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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古調獨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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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大先生與劉三爺的矛盾根本原因是啥?

  ‘音樂理念不同。’

  放在武林亂世,這個理由聽上去像是閉著眼睛賣布——瞎扯,可事實就是如此。

  劉三爺覺得莫大的胡琴深陷市井、俗不可耐,一聽到就想避而遠之,莫大先生則覺得劉三的琴蕭浮躁不實,言之無物。

  拱火烏鴉與他們做了幾十載師兄弟,又毒舌得很,

  這話一開口,莫大先生與劉三爺的目光都飛到趙榮身上。

  盡管莫大對趙榮頗多維護,但這個問題他老人家重視了一輩子,也想聽一聽趙榮的看法。

  衡山派祖祠內,眾弟子見親傳師兄沉吟了數秒。

  曹植七步成詩,他趙榮應變得也不慢。

  “師叔,弟子有點微薄淺見。”

  “哦?”拱火烏鴉準備挑刺。

  趙榮踱步間徐徐開口,聲音回蕩在祖祠內:

  “正所謂陽律陰呂,玉振金聲。四上競氣,極聲變只。”

  意思是樂音、樂律、樂曲變化多端,各有千秋,道理來自屈原的大招。

  劉三爺與莫大認真傾聽,很容易理解。

  拱火烏鴉卻一頭霧水,誰叫師兄弟幾人他學問最差。

  又聽趙榮繼續道:

  “師叔,這美色不同面,皆佳於目。悲音不共聲,皆快於耳。”

  “五味萬殊,而大同于美;曲變雖眾,亦大同于和。”

  這又是來自聲無哀樂論,承接了前面的道理,音樂變化繁復,但他們又能互相應和。

  悲歡喜怒,皆是一味。

  尤其說到‘大同于和’時,趙榮殷切的目光瞥向了莫大先生與劉三爺,這便是夾雜了勸解之意。

  趙榮:別吵啦,別吵啦,你倆的音樂都很棒,藝術成分非常高,我全都欣賞,快點和好吧!

  可是...

  莫大先生把頭偏向左邊,劉三爺把頭偏向右邊。

  趙榮的心意他們懂,但不會聽。

  懂了就聽,那不叫藝術。

  他們三人打啞謎,拱火烏鴉成了局外人,那黃澄澄的眼神略有失神。

  這...聽不懂...

  他心中窩火。

  既然聽不懂,那就沒法挑刺。

  劉三爺身后跟著兩位三十余歲的弟子,此時看向趙榮皆帶著惋惜之色,他們正是向大年與米為義。

  原本是師弟,但估摸著...要變成掌門大師兄了。

  “我沒懂師兄的話,但似乎把魯師叔難住了,他沒滿十六歲,怎么能懂這么多?”人群中,全子舉小聲問道。

  呂松峰和席木樞也滿臉困惑。

  “正常,”馮巧云豎單掌掩住口鼻,竊竊道:“大師兄好讀春秋。”

  拱火烏鴉很快就來了反應,因為趙榮又說起他能聽懂的話。

  “魯師叔,恁去過水袖院嗎?”

  “嗯?雁塔街那個戲院吧,去過。”

  “不瞞師叔,前不久弟子追著幾個從碼頭過來的江湖大盜進了那戲院,當時里間的中原梆子唱得可火熱,那調子鏗鏘大氣、抑揚有度、行腔酣暢。”

  “可惜沒對上我的耳朵,沒成想衡陽附近的江湖大盜反倒喜歡中原梆子。”

  “可見蕓蕓眾生各有喜好,師叔問我哀樂孰勝一籌,弟子自是沒有答案的。”

  趙榮劍眉一挑,給了拱火烏鴉一個銳利的眼神。

  句句沒有賴志芮,句句都是賴志芮。

  在場的弟子們不明其意,但師叔輩的人一個個都會意了。

  戲院中原梆子給誰聽的,自然是嵩山弟子!

  魯連榮去嵩山開會,左盟主請他聽戲,那戲唱的就是中原梆子。

  刁難趙榮一句,現在馬上被趙榮用劍指著。

  魯連榮的面色快速陰沉下來,他準備斥責,突然瞧見趙榮身后的莫大先生往前一步。

  老人家看他的眼神莫名悲傷哀轉,似乎就要來一場瀟湘夜雨。

  拱火烏鴉哼了一聲,當即甩袖搶身上前來到祖祠前上香。

  “師父,這就是如今的衡山派。”

  “如果恁還在此地,一定會支持弟子為衡山派謀一條出路。”

  他鞠躬奉香,又輕哼一聲,轉身就想帶著門下弟子離開。

  莫大先生叫住了他,沒理會魯連榮剛才念叨的話,轉而問:“師弟可曾用賴志芮引得其他叛徒現身?”

