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子良說完,中央空調喘了長長的一口氣,空氣中漂浮著一種神秘的花果香,可能是葉瀾身上身體乳的香味。
兩人都抽0.25,和原本的加起來就是拿2.5成,25%的增長率。按月收入10萬算,剛才左子良上下嘴唇一碰,他能每個月多出2萬5的收入,恰好是身上這套新衣服價錢的十倍。
他在腦海里把幾個數字過了一遍,人已開始發昏。但是他明白,這場談判還沒有結束。現在才剛剛開始。
從王子虛背后的黑暗中,一個戴著墨鏡、口罩的漆黑身影浮現出來。漆黑人影將手放在王子虛肩頭,開口道:
“這個條件,我能否理解成,對賭?”
王子虛說:“這個條件,我能否理解成對賭?”
奇怪的是,左子良和葉瀾都對這個黑色人影視而不見,也充耳不聞。但是這也不奇怪。因為這個黑色人影本來就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他是小王子。
左子良說:“這不是對賭。這是投名狀,這是試金石,這是驗一驗你的成色,看看你究竟有多高的價值。”
小王子說:“那如果成色不合格呢?”
王子虛說:“如果我的成色不合格,我會付出什么代價?”
左子良攤開雙手說:“如果不合格,咱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虧的都是錢,我們不情愿,你肯定也不情愿。”
小王子轉頭看王子虛:“他微笑得很自然,聲音沒有顫抖,看上去不似在說謊。”
王子虛點頭:“我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但是剛才真的是你們全部的誠意嗎?”
葉瀾說:“我們是商人,商人本不應該一上來就交底。我本來打算跟你簽對賭協議。前期啟動資金是我們提供的,承擔虧損的也是我們,如果你做不到,本應該承擔我們的損失。但是左子良拒絕了。”
葉瀾眉宇間似乎有些怨氣。小王子轉過頭對他說:“我看到她涼鞋里腳趾都摳緊了。她很緊張。她在嘗試對你施壓。”
王子虛說:“我不是商人,我是文人,或者說,我擁有技術。我不喜歡商人的邏輯,因為資金需要技術,技術也需要資金,我的技術無法虧損,我的技術本身也無法盈利。如果你用這種邏輯跟我談,我不會跟你談。”
葉瀾眉尖上挑。小王子說:“不要繼續加壓,她的情緒很脆弱。該釋放壓力了。”
王子虛翹起腿道:“我認為,文曖app是資金搭臺技術唱戲,正如我剛才所說,技術需要資金。我的技術也青睞你們的資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現在不是對手,而是合伙人。”
左子良說:“對,我正是把你當做合伙人,才會用這種方式跟你談。另外,我還要補充一點,我們之所以愿意拿出這些,是因為我們選擇相信伱的技術。”
王子虛伸出手說:“那我希望我能不辱使命。”
左子良伸出手和他相握:“歡迎你加入。”
葉瀾左右看了看兩人,聳了聳肩,道:“我還能說什么呢?”
她將手放在了王、左兩人手上。
小王子微微一笑,向后退去,消失在了陰影之中。
文曖公司新的領導團隊正式誕生了。
葉瀾抬頭:“那,現在先怎么做?”
王子虛好生戴上口罩,又小心地在邊緣處按緊,確保不漏風:“不管先做什么,我先要回去跟單位請個假。”
葉瀾眨了眨眼:“你們事業單位倒是方便,想請就能請到假。”
王子虛又架上墨鏡:“不是單位的問題。現在是我的問題。”
左子良翻看著資料:“你去吧。我這邊要著手開始準備了,你那個……團隊,有沒有名字?”
王子虛想了想,說:“文曖俱樂部。”
離開會議室之前,王子虛忽然回頭,對葉瀾小聲說:“你絲襪開線了,右腳腳趾的地方。”
葉瀾臉上的紅潮半天沒褪下去。
王子虛站在單位門前,忽有一種恍如隔世感。他逡巡良久,久久下不定決心踏進大門。
這幾天發生了太多事,他的心境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面對單位時,總有些“近鄉情怯”。
這個地方遍布著他失敗過去的痕跡,而那些痕跡,又如同鏡子一般,將他的現在照得狼狽不已。
單位一個老嫂子同事經過他身旁,手挽著包說:“王子虛,你愣著干嘛,進去啊?”
