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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春風沉醉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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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虛覺得寧春宴的腦回路不同尋常。但他是成熟的已婚男性。成熟的已婚男性不跟未婚的小女生一般見識。

  “找我什么事?”

  “我就是想跟你說,你太舉輕若重了,應該舉重若輕。”

  寧春宴身子靠在車窗前,頭上戴著墨鏡,發動機聲音很響,她必須提高音量以蓋過嘈雜聲。

  王子虛問:“什么意思?”

  “我剛才想了想你一直沒有過稿的原因。你把文壇看得有點太神圣了,心理壓力就很大。其實投稿是很輕松的事,你要跟玩兒似的,玩著玩著,就上了。我就是這么登上九月的。”

  王子虛苦澀一笑,低聲說:“可是,我人生里的一切事,從來沒輕松過……”

  “你說啥?”

  “沒什么。”

  其實寧春宴聽到了。她只是不能理解王子虛的不輕松是個什么概念。最后她說:

  “那只能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能被世界溫柔以待了。”

  “別了。那還挺惡心的。”

  可能是因為他是單親家庭,世界從他幼年時起,在他眼里便是猙獰的。這么磕磕絆絆活到30歲了,突然說要對他溫柔以待,當然挺惡心。

  它還不如一直猙獰下去,沖他露出獠牙,涎水淋漓,丑陋又貪婪,這樣他就能毫無心理負擔地一拳把它鼻子來打扁。雖然只是在他幻想中。

  王子虛轉頭看她:“你真想辦雜志?”

  寧春宴點了點頭:“對。我想了好多天了。”

  “為什么突然想辦雜志?”

  “大概就是,突然找到人生目標了吧。”寧春宴說,“‘小寧啊小寧,你不能再無所事事下去了’。類似這種想法。”

  王子虛說:“小寧,你還是無所事事下去吧,你有所事事的話,很容易把自己折騰到破產。”

  “呵!”

  寧春宴輕蔑一笑,揚起頭沖他露出高傲光滑的脖頸,神態像天鵝:“是不是因為姐姐天天對你嘻嘻哈哈,伱不知道姐姐的能耐了?姐姐在文壇還是有點號召力的!”

  “姐姐是誰?”

  “是我!”

  “我相信你的號召力,不相信你的經營能力。”

  “我能找到有經營能力的人就行。”

  王子虛說:“我剛才聽你說小王子,小王子又是誰?”

  寧春宴驕傲地扭過頭:“說了你也不懂。”

  “你說了我肯定能懂。”

  可能是錯覺,寧春宴臉上有點發紅:“是我偶像!行了吧!”

  王子虛問:“你想為你偶像辦個雜志啊?”

  寧春宴說:“追星不行啊?”

  王子虛說:“你偶像會覺得你這種行為挺傻的。”

  “也不全是為了追星啦。只是我的理想被觸動了。”寧春宴用很低的聲音說。王子虛沒聽清。

  她抬起頭:“對了,你真把你那篇野有蔓草的底稿給刪了呀?”

  “刪了。”

  “那什么,”寧春宴撓了撓臉,“我不小心把你底稿給帶身上了,忘了還給他們編輯部。”

  王子虛猛然扭頭:“你現在才說?”

  寧春宴擺了擺手,說:“別急別急,我現在也懶得回去了,我回家幫你謄到電腦上,電子版發給他們。你以后還是留個底稿比較好,哪怕是電子版的。”

  王子虛眼神溫和起來,他感覺自己真的被世界溫柔以待了。

  寧春宴又問:“考慮投到別的雜志嗎?”

  “不是說不讓一稿多投嗎?”

  “沒事,你投給西河文藝這種發行量不過千的小雜志,影響不了什么的,”寧春宴說,“我建議你投給山城。要是能在山城登,你可以在西河橫著走了。”

  王子虛說:“好,我會考慮投一下試試的。不過,還是豎著走比較舒服。”

  寧春宴加了一腳油,開到王子虛前方五米遠時,伸出頭對他說:“最近西河有個征文比賽,你留意一下。”

  王子虛聽說過。是“夢想”為題材的。委辦宣傳部和文協牽頭的比賽,他嫌自己太負能量,感覺不太適合參加。

  “你參加嗎?”王子虛問她。

  “參加啊,”寧春宴說,“我是評委。”

  說完,發動機嗡鳴,保時捷絕塵而去。王子虛又想到第一天見她的場景,同樣的街道同樣的天氣,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他對寧春宴其實沒有什么非分之想。就好像伊豆的舞女和春風沉醉的晚上,故事里的男女主角萍水相逢,發生一段很美好的邂逅,但是僅止于此。

  在這個世界上你知道,有些曇花一現的人這輩子都不會和你有更大交集,只是一期一會,然后相忘于江湖。多年以后也許你會回想起這個人,心中浮現如蘭花般的淡淡悵惘,心里貪婪地想著怎么當時沒有與他共度更多日子呢?

  王子虛在地上發現了一根彎得恰到好處的樹杈,可能是路旁香樟樹上掉下來的,他撿起來,拔掉多余枝干,筆直一根,握在手里,如同握著一把備前長船的太刀。

  “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成熟的已婚男性一邊念白一邊揮舞長刀,斬斷了路旁一根雜草的莖,姿勢瀟灑利落,在被路人注意到之前,他把刀扔在地上溜了。

  晚上,寧春宴戴上了防藍光的平光鏡,她用蘭花指,輕輕將眼鏡推到鼻梁上。優雅至極。鏡子里的人知性又美麗,她滿意極了。

  她把冷萃咖啡和王子虛的稿子放在辦公桌上,稿子厚厚一沓,三萬字還是有些分量。一字不漏地錄到電腦上,可能得花上好幾個小時。

  肯為一個只見過兩面的人花上人生中寶貴的幾個小時,寧春宴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偉大了。她暗戳戳地想,那個結了婚的王子虛,你就為姐姐的大恩大德感動得痛哭流涕吧。

  寧冰儒走進來,皺了皺眉:“大晚上喝什么咖啡?”

  寧春宴捂著嘴小小打了個呵欠:“加個小班。”

  “寫論文?”

  “……唔,論文容后再議。”

  寧冰儒拿起她手旁的稿子,讀了一段,眼前一亮:“這你寫的?”

  “不是,別人寫的。我覺得有意思,想幫忙投到山城去。”

  她回頭看父親:“你覺得怎么樣?”

  寧冰儒點著頭道:“我看了前幾段,你這個朋友是科班出身吧?”

  寧春宴搖了搖頭:“野路子。記憶超強,天賦驚人。就是年紀有點大。”

  寧冰儒把稿子放了回去:“你先謄,明天我再來看看吧。”

  父親出門后,房間恢復了沉默,寧春宴掰了掰手指,等電腦打開文字軟件時,她刷了會兒手機。3分鐘后,她才轉頭去拿稿子。

  在手觸碰到稿子的一剎那,她如同渾身過電一般,狠狠呆在那里,心跳速度一瞬間飆升到極高水平。

  父親將那稿子放下后,紙張交疊在一起,在作者署名的那一行,遮遮掩掩,露出“王子”的字樣。

  過了足有一分鐘,寧春宴感覺靈魂才重新回到身體上,她將稿子拿起,被遮掩的部分露出來,顯示出“王子虛”完整的名字。

  寧春宴釋然地笑了:“什么嘛!”

  但是轉念一想,她又皺起了眉頭,手指劃過稿子上黑白分明的字句,心中的憂慮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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