  “不是引出巫錫類了嗎?”

  魯連榮略帶諷刺,“那赤狼幫可是大師哥手下的勢力,師弟幫你找出蛀蟲,也沒見請我一杯酒喝。”

  “我那弟子既然傷了程師侄,又叛出本派,自然罪該萬死。”

  “諸位門人若再見到,替我一劍殺了便是。”

  他撂下這句話后轉身便走。

  ‘兩位師兄鼠目寸光,我若跟他們一樣照著現在的法子走下去,衡山派傾覆是早晚的事。’

  魯連榮出到云霧閣又回頭瞥了趙榮一眼,譏諷一笑。

  ‘大師哥竟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小輩身上,劉師兄又沉浸在音律中無法自拔,老糊涂了,都老糊涂了,但我不能糊涂!’

  ‘左盟主乃武林大豪,是真正的大樹。’

  ‘五岳劍派乃至江湖變動更是與世推移、大勢所趨,與其被大勢蠶食不如趁早融入,在這亂世江湖先存活下來,才能再謀以后。’

  魯連榮想到種種,昂首挺胸走出閣樓,身上漸漸泛出孤冷寂寞之意。

  ‘衡山當代無人能跟隨理解我的苦心,可悲可嘆。’

  ‘我才是古調獨彈,曲高和寡之人啊。’

  ‘終有一日,你們會明白我才是對的。’

  魯連榮帶走的七八人都是他的門人弟子,作為衡山派最弱的一系,弟子不僅少,成器的更是罕有。

  劉三爺帶來祭拜祖祠的人卻有二十多個,全是內門弟子。

  武藝強的能與向大年米為義媲美,弱一點的弟子比如三爺的女兒劉菁,也比不會比他二人差太多。

  整體均衡且人人識譜懂樂,不管是論武還是開音咖,那氛圍都屬衡陽之最。

  趙榮默默觀察。

  整個衡山第十四代弟子中,也許最厲害的人還是馮巧云這個武癡。

  當然,莫大這邊能在三爺弟子面前拿得出手的,之前也就只有馮巧云了。

  “師侄,有空可去我府上坐坐,”劉三爺笑得親切,“若不是我大師哥巧取豪奪,咱們也有一份師徒之緣。”

  “不過音律隨心而走,緣分也多有變數。

  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

  如果我大師哥不彈他的瀟湘夜雨,師叔我也想多回門派,找找昔年師父帶我們練曲練琴練心法的感覺。”

  趙榮正要作揖道“好”。

  莫大冷峭的聲音響起,“吹笳腸斷不堪聽,聽得金銅淚欲零,你哪懂什么哀樂?”

  “老夫也想耳根清凈,少聽你的靡靡之音。”

  “大師哥...!”

  劉三爺頓了一下,一甩袖袍不再言語。

  三爺那邊的米向劉菁等人,莫大這邊的馮巧云全子舉等人,各自望向祖祠屋頂,好像什么都沒有聽見一般。

  這幫人司空見慣。

  唯留趙榮一臉驚愕,瞧瞧師父,又瞧瞧師叔。

  這......

  衡山年關大戲隨著劉三爺帶弟子離開悄然落幕。

  掌門一脈的弟子也告辭離去。

  只剩下趙榮與莫大先生。

  “七十二峰疊翠你已學得七七八八,”莫大捋著胡須,“這路劍法雖談不上高深,卻暗藏本派精髓,你還需鞏固圓潤。”

  “徒兒明白。”

  “嗯,找個時間可去五神峰腳下瞧瞧,領略一番。當年衡山先輩創造劍招時,也從神峰上多有所悟。”

  “等你胸有成竹,為師便接著傳你精妙劍招。”

  趙榮精神大振,“徒兒必當勤學苦練!”

  莫大欣慰一笑,又換了個謹慎的調子,“要對沙角島動手了嗎?”

  “是的。”趙榮語氣堅定,“這次光明正大除匪害,左盟主深明大義,沒道理為難。”

  此事已經商量好,莫大只是再確認一番。

  老人家必須承認,趙榮身上有一股他所欠缺的銳利。

  “若需要為師出手,你盡管開口。”

  “那是自然,徒兒怎會與師父客氣。”趙榮笑了笑,心下大定。

  未至申時,趙榮出門派回趙家塢陪爺爺嘮家常,說說近來江湖趣聞。

  他身份雖有改變,但回到趙家塢,依如當年漁家少年。

  臨晚趕到茶鋪,這邊還有一個送別桑老頭的小聚。

  讓他沒想到的是...

  茶鋪里間,傳出了低低的嚶嚶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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