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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貫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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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觀一止住腳步,避讓馬車。

  等馬車停穩了,一名雙垂髫,穿鴨綠色襖的丫鬟先跳下馬車,然后轉過身來,伸出手攙扶一名女子下來,看身量不矮,一身青色裙裝,藕色鞋子白羅襪,鬢發如云,只可看到背影,被攙扶著進去了。

  馬車車夫一揚鞭,馬車停穩在兩側靠墻的位置。

  李觀一沒有在意這個小插曲。

  只是把信交給了私塾中人,被引著走進了這里,這私塾占地極大,那門人讓李觀一在外面轉一轉,等一等,他且去把信給柳家的夫子,李觀一點了點頭,就在這里等著,目光掃過這地方。

  柳家私塾啊。

  雖然早就知道很大,但是外面看和里面完全是不一樣的感觸,處處修竹,蘭芝,建筑隱藏其中,來回的人年少的七八歲,年長的二十出頭,都穿綢緞之衣,佩寶玉,寶劍,香囊,衣著華麗,一手捧書,行走其中。

  李觀一穿著灰褐色的衣裳,漿洗得有些發白,站在這里,目光平靜。

  卻在考慮。

  果然,柳家私塾已經極大,如果可以在這里的話,對于往后通關文牒之事,應該會更有助力些,況且,散戶本來就不容易找活兒干,更何況是那種具有讓散戶成為主戶的地方?既有老掌柜的信,那不妨來試試。

  正思考著,也慢慢在這私塾里面走著看看。

  正百無聊賴之時候,卻見那邊一群少年在爭執什么。

  仔細一聽卻是在爭一道數術題的解法。

  李觀一若有所思,若是想要留在這里,最好展露一部分能力。

  邁步走了過去,旁觀一會兒,忽然開口道:

  “你們解錯了。”

  那些學子正在愁眉苦臉地思考著這個難了他們足足一個月的難題,被這一說,卻是一驚,轉過身來,見到個穿著樸素窮苦的少年人,他們被這個數術題難了一個月,腦子都像是漿洗過的衣服一樣擰成了麻花,此刻不由沒好氣道:

  “你說,我等怎么算錯了?”

  “你會的話,你自己來啊。”

  有稍微年長的則是詢問道:

  “小哥兒口中我等錯了,不知如何之錯?”

  “這是師長一月前給我等的一個秘傳的題目,我等苦苦思索,不得其法,題目是將一至九這九數排成三列,不論縱橫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

  “小哥有什么解法嗎?”

  李觀一看著桌子上的九宮圖。

  和前世不同,這個時代的數是君子六藝之一,修行不易。

  這九宮圖在上輩子不算是什么難事,可在這個世界,沒有秘傳自己想,實在是痛苦耗時,一共九個數字,每個數字又有九個選擇,排列組合之繁多,足以讓人頭皮發麻。

  他提起筆,一眾衣著華麗的少年圍繞在他身邊,李觀一落筆,口中輕聲道:“九宮之義,法以靈龜,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轉眼之間,這一個困住這些少年學子一個月的謎題已經解開。

  周圍學子面色精彩變化,一時無聲。

  在閣樓上,先前那位大小姐本來垂眸看著自己的弟弟,卻看到這一幕,見那些倨傲學子臉上呆滯神色,若有所思,對旁邊的丫鬟說了一聲,催促她下去,那丫鬟笑著應一聲,轉身下來了樓。

  正巧那邊,先前稟報的門人已出來了,李觀一放下筆,和那門人去了一個茶室,一個屏風間隔內外,一名約莫四十歲出頭的男子坐在那里,手中握著信箋,要李觀一坐下,主動倒了一杯茶,道:

  “你的來意,我已知曉了。”

  “既是趙老哥的推舉,我自該留下你的。”

  “只是我這里人多了,趙掌柜推薦的那個位置不巧沒有了,只有些小工,小哥你在這里先試著做兩個月,每日灑掃,前兩個月錢會少些,勿怪。”

  試用期?

  李觀一詢問道:“多少?”

  這儒生撫了下須,伸出五根手指,李觀一道:“一貫五?”

  倒是和原本相差無幾。

  儒生笑道:“不,是五陌。”

  原本一陌是一百文,但實際交易中,人們出于占便宜的心理,使用的往往不是“足陌”,而是“短陌”,朝廷也認這個,只在法律條文里面有盜取五千足陌者,誅,這儒生口中的分明只是短陌。

  譬如足陌,足金,都是這個意思。

  一陌七十五文,一個月三百七十五,就算是最低生活的每日二十文都沒有,李觀一聽出了味道,這是要他知難而退,不愿意拂了老掌柜的面兒,又不愿意收人,儒生端茶溫和笑道:

  “不過,我可是建議你留下的。”

  “在這里做工之余,可以旁聽諸學子論學,可以識文斷字,也是好事,可和旁處不同。”

  李觀一喝了口茶。

  嗯,先PUA起手,然后開始畫餅。

  每個月五陌錢肯定不夠花的,災年朝廷給的低保錢都不止這點,大多人都會被逼走,這樣的話,這儒生既沒有拂了掌柜的面子,又可對外說是自己力邀李觀一留下,反正是李觀一拒絕的,鍋都李觀一背著。

  當真好儒生!

