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同志發表意見:“端午節送雞巴什么禮品,有節沒節不都一樣過,整花里胡哨的都是白瞎了錢。”
王子虛在背后替他給屈原先生道了歉,一轉頭看到王建國同志提著煙酒走出去五十米遠,在他自己家門口迷路了。
隔壁半坡地下室里,飄出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老王!你提著什么好東西呢?”
王建國仰著頭道:“你怎么知道我兒子過來看我,給我提了兩條中華一提酒啊?”
那聲音說:“那豈不是今天中午要喝頓大的?”
王建國吶喊道:“一起啊!”
那聲音說:“好嘞!涼菜我包了!”
王子虛在后面痛苦地捂住了臉。
他忘記建國同志還是個極其燒包的性格。要是中午還帶了朋友一起吃,那飯桌上很難順理成章地開口說簽字的事。
父親提著煙酒回來,王子虛旁敲側擊:“我打算在你這兒湊合一頓,三個人吃,飯菜能夠嗎?”
王建國一揮手:“酒夠菜就夠!怕啥,你來這兒我還能給你餓著?”
王子虛頭疼,又小聲說:“我本來想來跟你談點事兒來著。”
王建國同志也壓低聲說:“那老張,不是外人,跟我一起做過事的。”
王子虛還想說什么,建國同志急了,滿口生殖器官地讓他閉了嘴,提著煙酒進屋去了。
他無法可想,也只得跟著進屋。
建國同志今年五十出頭,從年齡上講,還遠遠沒到退休年齡,但自打妻子跑了,后來又下了崗,之后便再沒上過持續兩個月以上的班。
好在王子虛的爺爺比較給力。老人家每個月退休工資大幾千,建國便斷斷續續由老人接濟著這么活。他偶爾自己也會打起精神去做幾分零工,但都做不長。
王子虛爺爺對于大兒子的偏心式幫襯,引起過兄弟姐妹的幾分不滿,似乎鬧過矛盾。但那是上一輩的事,王子虛管不了,也不想了解。
老王說要給小王露幾手,弄幾個菜。王子虛在地下室呆了幾分鐘,渾身都是汗,頓時理解老王為什么大上午的要光著上身。
他問老王為什么不開空調,老王也不答。他自己翻箱倒柜找到遙控器,才發現空調已壞。
等老王端了飯菜上桌,王子虛又說空調的事,老王才說:“壞了兩個月啦!冬天一過就壞了,你說是不是巧得很。”
王子虛說:“壞了跟我說啊,我讓房東來修。”
老王說:“我跟房東說過,不知怎么的跟他吵起來了,就不了了之了。”
王子虛又感到一陣頭疼,但是想到合同的事,頭又不疼了:“買套房算了。”
老王瞪著他,王子虛說:“我公積金攢了能有七八萬了,放在里面也取不出來,不如買套房。”
老王繼續瞪著他:“你傻啊,誰都知道樓市泡沫要崩了,你這時候買什么房?”
王子虛哭笑不得:“你聽誰說的?咱西河這六七千的均價,崩能崩到哪兒去?”
老王說:“反正肯定要崩。”
這時候隔壁老張端著涼菜進來了,說道:“來啊來啊,提的什么酒?”
父親迎上去說:“稻花香活力型,他們公務員都喝這個檔次的。”
老張笑道:“有個公務員兒子就是好啊,這小檔次,跟著蹭蹭漲。”
父親坐下來大大咧咧說:“請你老張不得用上公務接待規格啊?”
老張笑呵呵地說:“小王什么時候升個處長,我也享受一下被局長接待的規格啊?”
父親說:“他升處長,你受哪門子的局長接待啊?”
“伱沒聽說過嗎?科處局嘛,處長是科長的爸爸,局長是處長的爸爸!”
王子虛在一旁聽得尷尬不已。他不知道老張是誠心刺他還是口無遮攔,他現在連個科級都不是,那不是等于說他在單位當孫子?到處都是他大爺。
好像也沒錯。
王子虛說:“叔,公務員都是人民的干部,不是跟封建那樣,搞上下級人身依附。再說,我就是個事業編,不是公務員。”
王建國瞪了他一眼:“事業編怎么了?事業編也是吃公家飯的,不知道多少人巴著。你別瞧不起事業編,好好干。”
老張拖長聲調:“事業編也吃公家飯,別拿豆包不當干糧!”
王子虛哭笑不得:“我沒不拿豆包當干糧……”
三人坐下了。地下室空間小,折疊桌只起膝蓋高,凳子更矮甚,三人坐在小凳子上好似蹲著,都貓著腰。好在都是男的,雙腿岔開,倒也愜意,充滿小市民生活情調。
老王“啪”地打開稻花香,先“嘶哈”地嗅了一口香氣,再“突突突”地倒進紙杯子里,老張接過紙杯,如同捧著瓊漿玉液,狠狠聞了兩口,贊道:
“不愧是公務接待檔次。”
“那可不。”
老張望向王子虛:“哪兒搞來的,報銷的嗎?”
王子虛說:“這哪能報銷,這都我自己錢買的。”
老張說:“那你還沒混出頭,你什么時候混到能報銷,就算混出頭了。”
王子虛急道:“我混成哪樣也不至于公款吃喝啊!”
