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虛走后。只留左子良和葉瀾在包間里。
葉瀾轉頭看向左子良:“你覺得他能行嗎?”
左子良說:“他是小王子。他怎么可能不行?”
葉瀾說:“你知道,其實你計劃最關鍵的地方,不是對方相信他是小王子。而是對方相信他是小王子的同時,還并沒有幻滅。”
她眨了眨眼睛。她是女人,所以她知道,女人是很容易失望的。
就比如,在她得知王子虛是一個處處顧忌老婆想法的窩囊辦事員后,她就很失望。她想象中的小王子要比這個更加酷一點。
左子良說:“他是小王子。”
葉瀾說:“可是他連跟異性見面都不敢。”
左子良說:“他是小王子。”
葉瀾說:“你不怕他在聊天時告訴對方,他有老婆了嗎?只要對方知道了這一點,小王子的魅力值就會瞬間歸零,無論他多么有才華。”
左子良看著她:“他是小·王·子·。”
王子虛知道,其實眼前的種種困難算不上什么困難,真正的難過的只有他自己這關。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晚上,他回到家,妻子躺在床上敷面膜,他躡手躡腳地摸過去,想要在床上躺下,妻子用腳把他踢開。
“別上來,你都沒洗澡,臟死了。”
“我就上床跟你說句話。”
“你先洗了再說不行嗎?”
“我現在就想說,洗完就不想說了。”
“那不是正好嗎?”
王子虛靠墻根站好,說:“那我站在這里說。”
妻子沒看他:“隨便你。”
王子虛張口,突然腦子短路了。他感覺自己站在大白墻前面,好像年代劇里那些犯了流氓罪的人交代罪行,醞釀了半天的情緒被打斷了。
最后,他只能非常沒有文采地問道:“如果我有一個能夠賺到很多錢的項目,只要寫了就可以賺很多錢,你說該不該去做?”
妻子聽到“很多錢”,馬上從床上爬起來,說:“做啊?為什么不做?”
“那如果那件事,不是很體面呢?”
“沒錢就體面啦?”
妻子說了一句很扎心的話,說完似乎還不解氣,抓起旁邊的枕頭朝王子虛扔過去,枕頭砸到白墻掉在了地板上。
“王子虛我問你,你老婆每天吭哧吭哧在花店打工賺錢,結婚五年多了,窮到連小孩都不敢生,別人都開始懷疑你是不是沒有性功能,伱難道就體面了?都什么年代了,還在想體面,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王子虛目光躲躲閃閃:“不光不體面,還有點不道德。”
妻子氣消了一點,問道:“開賭場啦?拉皮條啦?還是坑蒙拐騙搶銀行啦?”
王子虛說:“那不至于。”
“那有沒有害別人、騙別人?”
“沒有,都是自愿的,也不違法。”
“那不就得了?”老婆躺了回去,“樓下那個誰,婚內出軌,小三給他生了個兒子,馬上把他老婆女兒趕去住地下室,誰都知道,你見誰說他什么了?自從他掏錢幫忙把電梯修了,人人都夸他是好男人。你啊,不要總想一些有的沒的。賺錢啊,這個年代有錢才有道德。”
王子虛若有所思。
晚上,他坐在客廳沙發上,客廳沒開燈,只有電視發出幽幽的光。窗外,路燈照耀下的道路形成一條金色河流,往來車輛的輪胎發出細碎的白噪音。電視機靜音,播放著動物世界。
狼群在草原上奔跑著,邁動著輕盈的步伐,灰黑色的狼毫在風中顫動。一只狼轉過頭,深綠色的眼睛閃著光芒,盯著王子虛的眼睛。
我是流體。左子良如是說。
君子豹變。易經如是說。
在世人中間要保持清潔的人,必須懂得用臟水也可以洗身。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動物的一切本能指向生存,這種本能無關道德。須知人也是動物的一種。趙忠祥如是說。
王子虛覺得,他應該徹底張開自己,接受真實世界的洗禮。他需要接受自己身上動物性的一面。
善良是人類的優點。兇猛是動物的優點。
旁邊沙發上的手機一直叮叮響,左子良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發來:
你的語療員賬號建好了。
名稱就叫做小王子。這個名字很好。
記住,忘掉你結婚了,忘掉一切,丟下負擔,成為流體。
從現在起,僅限這一天,你是屬于全世界所有女人的男人。
全部拔掉吧,你心中一切的猴面包樹。
王子虛拿起手機。
寧春宴放下手機。
她失去全身力氣般倒在床上,頭發散開,像睡在盛開的花叢中。
她答應了文曖老板的要求。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
她只知道,在看完小王子的腳本之后,她心中的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這件事需要做一個了結。
和小王子見面可能是了結的終點,也有可能變成一個起點。但她管不了。她只知道,現在迫切地需要去見面。
就好像海邊的卡夫卡里,中田聰突然覺得自己需要找到“入口之石”。沒有什么特別說得清的理由。你只可以把它理解為天命。
她沒有情緒。哪怕是在威脅要舉報的時候,她也沒有情緒。她只是理智分析,這個可以給自己增加籌碼,所以她便威脅了。她其實并不想舉報。
但是她需要跟小王子對話。那是一個通向她人生的“入口”的場所。
所以她期待明天。
明天到了。
王子虛下班,把手機捂在懷里,就好像凡卡偷偷捂著要送給爺爺的信。
左子良和葉瀾都給他發了很多消息,一個告訴他不要太緊張,另一個問他要不要看看其他語療員的聊天記錄。
他沒有理他們。他回到院子,先繞過一塊塊狗屎,在健身器材區域的老地方坐下,點燃了一支大豐收,猛猛吸了兩口,沒過肺,輕輕將煙頭貼在長長劍龍尾巴的頂端,煙頭很順滑地吸了上去。
時間到了。
他打開手機,打開文曖app,畫面上出現了接單申請,他點了確定。
幾乎同時,那邊的消息就發過來了。
秋歌:你好,我是秋歌。
他伸手摳字。
我是小王子。
你怎么證明你是小王子?
我無法自證。因為每個人都很容易偽裝成別人,但很難成為自己。
我相信你是小王子了。
王子虛靠在蹲力器上,輕輕松了口氣。
結婚后,很多年很多年,他都沒有跟任何異性產生聯系,更沒有這樣交心談話過。他甚至從不在其他異性面前展示雄性的一面,以免惹上麻煩。
秋歌:用這種方法和你說話,有點抱歉了。但是我想了解你,我想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喜歡吃什么,梳著什么發型,穿什么衣服,讀什么書。我想接近你的世界。
小王子:對不起。這不在我們約定的范疇內。我不能告訴你我是誰。
秋歌:那我們這樣聊天還有什么意義呢?說話,然后離開,遺忘,永遠不見。
小王子:你可以從現在開始了解我,從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說完,他想起左子良的話,又補充了一句:
我也會了解你。從你每一句話里。
秋歌:好,我當真了。我很開心。真的。
秋歌:我是個文學混子,我寫一些很矯情、很酸的文字,很容易就拿了高分、受到好評、當做范文,然后登上報紙。人們都期待我寫出更多精彩的文字。
王子虛的手有點顫抖:你不是混子。那說明你很優秀。
秋歌:我不優秀。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混子。我的汁液每年只有那么一兩滴,擠出來,乍看起來很精彩,但是只有那么一兩滴。
王子虛:那就每年都流一兩滴出來。
秋歌:你不鄙夷嗎?你永遠有如此充沛的汁液,不,你不是汁液,你是河流。滔滔不絕。
王子虛:我有什么可鄙夷的?即使是一兩滴,也是你珍貴的東西。
秋歌:你很溫柔。光是跟你說話,我的汁液就流出來了。但是很舒服,暖暖的。
王子虛說:那很好。我喜歡你是濕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