王子虛愕然,他一剎那間忽然有些疑惑,為何這位同事對于自己的忽然出現渾不在乎。過了兩秒他才反應過來——對于他們來說,王子虛沒有來上班的兩天并沒有那么波瀾壯闊,只是很普通的日子。
他之前在這里上班九年,回想起來,那么長的時間尺度,從頭拉到尾,也沒有這兩天的心境變化大,只是十年如一日。他的同事們也一樣,只是停留在尋常的生活里,對于外面的跌宕起伏一無所知。
說不定,他們壓根沒發現王子虛這兩天沒上班。
釋懷了的王子虛走進單位,剛剛上到二樓,就和抱著一堆材料的刁怡雯撞了個臉對臉。
“王、王哥,你來上班啦?”
女生說得彬彬有禮,烏黑齊劉海下方的眼睛忽閃忽閃,語氣還有些羞怯。以平常心來看,她其實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女生。
“嗯。”王子虛點了點頭。
他從刁怡雯身旁經過,又被刁怡雯叫住了,回過頭,那女生結結巴巴地跟他道歉,但說得含糊,沒聽清楚。
王子虛非常善良地揮了揮手:“沒事,你忙吧。加油。”
刁怡雯輕輕一點頭,把稿子抱在懷里快步走了。此時宋應廉剛好上樓來,跟她打招呼,卻被無視了。
許世超抱著茶缸走出辦公室,正好看到王子虛,頓時眉開眼笑:
“喲,小王,你調養結束啦?以前從沒見你請假這么久。”
王子虛一愣。他根本就是曠班,哪里請假了?但轉念一想,許主任這個臺階給得好啊,他本來還想了很多曠班理由的說辭,都不用費勁講了。
“我回來打算再續幾天假,感覺還是沒調養好。”王子虛說。
許世超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說:“那是應該的,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沒事,你辦公室的活兒,都安排郭冉冉接手了,你不用擔心,好好養身體。”
他伸手在王子虛肩膀上拍了拍。王子虛回到自己辦公室門口,發現辦公室門關著,心念一轉,走到隔壁張蒼年的辦公室。
“老張。”王子虛笑著沖里面玩電腦的張蒼年打了聲招呼,張蒼年轉頭一驚,又一喜,連忙站起身來。
“看看這是誰?王子虛回來了!怎么回來上班啊?”
張蒼年喜氣洋洋地拍著王子虛的胳膊,雖然力道過大了點,拍得他關節疼,但王子虛莫名安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回了辦公室,同事們對他親切則親切,隱隱中卻透著一股距離感。只有張蒼年還跟往常一樣,一點兒沒變。
張蒼年大聲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辦公室的工作還等你主持大局咧!”
說罷,他跑去把門關上,又回來壓低聲音道:“你這兩天哪兒去了?”
王子虛掏出了準備好的說辭:“壓力有點大,在家里靜了兩天。”
張蒼年露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要靜不能來單位靜啊?無故曠班,哪怕你又再大的理,這在哪個單位也說不過去。要不是你背景大,這不就又有了把柄遞到領導手上?”
王子虛驚訝:“我有什么背景?”
張蒼年說:“大領導不是你的背景嗎?”
王子虛很誠實地說:“我連見都沒見過大領導。”
張蒼年似乎有點不信,接著說:“那不管你見沒見過,在我們單位,大領導就成你背景了。大家都以為大領導是你的背景。”
“誰以為?”
“大家都以為。”
王子虛稍微一想,就知道這當中有著一段極其曲折復雜的新聞傳播史,辦公室的消息渠道還是這么的離奇且高效。他嘆了口氣:
“算了,隨他們怎么想吧。”
張蒼年說:“年輕人,心理包袱重點很正常,我年輕的時候也是臉皮薄。臉皮薄不要緊,磨啊磨啊,就厚了,但是心態一定要強,要能扛壓。不然就悲劇了。”
王子虛說:“我這回不是回來上班的,我是打算找領導再請幾天假。”
張蒼年道:“你真扛不住啊?別想不開,單位沒你想的那么復雜。”
王子虛擺了擺手:“跟這沒關系,只不過恰好家里出了點事,要多請一段時間假,好把家里的事處理明白。”
張蒼年聽他這么說,也不好多問,擺手揮別他。王子虛回到自己辦公室,打開門,卻看到一臉憔悴的郭冉冉,正從電腦前抬起頭。
“王、王科長,你回來了?”
