住那些趕來支援的曹操部將，穩住大局！”
此時此刻，漢獻帝終于找回他當年呵斥董卓時的勇氣。
他要以身入局，勝天半子！
更何況，此次奪權他若不在，即便成功了他還是傀儡。
只不過是曹操變成了董承而已。
董承倒是沒有想這么多，有漢獻帝在，曹操那邊的士卒都不敢亂來，于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好！就是這樣！很有精神！”
“這才是天子該有的氣魄！”
“有你跟隨虎賁衛士一同殺向司空府，那我們奪權成功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我果然沒看錯你！”
董承很滿意漢獻帝的這份覺悟。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得徹底。
親自隨軍殺向司空府，以天子身份震懾士兵，完全是可行的，畢竟天底下有誰敢當街殺天子？
從古至今都沒有這樣的事！
想到這里，董承的信心滿滿，對漢獻帝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集結虎賁衛士，今晚亥時開始行動！”
說罷，董承起身向宣室外走去。
但漢獻帝忽然開口喊住了他。
“等等——！”
董承看向漢獻帝，疑惑問道：“還有什么事？”
漢獻帝遲疑著道：“我們……會贏嗎？”
董承一愣，接著重重點頭。
“會贏的！”
司空府，書房。
夜已至深，但曹操依然沒有入睡。
他一個人呆在書房中，皺眉看著桌案上擺著的那封圣旨，在心中反復思索著對策。
他在想怎么才能把這封圣旨帶來的影響給降到最低，又該怎么處理楊彪三人才最為妥當，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合適的辦法。
這個陽謀，實在是太無解了。
除非楊彪三人選擇跳反，再度支持許縣天子，否則沒有任何辦法能夠解決這個問題。
“難道我的霸業就到此為止了嗎？”
曹操心中猶豫不決。
這封圣旨來得太晚了一些，假如在袁紹擊敗公孫瓚之前來的，那他大概率會選擇投降。
畢竟只要他放棄野心、投靠鄴城天子，那他也是前途無量，日后就算不能位極人臣，但混個征西將軍的位置是不成問題的。
努努力，位列三公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眼下鄴城天子都自身難保了，這種情況下他去投靠，和當初張繡投袁術區別不大，都是找死。
可是不投的話他就得殺了楊彪三人，徹底擁立許縣天子，在奸臣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糾結，實在是糾結。
曹操長嘆一聲，覺得心中煩悶無比，打算去讓人把許攸找來商議商議。
但他才剛過從書房里走出去，就看見許褚慌慌張張地走了過來，焦急道：
“主公！皇宮那邊傳來消息，董承和天子一起帶著八百虎賁衛士，正向著司空府殺來！”
“我們駐守在皇宮的衛士已經全部被他們殺了！”
曹操聞言頓時色變，不敢相信地道：“天子和董承一起領兵殺過來？你確定沒有聽錯？！”
許褚重重點頭，“沒錯主公，就是天子和董承！”
曹操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
眼中也有著殺機浮現！
“好一個董承！好一個偽帝！原來你們竟然勾結在了一起，真是好膽！”
“可惜，你們想效仿鄴城兵變，但我可不是袁紹！”
天子在宮中有八百虎賁衛士，雖然他無法干涉，但他怎么可能不對此設防？
城防軍的軍營距離他的府邸就只有幾條街的距離而已！
曹操冷哼一聲，下令道：“傳我軍令！天子被董承挾持，讓夏侯惇速速領兵前來解救天子！”
“不準放箭，不準傷到天子，余者——”
“殺無赦！”
曹操的語氣冰冷無情。
只是瞬間就做出了應對！
“諾！”
許褚抱拳應下，但又問道：“主公，萬一他們逃走怎么辦？要不要去通知各處城門做好防備？”
“董承在城外可還有兩千人的駐軍。”
董承是車騎將軍，手上是有兵馬的，雖然只有稀少的兩千，但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威脅。
曹操點了點頭，準備吩咐下去。
但就在這時他心中忽然一跳。
“等等……逃走？”
曹操的眼睛逐漸亮了起來，一個絕妙的想法在他心頭浮現，他毫不遲疑地對許褚道：“改變計劃，不要對董承他們趕盡殺絕，改為且戰且追，目的就是將他們趕出許縣！”
“另外！讓守軍打開城門，不得阻攔董承和天子逃離！”
許褚懵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把董承和天子趕出許縣？
曹操沒心思跟他解釋，一巴掌拍在他頭上，罵道：“還愣著做什么，趕快去傳達我的命令！”
“哦……好！”
許褚雖然不理解，但還是退下了。
而在他離開后，曹操原本陰沉的臉上卻浮現出了笑容，郁堵的心情也在此刻變得無比暢快。
因為他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一切的麻煩都是因為我手里有這個偽帝！只要我把偽帝放走，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擁立偽帝的是董承，與我曹孟德有什么關系？我也是被他給迷惑了！他甚至想兵變奪我的權！”
“而且放走了偽帝，我依然可以借不知道誰是天子的理由，不聽從鄴城天子的詔令，不領兵前去支援。”
“至于楊彪三人，我不能留也不能殺，我同樣只需把他們放走就行，他們是追隨偽帝還是去鄴城投效天子，和我都沒關系！”
“沒錯！就是這樣！”
曹操心中簡直興奮到了極點。
許縣天子已經沒有什么正統性了，他最初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謀劃告破，沒人愿意聽從他以天子名義發出的詔令。
此時的許縣天子，對他而言毫無利用價值，反倒是個燙手山芋，不如順勢擺脫這個累贅！
“這就是破局之法！”
“鄴城天子的陽謀，對我無效了！”
與此同時，董承和漢獻帝正帶著八百虎賁衛士，直撲司空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