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虛低下頭。他朦朧中抓住了一根線頭,但他推理出的那個真相太過驚駭,他還沒有在內心中完全接受,以至于不敢面對寧春宴。
寧春宴走到王子虛面前,低頭看他眼睛:“咦,你怎么了?你不認識我啦?”
王子虛還是不敢抬頭。他感覺這一幕有點像大話西游里紫霞第一次見至尊寶。他自卑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除非對方想進他重要的盤絲洞。
旁邊林峰笑了:“寧才女,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你們認識啊?”林峰問她。
寧春宴笑著說:“是不是很吃驚?我也很驚訝,怎么我會認識他呢?”
她伸手在王子虛面前晃了晃:“那個結了婚的王子虛!你們在這里干嘛呢?”
王子虛把桌上的一摞稿子搬到地上,蹲下身說:“我想看看,我投過來的稿子為什么沒有回音。”
寧春宴說:“哦,原來是這事呀。那我也幫你找找。”
說到這里,她自己又笑了。因為她發現,自己對這個王子虛未免也太了解,連他久投不中都知道。而他們只不過區區兩面之緣而已。
她從一旁搬過來一把小凳子,并攏雙腿在凳子上坐下,夠著身子去取稿子,認真地把上面的作者署名念出來,確定不是王子虛就丟到一邊。
王子虛張開腿很沒形象地蹲在地上,頭也不抬地低聲說:“你沒必要幫我找,你又不知道我稿子長什么樣。”
寧春宴說:“沒關系呀,我閑著也是閑著,今天剛好心情好,待會兒找煩了我自己會走。”
林峰也在一旁坐下,幫忙遞稿子:“寧才女今天怎么來文協了?”
寧春宴說:“我剛剛參加完這邊一個會。”
林峰說:“哦對,今天確實有個會,我差點忘了。”
陳喬升在眾人背后偷偷看了眼手表,計算著下班時間,在心中祈求王子虛快點找到自己的稿子。
寧春宴拿起一篇稿子,突然一樂:“看看這篇,這首現代詩。”
她清了清嗓子,用嚴肅的口吻、端莊的語氣念道:
“心若菩提 “心若菩提,人便無敵。
“一見伊人,心曠神怡。
“三日不見,載悲載喜。
“卸甲封刀,皆為了你……”
念完后,寧春宴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這什么亂七八糟的!難怪會被退稿!”
王子虛抬頭看了她一眼:“這一摞是被采用了的,在排隊。”
寧春宴一滯:“啊?”
陳喬升走過來,接過寧春宴手里的稿子,推起眼鏡掃了一遍:
“我們來稿里邊兒詩歌這一類的很少,這篇稿子還算文從字順,被退稿的那些看都沒眼看呢。”
他指著稿子上的署名說:“而且你看,這來稿的是退休老同志了,人家這么大歲數了還對詩歌有熱情,其實是很值得鼓勵的。”
林峰問道:“這老同志多大年紀?”
“人家86了。”
林峰點頭:“那個年代的老同志大多都是上夜校出來的,你看這文字有雕琢痕跡,說明確實是想下功夫。水平嘛倒成了次要了。”
陳喬升攤開手:“對嘛!你說光憑人家這股子熱情,是不是就應該給人刊登上去?而且還有件事兒……”
他小聲說:“這老同志的家人來找過我們,說了,老同志歲數大了,有心臟病,生平最大的理想就是文學夢,如果因為被退稿,氣出什么事情來,人家要過來找咱麻煩的。”
林峰和寧春宴聽得嘖嘖稱奇,王子虛默然無語。
林峰說:“我最佩服陳編的一點就是,他堪稱過目不忘,對西河體制內的同志們的名字,掃一眼就能記得是誰,在哪個單位工作。”
陳喬升咧嘴一笑,討饒似的說:“林總別抬舉我了,我就一小辦事的,都是逼出來的。在我這個位子,必須要有一收到來稿能認出來是誰的能力,不然每天加班到12點,事情都做不完。”
寧春宴又撿了一篇稿子,翻了翻,說:“這篇小說倒也正常,不過我有一個問題——”
她將最后一頁翻開舉起來:“為什么后面還附了一張作者的彩頁照片啊!”
眾人望過去,只見紙上女人身披白紗,面容恬淡,手捧鮮花,亭亭玉立地站著,竟是一張全身藝術照。
陳喬升接過稿子說:“這個嘛,是我們西河的美女作家,她每次投稿都會附帶一張自己的照片。”
寧春宴說:“可是為什么呢!”
陳喬升無奈地說:“你可以理解為……人設吧。”
寧春宴道:“那伱們怎么處理這張照片的呢?”
陳喬升說:“一并登到刊上唄。”
他轉身從身后拿過來一期西河文藝,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翻開其中一頁,展示給眾人:
“說實話,每次排版,最麻煩的就是她的文章。把她照片縮太小了吧,不好看,放太大了吧,占位置。而且彩色的要變成黑白的,每次都糊成一坨。”
眾人看了一眼,認同了他的說法。彩照變成黑白的之后,效果就是不如不登。
王子虛說:“難怪我之前看你們西河文藝,看到她的照片還在奇怪,怎么你們要選一個藝術照登上去。我完全聯想不到這是作者本人的照片。”
陳喬升尷尬一笑:“那下回我在照片下面加一行字,‘此為作者本人近照’。”
寧春宴覺得這件事荒誕中又透著一絲合理,拿起那張彩照,左右打量,卻始終品不出“美女”的點。舉起來問道:
“她算是美女作家嗎?”
王子虛抬頭看了眼照片,又看了眼她,說:“沒有你美。”
寧春宴猝不及防中又羞又急:“哎呀你個結了婚的,說什么呢!”
林峰也附和道:“確實沒有寧才女漂亮。”
陳喬升一副“饒了我”的表情,道:“有幾個搞文學的能像寧才女這樣的?更別提咱們西河了。她已經算長得很漂亮了。”
眾人繼續找王子虛的稿子。王子虛蹲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因為寧春宴就在他正對面,離他不到一米遠。
每次她俯下身子撿稿子時,王子虛都心驚膽戰。
她今天穿著清涼的吊帶白裙,領口比較寬松。王子虛毫不懷疑,如果在她俯身時,他不慎抬起頭,自己的視線會被立刻吸進去,在天堂與地獄間的limbo里徘徊。就像掉到黑洞里的高way一樣。
“找到了!”寧春宴忽然直起身子,雙手捧著一份稿子,在空中揚了揚。
“野有蔓草,王子虛。這份稿子被夾在另一份稿子里面了。”
王子虛伸手想要去拿自己的稿子,卻被寧春宴躲開了,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沖他說:“我要拜讀一下。”
陳喬升走過來說:“這是在通過的這一摞里面找到的吧?嗯,那就說明在排隊,可能再過幾期就登上了。”
王子虛忍不住道:“我四個月前就投稿了,莫非一直排隊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