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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神的隨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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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虛回家的時候,妻子還沒有回家,也許是被花店工作給絆住了。對街超市的喇叭高呼著打折消息,昏暗空蕩的室內吞吐著回聲,從窗戶泄進夕陽的最后一抹柔情。

  他留了張字條,上面寫“我出門應酬,回家給你帶點”。臨出門前,想到這樣做事不周全,又從冰箱里取出蔬菜切好,把雞肉拿出來解凍。

  他和林峰約在“老村長”見面。這里是西河人心中的宵夜圣地。但它成為圣地原因,大家都忘了,只曉得這里的價格比別處貴15%。

  王子虛高中畢業時就常和同學來這里宵夜,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林峰還是約在這里。生活的慣性在每個人身上平等地發揮著作用。

  青黑色的天空標志著徹底入夜。初夏入夜遲,此時已是晚上七點多。街頭熱鬧起來,攤販們支起烤架和電扇,食肆間飄起陣陣青煙,動物油脂在炭火灼燒中迸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

  兩人在街頭坐下,把自己置身于人間煙火之中,頭頂青天。林峰點了幾種串串、炒河粉、烤茄子、炸豆腐,又叫了一件啤酒。他請客。

  菜上桌前,林峰又開始道歉:“今天沈清風那事兒,我回去左思右想,著實對不住你。他可能是把你當成‘我的人’了。”

  王子虛拿啤酒瓶跟他淺碰一下:“你們的矛盾怎么鬧到這地步的?只是因為爭位子嗎?”

  林峰嘆了口氣,說:“上次沒跟你說明白。今天就隨便聊聊,算是就著事兒下酒了。”

  “嗯,隨便聊聊。”兩人碰了一下,各自喝酒下肚,多少隨意。

  林峰說:“這事兒跟馬上要到來的文協換屆有關。你知道吧?我老師,西河文協會長,李庭芳,下一屆就不干了。”

  聽到這個名字,抱著酒瓶的王子虛一愣:“李庭芳?哪個李庭芳?是那個李庭芳嗎?”

  林峰張大嘴巴:“還有哪個李庭芳?就是那個李庭芳啊,你竟然不知道?”

  李庭芳這個名字,出沒于現當代文學史的紙頁間。她是現當代中國先鋒文學代表作家,不止是文學,在影視、繪畫等方面都頗有建樹。文學史給她的評價是“奇女子”。

  那畢竟是改革開放之初的事了,奇女子也有老去的一天。王子虛以為她老人家早已作古,沒想到居然就在本地。

  親耳聽到她的消息,讓他驚訝萬分,就如同萬里外遙遙望見的雪山,一步之間到了眼前。

  王子虛問道:“李庭芳這種級別的作家,為什么在我們這個小地方當文協會長?”

  林峰嘆了口氣:“是啊,以我老師的作品、資歷,別說是省作協,在全國作協,那也能排上一把交椅。可是老人家生性淡泊名利,根本不在乎這個。她在東海有房,但她住不慣,便搬回老家,就在此地安居。

  “大領導沈劍秋跟她有故,你知道的,大領導這人重視文化教育,就把她請出山來坐鎮文協,以作為西河文藝界的旗手和標桿,給我們西河做個文化榜樣。老師也慷慨應允了。”

  王子虛心生敬佩。他問道:“李老師多大歲數了?”

  林峰道:“今年就七十了。她當了5年文協會長。你想想,這么大歲數,就算有心扛旗也扛不動了。”

  王子虛點頭:“所以下一任會長競爭激烈。”

  林峰仰天嘆道:“老師一卸任,西河的文壇氣勢恐怕要十去其五。”

  王子虛問:“你是怎么認識李庭芳老師的?”

  談到這個話題,林峰臉上冒出紅光:

  “我之前默默無聞在西河當個小吏,但是心中始終有個文學夢。我一直不停給西河文藝投稿,退了再投、退了再投,騷擾得他們編輯部不勝其煩。

  “他們特地打電話給我說不要再投了,每個月一半的時間都在忙著給我退稿。我回他們說不用退稿,稿子不行直接扔到垃圾堆,我另外再投就是了。

  “可能是熱情感動了李老師。她上任之初,就把我叫過去,問我是不是對文學很有熱情,愿不愿意多跟她學習學習。這我當然答應啊。于是我就成了李老師的關門弟子。”

  王子虛衷心為他感到高興,不由得在心中對比起自己,又感到自己性格太過矯情。也許他就是因為沒有這種死纏爛打的精神,才一直沒能等到屬于自己的天明。

  他舉起酒瓶:“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敬林兄。”

  林峰也舉起酒瓶:“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子虛兄弟,你這么有才華,屬于你的回響也一定會到來。”

  兩人痛飲一口,林峰打了個酒嗝。服務員端著盤子走過來,說菜上齊了,用拇指指甲在菜單上劃了幾道。

  烤茄子油星點點,蒜蓉飄出富有侵略性的香味;豆腐炸至金黃,油潤酥脆;羊肉串黑里透紅,孜然包裹住膻味。兩人一人抄起一根串,橫放在嘴里,咀嚼起來酥脆彈牙,滿口爆香。

  林峰擦擦嘴道:“于是我跟著老師開始學習寫作。以前我就像個抓瞎的沒頭蒼蠅,憑自己感覺亂撞,老師一指點,就看到門道了。

  “我沒有什么天賦,我的天賦就是虛心好學,踏實肯干,老師讓我讀什么,我就讀什么,慢慢有點文氣了,老師就說伱再投稿試試。

  “然后我的文章就能上西河文藝了,十投十中,甚至還能登到更高級別的雜志上。老師說,你就算是學出來了。”

  王子虛說:“你的精神和經歷,都十分勵志。干。”

  “干。”

  兩人喝完一瓶,雙雙又起了一瓶。

  林峰說:“現在副會長的人選吧,基本就我和沈清風。論名望,我拍馬都趕不上他,但論做事踏實,他還是不行。這幾年的文協工作,很多都是我過手操辦的,他基本不管事。”

  王子虛說:“你謙虛了。沈清風起來也沒幾年,他也是突然躥紅,營銷上投入很大。刨開隨波逐流的那點流量,他其實沒剩多少東西。”

  林峰搖了搖頭:“但誰能不在乎那些隨波逐流的流量呢?”

  聊的事情深,酒的勁就越大。兩人不知不覺間已有醉意,正在王子虛認真思考著林峰和文壇的事時,身后傳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王子虛?是你嗎?”

  寧春宴手指有節奏地在鍵盤上敲擊。

  她將手機放在電腦旁。房間里只有電扇和鍵盤的聲音。

  她敲得入迷,嘴唇蠕動,念出紙上語句的同時,一串串字符也從鍵盤間流瀉出來。

  手機發出震動。寧春宴退出心流狀態,俯身去看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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