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王子虛上班前,已經把昨天的聊天內容忘光了。當他注意到同事們的復雜目光時,還以為自己褲子拉鏈沒拉。
他偷偷跑到洗手間檢查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的那一秒,張蒼年走進來,說:“我們的明星角色來上班了啊!”
王子虛攤開雙手,心想這是什么嶄新的揶揄人的方式,張蒼年又說:
“我這周末過的,明明見不到你人,你卻無處不在,我家的家宴,桌子上談的都是你的事。”
王子虛說,啊?
辦公室主任許世超一般路過,聽到他們聊天,拐進來說:
“你那還不算夸張的,你知道嗎?我女兒回家都跟我講王子虛和林峰的故事呢!”
張蒼年說:“你女兒才上幼兒園吧?”
許世超說:“上小學。小學三年級。”
張蒼年:“怎么這么快?上次看到還是一點點大,一轉眼都上三年級了。”
許世超說:“誰說不是呢?人生短暫啊。”
兩人的話題逐漸跑偏,但王子虛的思路還停留在自己出名這件事上。他問,令嬡怎么會知道我?
他十分確定,自己的人際圈里,沒有小學三年級的女生。
許世超笑了:“你不認識她,她認識你。她們語文老師把前幾天酒桌上的事情講了,以此告訴學生們,要多讀書,多積累,多沉淀,才能在人生中綻放光彩。”
其實語文老師還說,像王子虛這樣的小人物,面對林峰這樣的文壇前輩,能夠不卑不亢,勇敢地展現自己。大家想想,如果寫一篇作文,還可以從什么角度入題呢?對了,是什么呀?我們不要訴諸權威,在面對權威時,也要勇敢地表達自己的觀點……
同學們嘩然,紛紛討論“權威”是什么意思,一個男生說,我知道,我爸爸說,權威就是要看拳頭威不威!老師說,李子軒你給我坐下!讓你隨便講話了嗎!
可惜王子虛并不知道老師這番話,如果他知道了,他可能要當場嘔出三大碗鮮血。文學常識這塊明明我才是權威。為什么要看名氣而不是知識量啊?
張蒼年笑著說:“我家也是。周日我家家宴,我兒子的小姨子問我,王子虛是不是我們單位的?我說,是啊,我天天跟他一起扯淡。她說,他們傳的是不是真的,說林峰被搞得很沒面子。我說哪有那回事,那天我就在酒桌上……”
王子虛稍微放下了心。他和林峰統計出四種版本的故事后,對人性和自己的風評同時絕望了。沒想到在辦公室一聽,大家竟然還都是偏向于佳話論。
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說到這里,王子虛看到郭冉冉從門口路過,剜了他一眼。如果眼神有實體,那一定會甩王子虛一耳光,這令他感到莫名其妙。
接著,其他的同事出出進進,讓他的辦公室變得無比熱鬧。每個人都在說周末聽到了多少關于他的故事。人們反復考證,爭辯,有人試圖還原王子虛,有人試圖誤解王子虛。他都沒有力氣反駁。
他感覺他變成了一座火車站,人們來來往往,說一些話,做一些事,什么也沒有留下,只剩下嘈雜聲在寂靜中無盡地回響。
“王子虛,快來會議室,你上新聞了!”
王子虛爬起來,暈暈乎乎地往外走,來到會議室,整個單位7成的人都在場,他看向電視機,是西河本地電視臺,畫面上卻是沈清風在侃侃而談。
“……文學的衰落是個不爭的事實。當然我不是在怪我們西河文聯和作協,不是在說我們做的不好。這是時代的原因,不是我們人力所能扭轉的。但是你要問可不可悲呢?我個人覺得很可悲,而且可笑,一些可笑的事件出現在我們身邊……”
王子虛轉頭道:“剛才誰喊的?我哪兒上電視了?”
一個同事說:“伱別急,馬上就到你了,他待會兒就要講……”
果然,電視機里,沈清風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我前天就聽說一件可笑的事情。據說我們作協的林峰和一位不知名的辦事員拼文學素養,結果他們拼素養的方式就是報作者作品名字。你們說可不可笑?文學素養僅僅是知道幾個作品名字就能體現了的嗎?
“文學是需要用心去體悟的,是才華的綜合體現。光會幾個名字有什么用?小學生背也能背下來。你要用心去讀,去看,去寫,那才算有素養。人家背幾個作品名字就受到追捧,這只能說明,我們這個時代就是文學的末法時代……”
沈清風說完,郭冉冉搖著頭,“嘖嘖”道:“還是沈老師這樣的文化人說得好,高屋建瓴,他的觀點總是讓人耳目一新。”
另一個同事道:“人家沈清風是真作家,真文化人,那站位高度肯定不一樣。”
張蒼年看了王子虛一眼,說:“他說的也不太全面。”
許世超說:“是啊,他聽到的傳言估計不太全。小王當天可是當場背了一段書的。那個什么來著?……反正他背完那么長一段,一個結巴都不帶,我當時下巴都快驚掉了。小王還是有點東西的。”
郭冉冉看都沒看王子虛,說:“背得對不對我不知道。但我還是選擇相信人家真文化人的。”
她特地強調了“真”字,轉臉瞟了王子虛一眼。王子虛已經習慣于被否定,心中倒是無甚波瀾,只是低頭嘀咕:
“沈清風算什么文化人……”
“啊?你說什么?”
郭冉冉的問題沒有被回答。因為領導走進會議室了。茍局看眾人簇擁在一起,問道:
“干什么?你們什么時候開會變得這么積極了?”
眾人作鳥獸散,紛紛找到位子坐下。茍局轉頭望向電視,恍然大悟:
“哦,你們在看這個座談會啊,這重播,我昨天就看了。好了好了,別嘮了。開會時間到了。”
茍局在長桌主位坐下來,從包里掏出小筆記本:
“一個簡短的例會,啊,星期一,大家也很忙,啊,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也不多講,啊,通報一下上周情況。”
茍局一開始開會,王子虛就開始犯困。
茍局有個特點:他平時講話很正常,但一到開會做主持講話,說話就喜歡帶“啊”,簡直是把“啊”當成句號用,用得還極有節奏感,王子虛不得不困。
“上周,啊,在各位同志的辛勤付出下,我們單位的迎檢工作,啊,圓滿結束。我們,最終取得了7.8分的成績。啊。優秀等次。”
茍局話音落,現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茍局又道:“但是,啊,我還是要著重講一下,個別同志,啊,就比如我們的王子虛同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