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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6章槐樹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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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未散,秦淮河水氤氳流淌。

  金陵都尉司衛所,位于城東南大陽溝,西鄰皇城禁苑,東接戶部漕運司與工部軍器局,原為前朝“龍驤衛”駐地。

  說起來,金陵和其他地方又有所不同。

  前朝大興年間,這里乃是國都,天下奇珍匯聚,依靠江南水網掌控各地,與金帳狼國南北對峙。

  大興滅亡時,皇室宗親一把火燒了皇宮,雖說后來在其基礎上,又興建了金陵王府,但這地方的藩王,豈是那么好當?

  因為地理特殊,天生就會被京城那邊猜忌,所以幾代金陵王都活的小心謹慎,哪怕被訓斥,也從不插手地方之事。

  所以,金陵這邊的世家官紳地位更高。

  當李衍一行人踩著濕滑的石階,踏上金陵都尉司衙門前的青石板時,正撞見揚州都尉司周千戶挎刀而出,連同身后親兵,靴底都沾著泥濘。

  他眼底布滿血絲,顯是徹夜未眠。

  “李少俠!”

  看到李衍,他目露驚喜,強打精神抱拳道:“某剛向金陵衛所呈遞揚州倭亂卷宗,你來這里可是有事?”

  因為揚州之事,他對李衍可是恭敬有加。

  李衍正愁沒熟人引薦,便將事情講述了一番。

  “好說。”

  周千戶二話不說,轉身帶著李衍往都尉司衙門而去,至于其他人,則在外等候接應。

  金陵都尉司算是江南總部之一,規模龐大,修建的也十分氣派,門前矗立著一座“獬豸吞煞碑”,用于鎮邪驅煞,所有建筑的屋頂,也都用了特殊的“黑鱗瓦”。

  這府衙面積不小,查驗過腰牌后,周千戶帶著李衍一邊走,一邊低聲介紹道:“金陵這邊都尉司,除了監察排教、鹽梟那些江湖中人,最重要的事,便是護衛‘黃冊庫’…”

  “開海之后,沿海倭寇橫行,還有不少紅毛番海盜上岸,因此大部分精銳都被派去支援,所以這次妖人入侵沒防備,幸好少俠斬了賊人,否則我等都不好過…”

  說話間,已來到后院一間廂房。

  通稟沒多久,便有一尖嘴猴腮的高瘦千戶匆匆而來。

  “李少俠,這位是金陵的鄭千戶。”

  “鄭大人,這位便是李衍李少俠。”

  “久仰大名啊…”

  這位值守的鄭千戶很是熱情,讓人上茶后便微笑拱手道:“李少俠名震南北,大駕光臨,可謂蓬蓽生輝啊…”

  但等李衍說明來意后,他卻捋著胡須滿臉猶豫,“這個…此事本官不便插手,周兄在此,又熟稔江南軍務,想必更得心應手,某便不越俎代庖了。”

  說罷,竟直接起身告辭,扭頭便走。

  李衍眉頭一皺,臉色立刻變得陰沉。

  周千戶則滿臉尷尬,低聲道:“金陵都尉司和那兩家關系不錯,多半不想招惹是非,但少俠放心,這姓鄭的不是傻子。京城那邊,他同樣不敢得罪。”

  果然,沒多久,一名皂衣小校便悄然跑來,偷偷摸摸將一卷謄抄的軍籍恭敬遞給周千戶。

  李衍接過一看,但見泛黃的紙頁上,正是田千戶暴斃案的卷宗末尾,前面與林胖子所說大致相同,末尾有行朱砂批注:

  “親兵周大勇(校尉),護持不力,杖二十降為什長。丁憂歸籍,金陵城東五十里,周家坳。”

  “護持不力?”

  李衍冷笑道:“甩鍋倒挺利索。”

  “這槐樹村在什么地方?”

  “不遠,就在金陵城外山中…”

沙沙沙  不到晌午,陰沉的天空便又下起了綿綿細雨。

  兩艘烏篷船在雨霧中穿行水面,兩岸草木濃密,樹葉黃了一半,峰巒迭嶂,入眼皆是美景。

  “好地方啊…”

  沙里飛忍不住嘆道:“這地兒可真適合隱居。”

  王道玄也點頭撫須道:“那是自然,這里乃是鐘山,附近是玄武湖,乃江南三大名湖之一,自古以來便是上風上水之地,六朝之時,還是皇家園林湖泊…”

  “諸位大爺說笑了。”

  話未說完,前面一身蓑衣斗笠的船夫老頭便轉身道:“風景再好,也就貴人們看得歡喜,百姓可沒那么舒坦。”

  “哦?”