  讀透了書。

  李觀一起身,道:“不必了。”

  大丈夫有手有腳,一身醫術,雙拳也有武功,不必受辱。

  儒生臉上露出遺憾神色,眼底卻又一絲淡淡的笑意,起身相送,在前面引路,還給李觀一主動推開了門,態度溫和遺憾,卻有一陣清脆笑聲響起來:“柳莊夫子,您可太不知道柴米油鹽了。”

  “一個月五陌,還是短陌,咱們家短工干上幾天都不止這個錢了。”

  外面是那丫鬟,十五六歲模樣,有點嬰兒肥,眼睛黑亮,笑起來可愛卻帶著點調侃,柳莊夫子卻是自然接了話,不在意里面的陰陽怪氣,只是溫和笑道:

  “書生固窮,君子遠庖廚,青兒姑娘說的是。”

  “我卻真是不知柴米油鹽了。”

  “不知道,薛小姐今日來了,是要撫琴嗎,呵,不知道小可是否有機會聽一聽……”

  這丫鬟青兒翻了白眼,沒有管這態度大變的書生。

  卻看這出身窮苦的少年,看到他模樣俊秀,臉上先帶了三分笑意,道:“你剛剛做的事情,我家小姐看著了,猜你術數不錯,你若是不愿在這兒干活,我家小姐那里有個好差事,如何?”

  李觀一略作沉吟,就答應下來,這青兒姑娘笑一笑,拉著李觀一手臂就往前走,不去理會那個柳莊夫子,去了一個樓院,里面屏風后面有琴音,隱隱看到人影,李觀一坐下,青兒道明了緣由。

  是打算給自家弟弟找一個伴讀書童。

  得要先試試手。

  青兒去了屏風后面,拿了一張白紙過來,上面寫著些簡單的數術題。

  李觀一掃了一眼,都是些簡單的題目,迅速作答。

  武學,文化,那沒法比。

  比如李觀一,就是十年來琴棋書畫被嬸娘一直毆打的菜雞。

  可數術不同。

  上輩子的孩子數學必學,三年幼兒園識數,九年義務教育,三年高中,至少都是經過十五年系統性數術教育卷出來的,放在這個時代的算經學子中,就是怪物出籠。

  青兒迅速拿回去了,那位大小姐噫了一聲,道:“這般快就成了嗎?”青兒道:“是嘞,他做得可快。”

  這少女看了一眼,道:“都是對的。”

  “方才看那些眼高于頂的算經學子臉上模樣,便知道厲害,果然是這樣。”

  青兒笑道:“那么是要聘請了?”

  “嗯,不急,我想看看他能有幾分本領。”

  青兒知道自家大小姐素來喜歡術數,便看她寫了一個難度高些的題目,是方田,求方田面積,李觀一看了一眼,是算平面幾何面積題,從容落筆。

  迅速完成,青兒就把這題目送回去了。

  少女看了一眼,臉上帶著一些訝異,又寫下了粟米題。

  李觀一看了一眼,是糧食谷物的比例折換換算。

  干脆做答。

  衰分題,不過只是比例分配題目。

  少廣題,是已知面積,反求其中一邊長的題目。

  商功題,是立體體積計算。

  青兒的青裙在這一道屏風內外來回飄蕩,如同一朵盛開的青蓮花,屏風上是七子問賢圖的水墨畫,一側是衣著迤邐的大小姐,一側是端坐于桌案前,眉宇清澈,衣著樸素的少年人。

  青兒稍有些氣喘了。

  第六道題目了,大小姐落筆的速度越來越慢了,臉上一開始發現人才時候的笑意已經慢慢凝重,帶著一絲見了怪物般的詫異,而那邊的回答速度卻是一如就往,穩定地讓人可怕。

  最后她一咬牙,寫下了一道自己之前苦思冥想,未曾得到解法的題目。

  李觀一看了一眼。

  大概是前輩子線性方程組。

  這世界的數術這么離譜嗎?一個孩子的陪讀需要這個級別?

  不過,龍都見過了,好像也正常。

  李觀一想了想,提筆回答。

  屏風另一側安靜,那位少女垂眸心里面數著數。

  一,二……

  落筆聲音穩定得可怕。

  最后,哪怕是這個九章算經里面最難的第九級別術數,仍舊只用了和第一道題目一樣的時間。

  擱筆。

  青兒似乎都感覺到了這其中的凝重,放緩呼吸。

  大小姐看完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李觀一道:“請問,如何?”

  大小姐往旁邊說了兩句,自有人來把屏風左右拉開,李觀一映入眼簾的是一只手,白皙如玉的手掌,豎起一根手指,遲疑了下,道:“若不嫌少,這個數字,如何?”

  李觀一若有所思:“一貫嗎?可以。”

  屏風打開。

  穿著青色裙裝,眉宇清麗,面白如玉,眉心點一點花鈿的少女溫軟微笑:“嗯,是一貫。”

  “一天,一貫。”

  李觀一思緒微凝。

  他看著前面伸出一根手指的少女。

  一天一貫?

  在這一個瞬間。

  他覺得這個少女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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