老張說:“那你就不懂了,我兒子自己開了個公司,他每次拿煙拿酒,都是走公賬報銷。”
說完他賊兮兮地笑起來,充滿小市民的奸詐。
王子虛無言以對。
王父道:“吃菜吃菜。”
吃菜。
桌上擺了三熱三涼一碟花生。老張一邊咀嚼一邊盯著王子虛,用筷子一指:“你兒子結婚了嗎?”
父親不答,轉頭看王子虛,道:“對了,小倩最近怎么樣?”
王子虛說:“還不就那樣。”
“小倩是個好姑娘啊,人品也俊,工作也好。”老王同志感嘆道,“你可得好好對她。”
王子虛說:“我跟她感情挺好。”
老張粗著聲音道:“搞對象,就是要趕緊造成既定事實!我兒媳就是先懷的崽,再結的婚。在家里對我兒子那是言聽計從……”
王子虛打斷他,舉杯道:“咱們一起喝一杯吧。”
“好,講究。”
三人一起飲了一杯,老張和老王一杯下肚,就開始吹牛。
老王說自己當年在國企,連續三年拿先進標兵,年年戴大紅花,現在恒盛的老板,當年是自己小弟。要沒有老王同志激勵,他沒法娶上廠長的女兒,繼而也沒法在轉企改制中得到整個廠。
老張說自己當年在南邊,文能提筆寫家書,武能飛檐又走壁,人稱玉面金剛。當年那些戰友,現在都星散各地,家大業大,一個比一個厲害,見了他也要尊稱一聲老班長。
兩人正侃得起勁,忽然門口傳來敲門聲,三人回頭望去,只見一個戴著紅袖章的男人站在門口,左手抱著一本冊子,右手拿著一支筆。剛才他就是用筆敲的門。
“你們仨是住這兒嗎?”
老王同志舉手說:“就我一個人住這兒,同志你有什么事嗎?”
那個男人說:“那另外兩個干嘛的?”
“一個住隔壁,一個是我兒子過來看我的。我兒子也是體制內的。”
那個男人冷著臉說:“這是委部的命令哈,今年搞文明創建,全市一盤棋,不管你們哪兒的,地下室不能住人,因為不符合消防安全規定。”
老王同志說:“可我在這兒都住了兩年了都。”
男人說:“那你前兩年都不符合規定。”
三人面面相覷,男人說:“我這次只是上門通知,一周之內搬走。”
老王紅著脖子說:“這屌東西的,一周哪搬得了啊?”
男人說:“你有氣別沖我撒,我也是照章辦事,今天我來也就說說,下次就是消防的來了。”
走之前,他最后提醒道:“早點搬走啊!”
老王回頭看小王:“我沒撒氣啊?”
王子虛說:“我知道,你別再老是講不文明用語了。人家同志說得沒錯,住這兒確實不安全。你先搬我那兒去吧。”
老王頓時氣得滿臉通紅:“我不去,打死不去,都是老子給兒子騰地兒,哪有老子去占兒子地兒的?”
王子虛對老王同志的世界觀已經習慣了,淡然道:“那我再給你找個合適的地方租著。”
老王不知道什么脾氣上來了,說你再找個三百一個月的我就去住。
王子虛終于忍不住了,說:“我就直說了,我最近在跟朋友合伙搞個副業,收益還不錯,一個月能賺個小幾千,給你租間八百的正經屋子完全沒問題。”
老王眼前一亮:“真的嗎?”
王子虛說:“我就是來找你在緊急聯絡人上邊兒簽個字,你簽了就一切OK。”
老王趕緊點頭:“我簽我簽。”
老張伸手搡了他一把,說:“行啊老王,你是個享福的命啊!兒子有出息啊!”
老王笑得連連點頭:“享福享福,說實話,我這輩子真沒缺過錢,總是絕處逢生柳暗花明。對了,你怎么辦?”
老張說:“我不怎么辦,一樓也是我家的,我只是喜歡住在地下室。”
老王笑罵:“操!你個屌東西。”
老張和老王喝的酩酊大醉。老張自己搖搖晃晃地走了,老王被王子虛搬到床上。
在意識迷糊中,他給王子虛合同上簽了字,還被拽著按了手印,給他擦完手上紅印,王子虛才算松了口氣。
迷糊之間,王建國忽然睜眼,擺著手對王子虛說:“兒子啊,你聽著,錢并不一定能帶來幸福。”
王子虛敷衍點頭:“嗯嗯。”
王建國閉上眼,又說:“但它能減輕你的痛苦。”
王子虛一驚:“你這在哪兒學的?”
回答他的是響亮的鼾聲。
王子虛騎車在回家的路上,風揚起他的發絲,他忽然感到眼眶一濕。
他停下車,蹲到路邊馬路沿子上,掏出大豐收包裝的煊赫門,猛猛的抽。
他想起老父親說自己是享福的命,就忍不住感到辛酸。
“都是享福的命,就我是受苦的命唄!”
他一只手叼著煙屁股,給左子良打了個電話:
“喂,合同已經簽了,你人在哪?”
左子良說:“你可算簽了。我在公司。我跟葉瀾都在。”
王子虛說:“你們準備一下,我想跟你們開個會。但是別暴露我。”
左子良問:“關于什么的會?”
王子虛說:“我有一個計劃。賺錢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