  王道玄聞言來了興趣,“貧道可是聽聞,這里在整個江南也是富庶之地,種稻養桑,百姓豐衣足食。”

  老頭嘆了口氣,“那是以前了。”

  “自從朝廷開海,蠶絲就供不應求,織染局的老爺就發了告示,每臺織機繳銀三錢,每匹絲綢繳銀五分,本來就是本小利微的生計,這下卻成了索命符。”

  “不知有多少百姓日夜忙碌,連田都顧不上種,也僅夠上繳稅銀,更有甚者被逼的傾家蕩產,流離失所…”

  “這還是普通織戶,那些匠籍織戶更慘,他們子孫世代承襲,不得隨意脫籍,不得離開工坊,從早干到深更半夜,每人每月僅得米三斗,累死了不知有多少。”

  “這…”

  眾人聽罷,都有些詫異。

  原本以為開海后國富民豐,卻沒想到百姓反倒過的更苦。

  “一幫蠹蟲!”

  沙里飛低聲罵道:“開海派那幫人,在京城可不是這樣說的,賊慫的,個個富得流油,卻依舊盤剝百姓,貪心不足!”

  說著,扭頭看向林鈺,“胖子,你家是不是也這樣?”

  林胖子沉默,隨即苦笑道:“家里的事,我不怎么過問。”

  他沒說假話,但有些事,猜也猜得出來。

  其他人都這么做,若林家屁股干凈,豈能坐穩江浙首富的位子,說不定手段更加嚴苛。

  想到這兒,林胖子越發沉默。

  其他人見狀,也不再多談此事。

  “諸位客官,就在前面!”

  很快,船夫老頭便指向了前方。

  眾人抬頭望去,但見靠近河岸的地方有處山坳,臨河碼頭用青石搭建了石階,一直蔓延到水下,布滿歲月斑駁。

  最吸引人的,則是山坡上蜷伏的一株巨大槐樹,虬枝盤結,枝丫如嶙峋鬼爪,枝葉繁茂有兩層樓高,中間樹洞內竟用磚石建了個土地神龕,被香火熏得黝黑,樹上也綁滿了祈福紅綢。

  “好家伙,用槐樹?”沙里飛見狀有些吃驚。

  “此事并不奇怪。”

  王道玄撫須道:“槐雖為陰木,但世間萬物總有例外,多半是自古以來便供奉祭祀,可護佑一方。”

  “道爺說的沒錯。”

  那老船夫也點頭道:“槐樹村這槐老爺,可是靈驗的很,往年每旬村中都會有廟會祭祀,還請來戲班子,熱鬧的很,但這些年卻停了。”

  “為什么?”

  “聽說是村子不喜歡外人來…”

  眾人聞言,皆互相打了個眼色。

  待船靠岸后,他們沿著石階走上山坡,頓時看到那巨大槐樹下,瑟縮著七八個村民,手中攥著鐮刀、竹耙等器物,看到他們后立刻起身,滿臉不善道:“什么人,村子不迎生客!”

  李衍他們走南闖北,這種情況并不少見。

  不是所有村子都熱情好客,因為行走江湖的貨郎和和尚道士等,有不少干著坑蒙拐騙的勾當,所以對外人很警惕。

  但這些村民,明顯不一樣。

  他臉色木然,指節青白僵硬,如同凍僵的死物,尤其眼珠子上,仿佛蒙著一層擦不掉的灰翳。

  幾人互相打了個眼神,沙里飛立刻堆著笑上前道:“周大勇周校尉可在?我等從金陵來,想托他辦點事。”

  “等著。”

  一個村民冷漠回了句,便轉身向村中走去。

  咔噠咔噠!

  龍妍兒袖子中,忽然傳來聲響。

  她面色微變,在后方低聲道:“和揚州張家一樣。”

  話說的隱秘,但眾人卻立刻明白。

  揚州張家祖上與嫘陰有仇,世代遭受一種名叫“蠶僵術”的詛咒,被龍妍兒用秘法解開。

  眼前這些人同樣中了咒,不過沒發作而已。

  想到這兒,眾人皆提起了警惕。

  沒多久,那村民便折返而歸,身后還跟著一跛腳老漢。

  “諸位找周大朗?隨我來便是…”

  說罷,便轉身在前引路。

  而等他們走后,之前那年輕人才對著樹下其他人幾聲低語,隨后各自散去,跑向村中各個角落。

  “喏,祠堂西頭第三戶便是!”

  跛腳老漢帶眾人來到村中,啞著嗓子指向前方。

  他喉嚨里發出破風箱似的嗬嗬聲,似乎堵了口濃痰。

  而所過之處,那一座座民宅陰暗處,也傳來冷漠目光。

  李衍等人裝作沒看見,走向宅子。

  很快,屋內便走出一漢子,胡茬雜亂,眼底蛛網般的血絲透出深深的疲憊,看到林胖子后,強打起熱情微笑道:“是林兄弟啊,你出獄了,可喜可賀啊!”

  “這位便是李少俠吧,可把您盼來了。”

  說罷,扭頭朝屋里嘶喊道:“渾家!快!燙上好的酒,切臘肉!貴客到了!”

  眾人不動聲色來到屋內,但見里面一名婦人正在忙碌,切臘肉,燒菜燙酒,動作麻利,卻帶著一絲僵硬。

  在她身后,還跟著兩名垂髻小兒,盯著臘肉流口水。

  “唉田大哥死的慘啊…”

  周大勇主動撩撥起話茬,講述當時情況,和林胖子他們所見一樣,隨后便是抱怨金陵那邊不分青紅皂白。

  李衍隨意應付,鼻子微抽,瞇起了眼睛。

  很快,幾盤農家小炒便被端上了桌。

  “遠來是客,諸位請!”

