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上,翻涌的陰云如墨汁傾瀉,吞噬最后一絲天光。
整座山脈沉入詭異的昏暗中。
山風裹挾著刺骨陰寒,卷起枯葉碎石在空中扭曲盤旋。
李衍抬眼望去,但見泰山輪廓被蠕動黑霧蠶食,幾丈外竟難辨人影。
“地氣全亂了!”
王道玄看向手中黿甲羅盤。
這寶貝正瘋狂震顫,磁針如無頭蒼蠅般急轉。
他面色凝重道:“地脈陰氣大盛,靈竅已陰陽失調。”
“道長可看出是什么手段?”李衍沉聲詢問。
王道玄也是滿臉困惑,“貧道從未見過,怕是非人力能為之。”
跟來的明德書院夫子,以及德王府長史,全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本以為只是來處理城中混亂,沒想到還有這種事。
整個泰山被陰霧籠罩,已經超出他們的認知。
話音剛落,林中忽響起窸窣怪聲。
山道上,驟然沖出十幾名連滾帶爬的衛所兵。
他們驚慌失措,各個渾身是血,臉色慘白,像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
轟隆隆!
幾頭野豬撞斷枯樹,沖在后面,獠牙滴著白沫,眼珠布滿血絲。
更駭人的是,其后陰風呼嘯,樹葉隨著塵土翻涌。
其中出現幾道人影,個個破衣爛衫,滿臉腐肉,身上散發沖天惡臭。
他們不僅追逐那些衛所士兵,就連野豬也是目標。
每當撲倒一個,就拼命抓撓撕咬。
一時間,野豬和人的慘叫聲混成一團。
其中幾只腐尸,似乎被眾人血氣吸引,嘶吼著向他們撲來。
轟!轟轟!
沙里飛直接抬槍,扣動扳機。
幾頭腐尸直接被打碎,膿血四濺,地上青石板被腐蝕的嗤嗤作響。
“好厲害的毒血!”
眾人看到,臉色皆是驟變。
那為首小旗官明顯清醒一些,鎧甲破碎,左耳鮮血淋漓,看到幾名官員便癱跪在地:
“報!大人,都…都死了!石階會吃人!”
“說清楚點!”
跟來的衛所指揮使一把抓起其衣領,怒聲呵斥。
這指揮使此刻已經有些絕望。
府衙那邊的事,還能說聽命于人,無可奈何。
但這么多士兵死亡,可不只是丟官罷職的事了。
小旗官咽了口唾沫,語無倫次比劃道:“回大人,我們奉命守山,忽然地動山搖,陰風四起,王把總帶隊巡山,但剛過中天門…地面就突然塌陷,兄弟們當即走散…”
“后來呢?”
“我們遇到了鬼打墻,山上野獸都發了瘋,還有人中邪…”
他越說越激動,兩眼開始變得血紅,眼白下還有一條條黑線蔓延。
王道玄眉頭微皺,當即抽出一張符箓,貼在其額頭,同時念道:“主定帝敕,掃蕩乾坤,二十八宿,橫列七星,乾坤啟斗,飛天狼乾,坎離之主,步列天兵,左為天契,右為天權,雷兵將佐,不得久停,急急如律令!”
這是安魂咒,專制邪氣入腦。
校尉腦袋上冒出一股黑氣,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泰山上的陰云又濃郁了幾分。
狂風怒號,空氣壓抑的仿佛要滴出水。
明德書院夫子面色鐵青,胡子微顫,猛地看向王府長史肖承佑,帶著一絲緊張:“肖長史!此等天象絕非尋常!”
“山下百姓危矣!應速速傳訊濟南府,請王爺和布政使大人調集更多衛所精銳,請玄門高功前來坐鎮!”
說起來,他也冤枉的很。
原本接到消息,應該是那位趙桐趙夫子前來處理,畢竟衍圣公被刺一案,就是由其負責。
但偏偏,他在李衍這邊吃了癟,又有陸鴻淵下令交好,不得報復,所以就請了這位夫子前來,眼不見心不煩。
沒想到來了就弄出這么大的事。
他雖是夫子,但武力一般,更精通儒學。
這種情況,只能盡快將責任甩脫。
德王府長史肖承佑,此刻也失了穩重,額頭冷汗涔涔,“夫子所言極是,我這就用王府印信!除了濟南府衙,還需立刻請濟南府城隍廟的許蒼松許道長……他是泰山治下府城隍,神道之事理應由他擔起來!”
