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未過,呂布和劉備便離開了鄴城。
他們一個要回揚州整頓兵馬,等開春之后向孫策發起進攻,要全面占據揚州;
一個按照劉協的吩咐,暗中領兵前往益州。
袁紹并沒有把兩人的離去放在心上,因為他現在也要忙于籌備對幽州的戰事,無暇分心他顧。
袁府,議事堂。
“元宵已過,大軍和糧草該整頓了。”袁紹看向審配說道。
去年大肆進攻幽州,帶去的三萬大軍損失不少,需要重新補充,同時也要籌集足夠的糧草輜重,為開春后的幽州戰事做準備。
審配拱手回復:“回稟主公,兵員一個月之內能夠補充完畢。不過武器裝備的配給以及后勤糧草的籌備還需要一些時間,但三月之前,定能籌備完畢。”
“嗯,很好。”袁紹滿意點頭,并贊賞道:“將后勤之事交給正南果然沒錯,無論是糧草調度還是兵員募集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顯甫、顯奕,你們兩個都要多多學習。”
袁熙和袁尚兩兄弟聞言紛紛拱手稱是。
審配卻正色說道:“主公過譽了,配不過是盡責而已。主公在前線征戰本就艱苦,我又豈能不思為主公分憂?”
“還請主公放心征討幽州,我定當竭力保障后勤,不會出半點差池。”
此言一出,堂內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瞥向了許攸。
去年許攸妻小貪污糧餉一事鬧得可不小,為了不使前線軍心動亂,審配嚴明軍紀,將其妻小一并斬首,以儆效尤。
如今當著許攸的面說出這種話,多少有點傷人。
但令人沒想到的是,許攸聽到審配這番話后,主動上前一步道:“審治中所言極是,后勤關乎戰事勝敗,乃重中之重。”
“上次我未能約束犬子,以致于犯下貪污糧餉的大過,差點影響主公討伐幽州的大計,是我之過,還請主公降罪。”
說罷許攸向著袁紹深深作揖。
見到這一幕,沮授、審配、逢紀,甚至連田豐,都露出了吃驚之色。
向來自傲的許攸……居然主動認錯了?
難道太陽從西邊升起了?
便是袁紹,都對此有些始料未及,他看著眼前深深鞠躬的許攸,錯愕的同時,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愧疚。
這段時間以來許攸的變化他都看在眼里,如今更是當著審配等人的面拉下臉來公開向他認錯。
袁紹最了解許攸的性格,知道他此舉不可謂不真誠。
如此看來,他上次讓審配鐵面無私嚴格執法倒是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許攸畢竟跟了他這么多年,兩人又是奔走之友,理當網開一面讓其以金代罰的。
“子遠,起來吧。”袁紹微微一嘆,神色真摯地道:“此事已經過去了,而且那是你兒子犯下的過錯,與你無關,我又怎會遷罪于伱?”
“你跟隨我多年,勞苦功高,又是我的至交好友。日后我要成就大業,也少不了你的輔佐。”
許攸眼圈微紅,聲淚俱下道:“謝主公信賴,我定當會與審治中齊心協力,為主公管理好后方。”
袁紹神色柔和地將他攙了起來,好一副上下相宜之景。
審配眉頭緊皺的看了眼許攸,腦海中滿是疑惑。
他依然還記得不久前,許攸那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
這才過去半個月,怎么就發生了如此之大的轉變?
審配心中不解,但他也明白眼下肯定不能提出這種疑問,否則定然會讓袁紹不悅,也會讓別人以為他在故意針對許攸。
安撫完許攸后,袁紹面向眾人道:“子遠知錯能改,以大局為重,本將軍深感欣慰。戰事在即,我希望諸公能如子遠這般放下彼此之間的成見和矛盾。一切以幽州戰事為主!”
“諾!”
眾人紛紛恭聲應諾,現場的氣氛都有些高昂。
許攸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調整好情緒后,對袁紹說道:“主公,關于并州,我有話說。”
“嗯?子遠但說無妨。”袁紹這段時間對許攸改觀了許多,如今更是對他心感愧疚,態度也非常和藹。
許攸心中早已整理好措詞,說道:“開春之后,并州牧即將領一萬精兵前去益州討伐漢中張魯。
屆時并州守備空虛,倘若鮮卑趁機來犯,則并州危矣。
攸以為,當派心腹招募兵馬前去并州,在并州牧討伐漢中期間,代并州牧鎮守并州。”
鮮卑這些年來雖然被高干連連派兵討伐,但勢力真不算弱,甚至稱的上一句強,否則也不需要在并州駐扎兩萬兵馬。
這次高干出征張魯,誰也不知道要離開并州多長時間。
鮮卑要是大舉進攻,并州那一萬人馬還真不一定能擋得住,尤其還是在沒有主心骨坐鎮的情況下。
“子遠言之有理。”
袁紹起先并不把鮮卑放在眼里,可前段時間便聽高干提出過這個擔憂,今日又聽許攸這么一說,心中也重視了起來。
心中琢磨了一番,看向田豐等人,問道:“諸位以為,遣誰去鎮守并州最為合適?”