  周大勇端起酒一飲而盡,見幾人都不動筷,啞然失笑道:“我與田大哥是朋友,諸位難道還信不過我。”

  說罷,主動夾起幾筷子菜塞入口中大嚼。

  “放心,沒毒!”

  “確實沒毒,但其他東西可不一定…”

  龍妍兒冷冷一笑,抽出發髻上銀簪,口中念咒,吹出一口氣,隨后用銀簪在菜里輕輕攪動,隨后挑起。

  簪尖之上,竟已纏上了一層白絲。

  好似蠶絲,絲絲縷縷,卻如有生命般微微蠕動。

  周大勇驟然變色,扭頭怒吼道:“跑!”

  他老婆聽到,立刻抓著兩孩子往外跑。

  而周大勇則猛然從腰間抽出匕首,刺向李衍。

  招式凌厲狠辣,頗有都尉司風格。

  李衍上半身不動,桌下抬腿一蹬。

  周大勇直接被踹中小腹,倒飛而出。

  “房上的小心點…”

  沙里飛呵呵一笑,看也不看,對著屋頂扣動扳機。

  砰——!

  一聲巨響,塵土瓦片嘩啦啦落下。

  同時掉落的,還有兩名持刀的青年漢子。

  這些都是普通村民,因此李衍他們留了手。但掉下的兩人卻依舊滿臉猙獰,拎著刀子就向他們沖來。

  “找死!”

  沙里飛眼中兇光一閃,不再留手,抽刀左右一劈。

  對付這些普通人,他也懶得繼續浪費彈藥。

  一個當先撲來的精壯青年,胸口被劈開,但飛濺而出的并非熱血,而是一大蓬亂糟糟、濕漉漉的灰白色蠶絲,動作依舊不滿。

  武巴順勢上前,一拳砸出。

  八極拳錘法,配合武巴驚人巨力,猶如炮彈。

  只聽得轟得一聲,這青年直接被打的四分五裂,臟器嘩啦啦掉落,依舊是血肉混合著大量蠶絲,如活物般蠕動。

  龍妍兒見狀,搖頭嘆道:“臟腑皆被侵蝕,已經沒救了。”

  死寂的山坳,被沙里飛槍響徹底打破。

  眾人走出屋子,但見村子樹下、屋檐后、柴垛旁,那些原本如泥塑木雕的村民,瞳仁驟然縮成針尖大小,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嗬嗬低吼。

  鋤頭、柴刀、鐮刀,他們拿起所有能抓到的家伙,帶著滿臉癲狂。,劈頭蓋臉地向院中人砸來!

  屋瓦嘩啦作響,更多面色青灰、口角垂落粘稠白涎的村民,如同蘇醒的僵尸,從閣樓的陰影里笨拙地爬出、跳下。

  “不能放走一個!”

  祠堂方向,響起方才跛腳老漢夜梟般凄厲癲狂的尖嘯,“娘娘要血食!割了他們的舌頭喂神蠶——!”

  若是普通人遇到這種事,怕是會嚇得夠嗆。但李衍他們一路從尸山血海淌過來,豈會在意。

  其他人連動都沒動,唯有呂三拍了拍腰間妖葫蘆。

  黑云驟起,密密麻麻的細小毒蜂從葫蘆中涌出,振翅之聲匯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嗡鳴,直接撲向那些涌來的村民。

  呂三這些毒蜂,有了龍妍兒幫忙調教喂養,更加兇悍。

  被蜇中者,皆發出非人的慘嚎。

  這些百姓雖然都中了咒,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之前那幾個一樣,被侵蝕五臟沒了痛感。

  劇烈疼痛讓他們升起恐懼,哭爹喊娘四處亂竄。

  當然,其中還有十幾人已徹底被侵蝕,淪為傀儡,絲毫不懼毒蜂蟄咬,瞳孔灰白,滿臉猙獰向著他們沖來。

  與此同時,身上皮膚開始變得浮腫透明。

  眾人經驗豐富,一看就知道他們想玩什么花樣。

  “哼!”

  沙里飛一聲冷哼,接連扣動扳機。

  轟轟轟!

  伴著一聲聲火光轟鳴,沖過來的人皆被打為血肉粉末,體內蠶絲如云朵般爆開,落在地上緩緩蠕動。

  銷煙散去,周圍再無一人站立。

  除去徹底被寄生者,剩下的人都慘叫著打滾。

  遠處祠堂中,那坡腳老漢慌忙縮回頭。

  “我去抓那老幫菜!”

  蒯大有吆喝了一聲,便帶著林胖子孔尚昭跑去。

  至于李衍,則扭頭看向被拖出來的周校尉,冷聲道:

  “說,田千戶是怎么死的?”

  “殺了我吧!”

  周校尉滿臉怒火,“你們這些朝廷鷹犬,不得好死!”

  眾人聽罷,臉色都有些古怪。

  這話說的,好像他們才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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