提到“許蒼松”這個名字時,李衍的眉頭下意識地緊鎖。
濟南府城隍廟那位……
他在濟南府有過一面之緣。
可謂是守成無能、遇事推諉、畏懼權勢。
指應對這種兇局,望濟南府城隍廟的人,無異于癡人說夢!
即便請來陸鴻淵,路途遙遠,等其趕到,泰山怕是已變作一方絕地,萬事皆休!
一股強烈的的警兆在他心頭瘋狂跳動。
這泰山之上,絕不僅僅是山崩或者野獸發狂那么簡單。
很可能,是剩下那兩個地仙已經動了手!
他們敢謀奪府君之位…莫非這就是原因?
“來不及了!”
想到這兒,李衍直接對著眾人沉聲開口,“遠水解不了近渴,二位大人可去搬救兵,我帶人先上山!”
說罷,看向身旁一眾伙伴,面色凝重道:
“這次,有些危險…”
“哈哈哈!”
沙里飛一樂,掏出火槍道:“什么危險不危險,咱們一路刀山血海,還不是照樣殺了過來。”
“讓你一人涉險,我們可不樂意。”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王道玄撫須,神情溫和平靜…
武巴的端起虎蹲炮,嘿嘿傻笑…
呂三和龍妍兒,也毫不猶豫上前一步。
李衍又看向孔尚昭他們,“你們三個先留在山下…”
“嘿,瞧不起爺們啊!”
話音未落,便被躍躍欲試的蒯大有打斷,他毫無畏懼,反倒是滿臉興奮,扭頭看向孔尚昭,“書生,你怕嗎?”
孔尚昭看向泰山,“這種事,自然不能錯過。”
見兩個好友都要去,林胖子臉一苦,“這…別丟下我。”
“哈哈哈。”
蒯大有一樂,“跟著我便是。”
見三人執意要去,李衍也不再阻攔。
他們既然想加入十二元辰,今后這種事少不了。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越發陰暗的泰山:
“諸位,隨我上山!”
話音落下,他便一馬當先,斷塵刀鏗然般出鞘,身影決絕地撞入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之中。
王道玄手托黿甲羅盤緊隨其后。
羅盤指針瘋轉,卻牢牢指向山巔方向。
沙里飛、武巴則握緊了火器。
按照路上演練多次的隊形,全部進入黑霧中。
身后,肖承佑等人面面相覷。
他們想不通,這十二元辰為何要如此冒險。
濃霧合攏,死寂重新籠罩山門,只剩下嗚咽的風聲…
山道之上,陰炁黑霧濃郁似水。
山石,樹林乃至最后一絲光線,都被徹底吞沒。
但與山外不同,李衍等人一踏入其中,便如同陷入了冰冷的泥沼,四周死寂得可怕,唯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聲在耳邊鼓蕩。
王道玄看了眼手中羅盤,眼皮直跳,苦笑道:“不出老夫所料,果然成了大兇之地,泰山乃東岳,什么人能做到這個?”
“上去看看便知。”
李衍沉聲道:“老規矩!”
一聲低喝,斷塵刀“嗆啷”出鞘。
雷光噼里啪啦閃爍,撕裂一小片黑暗,成為眾人中心錨點。
他們各有神通,黑暗并非阻礙。
但在這種情況下,還是要小心謹慎,各自用出護身法門。
呂三將腰間靈草香囊點燃,沙里飛將李衍給的護身符塞好,武巴一聲低喝,用出武法,渾身好似石塊,龍妍兒則揮舞手指,細密如芝麻的蠱蟲,迅速在周圍飛舞。
“都拿著。”
林胖子低聲言語,從懷中取出兩枚掛著花錢的玉佩,分別交給蒯大有和孔尚昭。
“呦,胖子,好東西不少啊…”
蒯大有剛貧了句嘴,就見王道玄從背包中取出一顆珠子,釣在竹竿上支起,頓時如月輝般清冷的光芒,將眾人籠罩。
“這,這是什么寶貝?”蒯大有目瞪口呆。
林胖子咽了口唾沫,“如意寶珠。”
顧不上廢話,隊伍瞬間展開,李衍等人展現出平日默契。
他和武巴走在最前面。
李衍自然不用說,護臂千念滋滋作響,準備隨時變身雷神。
武巴這如同巨靈般的漢子,則手中虎蹲炮炮口低垂。
周身虬結的肌肉散發金鐵微光,隨時準備開炮。
嘩啦啦 剛走沒多久,林中便草木聳動。
兩頭被陰氣侵蝕、眼珠赤紅的野狼剛從霧中撲出。
嘭!嘭!
