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還是幸運的。
  在跳出云舟的一瞬間,她動用了一張珍貴的隱靈符,避開了絕大部分鬼魔的追擊。
  再加上有那云舟遮護,讓她順利的逃過第一階段。
  而那云舟則是在大量鬼魔的追殺下,硬是在逃出三百多里后,被拉下云端,墜落大地。
  太可惜了。
  如果這云舟是由她來操控,早就已經逃到了那座小山的范圍。
  不過隨后,她就因為隱靈符耗盡,暴露出來。
  此時她距離那小山不足五十里,她甚至都能清晰的看到那山上的村落,以及那座小院,還有小院里的少年,他似乎也看到了她。
  “救我!”
  她拼命擺手,此時仍舊有數百頭鬼魔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
  其中不乏高階鬼魔。
  她用盡了全部的手段,所有過去幾十年壓箱底的保命符箓,法器,一股腦兒的扔出去,神通,法術,遁法,左右騰挪,不計代價的施展遁法,不顧會損傷修行根基,也要拼命催動。
  卻也只勉強又沖出二十里,她距離小山更近了。
  她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那人臉上的微笑,一如十幾年前那般。
  真是一個惡魔啊!
  她想,都這樣了,明明他是那么大神通的大人物,明明他一根手指就能救下她,卻只是在看。
  符箓沒有了,靈丹吃光了,靈酒喝光了,神通用盡了,法器損壞了。
  她受傷了,她能堅持到此刻,她自己都覺得是個奇跡。
  還有二十里,真的很近很近。
  她都能看見那村落里的村民,他們也都看見了外面的情況吧,看他們那一臉驚慌的樣子。
  “救我!”
  她努力喊,那男子,那叫趙乘風的家伙還在站在小院外,神情不變,只有微笑如初。
  該死啊!
  一頭鬼魔在她后背上留下了深可見骨的傷痕,護身玉碎了。
  還能怎么辦?
  她很憤怒,很憋屈,一怒之下,她引爆了自己辛辛苦苦修煉出來的金丹,讓實力暫時大幅提升,令法力充盈于經脈之中,她奮力沖出靈魔的包圍,幾乎是以燃燒根基,燃燒性命為代價,終于沖到了那條荒蕪的小路上。
  她還活著,那些追殺她的鬼魔卻不見了。
  但此時她卻沒有半點僥幸余生的喜悅,因為她完了,金丹爆掉,經脈廢掉,燃燒性命,原本一直還保持著二十幾歲的還算美麗的容顏,一下子蒼老如七八十歲。
  她已經油盡燈枯,她活不了幾天了。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不讓我去死,非得在最后關頭才救下我!
  她想質問,但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村落里有人跑出來,將她抬上擔架,將她送到那座小院外。
  她聽見村民們喊,
  “乘風仙長,你快看看吧,這位老人家不知怎么就跌倒在山腳下,渾身是血,也不知還能不能救過來。”
  一群村民圍著她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十幾年前,那個喋喋不休,哭哭啼啼懇求她幫忙尋找楊緹下落的那個婦人,如今她也老了,但似乎比她還年輕許多,至少還能站在那里咋咋呼呼的看熱鬧,手里還領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孫子,她都把她哥哥楊緹給忘了吧。
  真像是一場夢啊!
  而那個人,趙乘風,他還在站在小院外,面帶微笑,像個魔頭。
  甚至,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走過來一步。
  “諸位散了吧,她傷勢過重,只怕活不過三日,哪位心善,操勞一下,讓她走得體面一些。”
  “嘶!”
  一群圍觀的村民都倒吸了一口冷氣,許多小孩子立刻就被拎出去,嚴禁靠近,生怕死氣會傳染。
  當然,也很快有幾個老頭,老太婆過來,沒有棺材,只有一卷草席,鋪在地上,將她搬上去,擦擦臉上的血跡,這就算是臨終關懷了。
  然后,就各自溜之乎也,只等她一斷氣,就挖個坑埋了。
  不過這外鄉的孤寡老婆子,定然得埋得遠一些,莫要壞了我們村的風水云云,這些竊竊私語,聽得她暴怒無能,上一刻,她可是一個金丹修士啊。
  微涼的晚風拂過,陽光也瑰麗起來,照在趙關山的臉上,也照在她的身上,那光芒里好像藏著無限的美好,她想抓住,她不想死,但是抓不住。
  她很虛弱,只能看著那光芒一點點的移走,帶走最后的熱量,帶走最后的光亮和美好,她不能理解,大顆的淚水流淌,委屈極了。
  而那個人,仍舊是一句話,不,一個字都沒有說,太可恨了,這就是個魔頭。
  如果還能重活,非得去天道盟揭發你。
  她幽幽的想,恨恨的想,但最終還是沒什么意義。
  她很想問你為何不救我。
  話到口中,好幾次都要說出了,但最終還是一咬牙,去休,死則死矣,老娘輸人不輸陣!