話音落下,袁熙和袁尚兩兄弟異口同聲道:“父親,孩兒愿往!”
眾人頓時紛紛看向兄弟二人。
袁熙和袁尚也是眼含怒火看向彼此。
最后袁尚率先開口道:“父親已允諾日后讓二兄牧守幽州,二兄還去并州作甚?”
袁熙神色不變道:“幽州畢竟還沒打下來。父親之前也說了,希望我能多積累一些治理經驗。
此番替外兄鎮守并州,正是學習治理一州的良機。三弟你年紀尚小,安心待在鄴城便是,還是不要與為兄相爭。”
“二兄還是莫要太貪心了!”袁尚心中有些惱火,眼中浮現一絲怒氣。在他看來袁熙都已經有了幽州,還要跟他爭奪并州,簡直是可恨!
兩兄弟都知道,父親袁紹非常看中外兄高干。
若高干以漢中為基,奪取了益州。屆時定然分身乏術,無力兼顧并州。
如此一來,這段時間誰在并州,誰便能與高干交好,或可通過高干真正的掌控并州。
如此大的前景,兩人都想要一爭。
袁熙淡淡的說道:“并州乃重地,北有鮮卑,西有馬騰。三弟沒有統兵經驗,豈能逞強?”
“你……”袁尚本來還想跟袁熙據理力爭,但袁紹卻開口打斷了他們兩的爭執。
“都別吵了。”袁紹眉頭緊皺,掃了兩個兒子一眼,和已趕赴青州的袁譚相比,還是不夠穩重。
掃了眼堂前的謀士們,袁紹說道:“你們都說說各自的意見吧。”
他這番詢問,其實也是一種試探。
想看看自己麾下的謀士,更傾向于他的哪個兒子。
郭圖第一個起身說道:“主公,圖以為讓二公子前去鎮守并州為好。”
辛評亦跟著附議:“公則所言甚是,三公子畢竟年紀尚小,去了并州后恐不能服眾。”
這些年來,三公子袁尚頗受劉氏喜愛,再加上長得俊秀,因而袁紹有了立他為繼承人的心思。
而郭圖、辛評二人又向來與袁譚交好,心中希望袁譚日后能繼承嗣位,好使家族繁榮延續下去。
此時自然竭力阻止袁尚前往并州,推舉既不是長子又不是幼子,同樣也是最沒有競爭力的袁熙。
逢紀冷哼一聲,絲毫不給面子的呵斥郭圖和辛評:“一派胡言!并州將領皆是表公子親信,三公子乃是大將軍之子,去了并州,誰敢不服,誰能不服?”
說著,他向袁紹作揖道:“主公,我以為應當讓三公子前往并州,趁此機會好好歷練一番,日后也能更好地幫助主公牧守一方。”
兩人各執一詞,互不退讓。
表面上各有各的道理,實則是繼承人之爭。
郭圖、辛評支持長子袁譚,逢紀作為袁紹最信任的人之一,深知袁紹與劉氏鐘愛幼子,因而早早就與袁尚交好。
同樣支持袁尚的,還有此時與逢紀關系并不融洽的審配。
難得也附和了逢紀幾句。
唯有沮授、田豐、許攸一言不發,眼觀鼻鼻觀心,不做任何表態。
袁紹聽雙方說辭,只覺得各有各的理,一時之間頭大如斗,不知如何抉擇。
思索片刻,看了看田豐,又看了看沮授,最后將目光投向許攸。
“子遠認為顯甫和顯奕,誰更合適在元才出征漢中之期,暫代并州牧?”