王子虛回身關上門,看到郭冉冉,注意到她忽然改變的稱呼,驀然想起故鄉里的原文:“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王子虛說:“起來一下,我用下電腦。”
他要用打印機打請假條。
郭冉冉站起身,凳子拖開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響聲。王子虛在自己久違的工位上坐下,座椅上還殘留著郭冉冉屁股的余溫,這讓他十分不適。他把屁股挪動到座椅邊沿,頓時好受了許多。
郭冉冉不知從哪里抱出來一大段資料,“咚”地放到王子虛手邊,王子虛斜了她一眼沒說話,繼續操作電腦。
郭冉冉說:“王科長,這兩天你們科室來了好多活兒,我都收了整理了,放在這里。”
王子虛說:“哦。”
郭冉冉見他不接茬,又開口道:“你們科室的業務比較強,然后我又不是很懂。這一摞活兒我是按照緊急程度分的,比較急的放在面上。”
王子虛點了點頭,繼續填自己的請假單。
郭冉冉按捺不住,又道:“王科長,你覺得怎么樣?”
王子虛問道:“你想表達什么?”
“啊?”
王子虛看著她:“我問你想表達什么?”
郭冉冉咽了口唾沫,說:“就是,那你回來了的話,我就先回自己辦公室了。”
王子虛說:“誰安排你來這兒的?”
郭冉冉說:“茍局長。”
王子虛說:“那你去跟茍局長說。”
“好吧。我跟你一塊兒去。”
王子虛了打印,請假單被打印機吐出來,郭冉冉殷勤地去接,看到上面的內容后,震驚得瞪大了眼。
王子虛接過請假單,往茍局辦公室走,郭冉冉從后面叫住他:“王、王科長,你怎么還要請假啊?”
王子虛回頭看了她一眼:“怎么,我還得給你報告啊?”
他敲響了茍局辦公室的門,大步走了進去,把請假單放到他桌上,開門見山道:“我打算請十天的年假,再加上5天的事假和5天的病假,一共20天。”
茍局都沒抬頭看他,皺眉接過請假單認真地看,三張請假單都看過一遍后,才說:“你請這么長主要是怎么了?”
王子虛說:“我調養調養,我壓力有點大。而且梅主任那邊動不動把大領導的什么講話稿、新聞稿甩過來給我,我又不好推,休息兩天。”
茍局和顏悅色地說:“是的是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還年輕,以后還要做好長期拼搏的準備。”
他二話不說,刷刷在請假單上簽了字。簽完仔細蓋上鋼筆的筆帽,又將三張紙放在桌上磕齊整,和顏悅色地說:
“小王啊,你的評優,我們討論了,決定還是給你。”
王子虛不動聲色:“嗯。”
“然后你也別一直請,這個假期時間結束了,還是要來上班,我們明年考慮提拔你,考勤上面不能出明顯問題。”
王子虛點頭:“嗯。”
茍局郁悶。這么大的好事,王子虛的回答卻是這么飄忽,就好似本來就該如此一般。這讓他十分氣餒。
王子虛捏著請假單,愜意地離開茍局辦公室。沒想到正打算開始擺爛,這個班竟然能上得如此之爽,果然是“以斗爭求團結則團結存”,偉人誠不我欺。
回到自己辦公室,他看到略帶崩潰的郭冉冉,沖他喊道:“王科長,你請這么久的假,你科室的工作怎么辦啊?”
王子虛輕松寫意:“領導不是安排了你來接手嗎?”
郭冉冉道:“可是我不會啊!”
王子虛溫聲說:“不會就好好學,多請教,多問,多匯報。你這么年輕,多學習一下各科室的工作,也是很好的鍛煉。”
他說完,都被自己給逗笑了。以前領導拿來搪塞他的話,他竟然能說得如此順口。
王子虛,你真是太奸詐了。
刁怡雯從門口探出頭來,問道:“王哥,你要請長假啊?”
王子虛點頭:“對。”
刁怡雯掏出手機:“我能加你個微信么?之前就想跟你多交流交流,一直沒什么機會。”
王子虛爽快答應,掏出手機跟她掃碼。
隨后,在許多怨恨而崩潰的目光中,揚長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