  就這樣,沉默了一夜,又沉默了一日。
  到了第二天夜里,她終于支撐不住的時候,卻不知哪里來的力量,讓她的精神煥發了少許,隱隱約約的,她似乎感應到了什么。
  但她也知道,自己這是回光返照,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了。
  她看向那個陪著自己站了許久的男人,忽然不恨他了,想通了,人須自救。
  “麻煩,將我葬在這里吧。”
  “好!”
  趙關山點頭,惜字如金,但在她聽來,卻如同甘霖,所有執念都化去,忍不住問,用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虛弱的問,
  “你,你為什么,不——不救我?”
  但她沒有等到答案,就像是一縷火苗,倏然熄滅,一縷光亮,無聲黯然。
  她死了,第二世。
  “因為我一直在救你啊,我堅持留在這里,固然是我的機緣,但未嘗不是你的安排,也許曾經,你是我的指路明燈,而現在,輪到我是你的指路明燈了。”
  趙關山輕聲道,俯身溫柔的將草席卷起,抱走,小院后面,已經有一座挖好的墳塋了。
  這是她的第二世,雖然他仍舊不知道,想不起來她是誰,不過通過她在世間的輪回,他卻從中很清晰的看到了一些脈絡,一些真相,尤其是業力的運轉邏輯。
  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顯。
  上一世的她死后,他只是若有所得,影影綽綽。
  這一世她死在他面前,就像是帶著業力的運行圖來送禮一樣了。
  而除此之外,趙關山更是通過她這次的遭遇,發現了一些真相。
  比如,這座小山究竟在哪里的問題。
  這小山在西荒嗎,在北荒嗎?
  還是在南荒,在東荒?
  只怕都不是,這座小山是特殊的,非常特殊的,絕對是那個未知的她埋下的大坑。
  但是這個坑,也不是說百分百就能成。
  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就那么能篤定,他趙關山不會像王宣,江云白那些人那樣,高高興興下山去?
  說到底,這還是他們兩個人的互相成全,是一種無法言說,無法描述,未知且神秘的默契吧。
  所以,這小山不是他的,他控制不了這座小山會出現在哪里,會出現在何時何地。
  他也決定不了,誰能來這座小山,誰要離開這座小山。
  但他必須留在這里,然后,當她想來了,只要她想,這座小山就會出現在她附近。
  這應該才是一部分的真相。
  可如果他下山了,也就沒有如果了,她可能偶爾會有某一世突然來到這座光禿禿的,也沒什么稀奇的小山,然后也不當回事,轉身就走了,那么她未來只怕也就再也來不了這里,更別說死后葬在這里。
  將她安葬在此,似乎是這所有環節里最重要的一環。
  很快,趙關山仿佛什么也沒發生一樣,重新回到小院里,他現在連山頂和山腳都不敢去了。
  對,不敢。
  自從知曉了通天塔的真正用途之后,他就提高了警惕,不能說他高看王宣等人的手段,而是他知道,墮仙不止一位。
  那些墮仙去了何處,他們又在哪里?
  業力危機明顯并沒有真的解決,他若是一個不小心,被人從山上給拉出去,那才冤枉。
  “所以,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必須要做好戰斗準備。”
  “上一世,她只是一個落魄的被追殺的機械道統繼承人,在最后時刻帶了百余鎮海城的難民來到這里避難,實際上,她仍然只是個被捧起來的替代品。”
  “這一世,她就成了一個金丹境的修士,身份則是一個小宗門的客卿長老,如果在那云舟之上,她的手段再強硬一些,謀劃更充分一些,是不是就會將那艘云舟給帶到小山?”
  “我根本無力阻止她要帶誰進來,但這樣下去,小山的人口只會越來越多,然后就會增加被墮仙發現這里的機會。”
  “這絕對不是簡單的,等她不斷輪回轉世然后找到這里,安葬在這里就可以完成的任務。”
  “我需要為此做些什么呢?”
  趙關山心中的念頭飛舞,但最終,還是化作一聲嘆息,無論如何,不能妄動,無論如何,他該做的事情都得堅持下去。
  攤開手,一只小小的蚊子落下來,哪怕用元神去感應,也察覺不出它有任何一點異常,這就是一只真正的蚊子。
  但實際上,這是他所演化出來的第三代機械道符造物。
  一種體內只有百分之三十五的部分是由機械部件組成,余者皆是以生物體完美共鳴的強大刺殺武器。
  就目前為止,至少趙關山這個級別的煉氣士或修仙者是察覺不出來的。
  它可以輕而易舉的穿透天命2080級的高位物質,理論上講,也可以輕而易舉的穿透這個修仙界里,任意一位元嬰境修仙者的護體靈光。
  但是,再強大的特色,再強大的戰斗能力,對于趙關山來說,都是衍生出來的附加項。
  這都不是他的目的。
  他需要的,是重新編寫直指生命律動核心的機械道符。
  現在距離這一目標,仍舊任重道遠,甚至都看不到什么希望。
  因為他都不知道,下一次的業力危機會在什么時候爆發?
  (祝大家國慶節玩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