見袁紹詢問許攸的意見,袁熙心中一陣竊喜,而袁尚則臉色低沉。
在場的眾人都知道,早在董卓霍亂朝綱之前,許攸便與袁熙叔侄相稱,私底下關系很不錯。
許攸摸著胡須沉吟,許久后才給出回答:“回主公,我以為讓三公子去并州更好。開春之后幽州戰事將起,二公子日后既然要領幽州牧,自然需要跟在主公身邊增長經驗。”
這個回答,頓時讓袁熙和袁尚措手不及。
袁熙表情呆滯,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袁尚面露喜色,暗中給許攸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目光之后,趕緊對是袁紹躬身作揖。
“父親,如今大兄鎮守青州,二兄也將要鎮守幽州。孩兒不才,也想為父親分憂!請父親準許孩兒暫代外兄鎮守并州!”
袁紹心中本就屬意幼子,見此也不再猶豫,點頭道:“既如此,那便由你暫代高干鎮守并州。此去并州,莫要讓為父失望。”
“孩兒領命,必不負父親所托!”袁尚當即單膝跪地抱拳,擲地有聲地說道。
一旁的袁熙再也難以壓抑心中的怒火,放下了一切顧忌,竟是當著所有人面,開口質問袁紹:“父親為何不讓我去并州!我到底哪里比三弟差了!父親為何總是偏心三弟!”
在場的謀士,全都傻眼了。
袁熙如此城府,難怪無人支持,也難怪作為實際上的長子,也不被袁紹看好。
角落處的賈詡,輕輕晃動羽扇,藏在羽扇后的嘴角,微微揚起。
“放肆!”
袁紹勃然大怒:“這是你跟父親說話的態度嗎!!”
袁熙不為所動,冷笑道:“難道孩兒說得不對嗎!大哥過繼給伯父袁基后,我才是家中長子!父親為何如此偏心三弟!”
“啪——!”
袁紹氣的一巴掌狠狠抽在了袁熙的臉上,直接抽的他嘴角都淌出了鮮血。
“主公息怒!”
眾人大驚,紛紛上前拉住袁紹。
生怕他一怒之下,將袁熙給打死了。
袁紹的臉色已經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好似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他用冰冷的目光掃了袁熙一眼,吐出三個字:
“滾出去!”
袁熙左半邊臉頰高高腫起,狠狠擦了擦嘴角的鮮血,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議事堂。
“父親……”
袁尚咽了一口唾沫,此時他心中又驚又喜。
驚的是沒想到袁熙居然敢當眾忤逆父親。
喜的是經此一事,袁熙恐怕要徹底喪失爭奪嗣位的資格!
“今天到此為止,都退下吧!”
袁紹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壓抑在心中的憤怒。
然而,就在眾人準備退下之時,本就身體不好的袁紹因袁熙頂撞忤逆而怒火攻心,竟然昏倒在地。
“主公!”
“父親!”
“快去傳醫官!”
一片混亂中,許攸和賈詡對視一眼,隨后在袁紹被送入廂房之后,相繼離開。
袁熙府邸,書房。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袁熙整個人幾乎陷入到了癲狂之中,握著劍在書房內瘋狂亂砍,將整個書房都弄得一片狼藉。
“二公子如此沉不住氣,怎能成就一番大事?”
袁熙聞聲回頭看去,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賈詡。用劍指著賈詡,冷聲道:“剛剛在父親府上,你為何不幫本公子說話!”
此時他頭發散亂,雙眼之中布滿血絲,左臉腫脹,有著清晰可見的巴掌印。
賈詡用羽扇撥開了袁熙的佩劍,輕輕搖了搖頭。
“選擇誰去暫代并州牧,大將軍早就與許攸通過氣。否則你以為許攸為何會推舉三公子?
更何況,即便大將軍讓你去并州又能怎樣?
并州和幽州一樣,都不重要。重要的從來都只是冀州。
當大將軍允諾你幽州牧的時候,你就已經失去了嗣位繼承權。”
袁熙聞言,頓時想明白了為何與他關系更好的許攸會推舉袁尚。
原來父親早就做出了決定。
他死死咬著牙,只覺得心中無比悲痛。
持劍的手顫抖不已,最終無力垂落了下來,整個人也癱坐在地,仿佛一下子斷了脊梁。
“你走吧。”袁熙雙目無神的看著地板,心灰意冷地說道:“父親本就偏愛三弟,我今日又忤逆了他。如你所言,我已經失去了嗣位繼承權。”
“未必。”賈詡走到袁熙身前,壓低聲音道:“還有最后一條道路,就看二公子想不想把握,敢不敢把握住。”
“什么道路?”袁熙猛地抬起頭。
賈詡蹲下身撿起地上的佩劍放在袁熙手上,隨后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弒父,奪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