剛躍出草叢,巨大的拳頭已裹挾著風雷之聲轟至。
一頭野狼頭顱碎裂,另一頭被蒲扇般的大手抓住脖頸,咔嚓擰斷,動作兇悍利落。
李衍死死盯著前方,連看都沒看。
他如今對武巴,已徹底放心,直接將后背交給他。
左側的沙里飛,端著火槍如貍貓般貼地竄行。
手中火槍忽然開火。
一只形貌扭曲、口涎粘稠的野狗便化作血肉粉末。
如今的沙里飛,雖還未達到人槍合一的境界,但槍法已高明至極,甚至不需要瞄準,憑借超凡的槍感和直覺就能攻擊。
配合功夫,甚至有點像槍斗術。
蒯大有主動擔任右側護衛。
面對沖來的腐尸,他并未正面硬撼,而是指尖微動,幾個不起眼的鐵球“叮叮當當”滾落地面,瞬間彈出倒鉤。
腐尸踩中,便伴著骨骼刮擦和嘶吼聲,被短矢貫入腦中。
呂三在后方策應,他雙手微張,口中發出嘶嘶聲,隨即,蛇、蝎、毒蛛以及成群的細小黑色毒蜂,如同潮水般從巖石縫隙、樹根底部洶涌而出,在眾人身側形成一道活動的壁壘。
這些小東西喜陰,反倒沒受影響。
龍妍兒手指輕彈,點點不易察覺的銀色粉末融入呂三的蟲群,讓它們更加暴躁,將沖來的尸體淹沒。
這些尸體,倒有大半是守山士兵。
不過此時臉色青紫,早已變成行尸。
最核心處,便是孔尚昭和王道玄。
道人緊握黿甲羅盤,口中念念有詞,為隊伍指引方向:“左三艮位…進三步退一…停!前方陰煞盤踞!”
就這樣,他們在漆黑如墨的陰炁中艱難推進。
野獸與尸變的邪物,對他們根本造不成影響。
但越靠近頂峰,陰氣越是濃郁沉滯,漸漸有了實質的質感。
陰風吹過,不再是寒意,而是仿佛雨水凝聚。
沒走幾步,眾人便濕透了全身。
走的更近一些,甚至開始凝聚寒霜。
終于,在快到山頂時,再也難以前行。
“道爺,用《五方羅酆旗》布陣,我上去一趟。”
李衍眼睛微瞇,說罷身影就忽然消失。
蒯大有難以置信,“隱身術?”
“瓜慫的隱身術。”
沙里飛啐了一口,“衍小哥的遁術,遇水更強。”
說話間,王道玄便已祭起《五方羅酆旗》。
瞬間狂風呼嘯,將眾人氣息遮掩。
與此同時,李衍深吸一口氣,全力運轉《北帝玄水遁》。
借著周圍水霧,他徹底隱去行跡,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模糊水影,向玉皇觀方向“疾馳而去。
終于,突破層層封鎖,來到玉皇觀外。
腳踏實地的一剎那,壓力驟減。
李衍環顧四周,饒是心中有所準備,也被眼前景象驚了一下。
但見玉皇觀古樸威嚴的建筑,此刻被一層香火光暈籠罩。
光膜之外,是翻涌如實質的黑霧,不斷翻涌侵蝕。
光膜之內,則是一片狼藉。
數十名各派道士、僧侶、甚至武僧打扮的修士橫七豎八地癱倒在地上,不少人身上帶傷,血跡斑斑,更多的則是面色慘白,雙目緊閉,或捂著額頭,精神萎靡不振。
殿前空地上,勉強支撐的幾位長老也是氣息衰弱。
他們道袍破損,臉上混雜著驚懼、疲憊和難以理解的困惑。
望著李衍如鬼魅般在神罡邊緣現身,眾人皆是一驚。
“在下李衍…”
李衍也顧不上廢話,直接亮明身份詢問。
眾人眼神復雜,警惕又帶著一絲希冀。
最終,還是那看守明子道長嘶啞開口道:“我等也不知發生了什么,后山突然地動裂谷,陰煞之氣狂涌而出。”
“對,源頭肯定在后山!”
“這絕非普通地仙手段!”
另一位碧霞元君府的女長老面現驚悸,“陰炁之重,侵蝕地脈,連…連娘娘的神罡都似乎在被某種力量引偏,難以全力鎮壓!”
聽著眾人七嘴八舌,李衍心頭劇震!
“后山?!”
一個件事在腦海中忽然閃出。
是當初在陰司夢境中,五道將軍與崔判官那模糊的爭執的話。
“泰山有幽冥通道…”
“那地方需陰陽輪轉剎那方可進入…”
難不成。
這幫家伙竟打開了幽冥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