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這么多人!”
沙里飛咽了口唾沫,有些難以置信。
來的人數量著實不少,至少有上百,每個人都兜帽低垂,臉覆黑巾,手中火把跳動幽光,將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巖壁上,仿佛百鬼巡行。
濃重的桐油與硫磺味混雜在夜風里,卻壓不住那股子從骨髓里滲出的陰冷。
“都是練家子…”
眾人常年混跡草莽,一眼就看出那些“黑斗篷”步伐沉穩、站位錯落有致。
分明是慣于搏殺的老手,絕非普通衙役或家丁!
“噤聲!”李衍輕輕提醒,示意眾人徹底藏好。
他和呂三,王道玄同時手掐陽訣,開啟神通。
眾人都是修士,自然都會神通,但各有擅長。
比如武巴強于肉身,林胖子會看寶氣,蒯大有身神通擅精細操控。
但論探查能力,還是李衍三人更強。
呂三聽力驚人,李衍能嗅數十里,王道玄可觀山望炁。
三人配合,對面諸般景象一覽無余。
很快,他們就都皺起了眉頭。
呂三耳朵微動,低聲道:“里面不少人在說東瀛話。”
王道玄眼中幽光閃爍,吃驚道:“好重的鬼氣!”
至于李衍,則聞到了大量血腥、汗腥味,就在黑衣人后方的牛車牢籠內。
沒多久,谷底空地便被這些黑衣人占據。
他們先是清理老君峪中央巨大石臺,空出大片區域,隨后又用拖布沾著桶里的朱砂紅墨,在石臺上勾勒出一個巨大而邪異的八角陣圖。
這陣圖類似八卦,但每一卦都以血色符箓替代。
彼此首尾相連,好似蛇銜尾。
“道長,可能看出蹊蹺?”李衍望向旁邊的王道玄。
王道玄眉頭微皺,“貧道還真有些印象,此陣名通幽八卦,乃招遠羅山上的一個教派,半巫半道,擅用符箓為卦招鬼驅神。當年在齊魯大地游蕩,貧道遠遠見識過,但聽聞那山上只有師徒三人,平日里很少遠行,怎么到了這里?”
眾人一聽便知道怎么回事。
這是個地方小教派,比尋常坐地的巫婆神漢強一些。
“再等等,看看什么情況…”李衍若有所思,低聲叮囑眾人。
待那些人畫好陣符后,一件件器樂又被搬了上去。
蒯大有眼睛一亮,“是白天匠作坊見到的那些!”
話音未落,就看到又有一隊黑斗篷神秘人,將后方牛車上的鐵籠一打開。
籠中蜷縮著密密麻麻的幼小身影,皆被布條堵口、繩索捆縛,發出絕望的嗚嗚聲。
“童男童女…是血牲!”
王道玄臉色立刻變得陰沉。
自人祭逐漸廢除后,這種手法已被視作邪法。
用童男童女,更是妖魔才會干的事。
李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
原本只是想打探情況,但既然對方要血祭童男童女,無論如何都要出手。
祭壇旁,有三人格外突出。
他們身著赤紅法衣、臉戴儺戲鬼面的身影佇立,正指揮黑斗篷將孩童拖出鐵籠,提溜著強按在“通幽八卦陣”血槽邊緣。
這些孩童被嚇得拼命掙扎,但嘴被塞住,只能滿眼流淚發出嗚嗚聲響。
忽然,人群忽如潮水分開。
數名黑斗篷簇擁著一人走到祭壇邊緣。
對方掀起斗篷,火光映亮那張看似儒雅和善的面孔。
“林耀宗!”林胖子幾乎咬碎牙根。
來者,正是他那族叔。
這林耀宗此時臉色也不太好,看了一眼那些哭泣的孩童,便連忙扭過頭。
“哈哈哈…”
又是兩名黑衣人掀起兜帽,正是泰安都尉司統領趙炳忠與府衙通判周顯。
趙炳忠冷笑道:“怎么著,林掌柜,事到如今還裝好人,要知道你兒子能活著,全靠這些娃兒的命填!”
林耀宗臉色難看,沒有說話。
另一旁的府衙通判周顯,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林掌柜,閉著眼,當他們是牲口就行了,反正這世道,無非就是你吃我,我吃你。”
“哼!”
聽著這話,呂三眼中也滿是殺機。
而下方的泰安都尉司統領趙炳忠,則轉向紅衣主祭,面帶恭敬道:“神使大人,血牲齊備,吉時將至。趙先生托在下傳話,東海那邊的‘筏’已備妥,只待府君神位更迭,龍氣歸海!”
為首的高大紅衣儺面人點頭,手持一柄玉圭,口中開始念念有詞。
祭壇火盆中的火焰,陡然升起數米。
周圍的空氣開始粘稠、扭曲,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腥氣彌漫開來。
那些黑衣人們,也變得興奮起來,圍著祭壇轉圈,祭拜。
“準備動手…”
李衍一聲低喝,從懷中掏出了燧發手槍。
武巴更是興奮地開始給虎蹲炮上膛。
這兇器,在乾坤書院又經過一輪改造,反震力更小。
自北邙山一戰后,還沒開過葷。
就在這時,李衍腰間勾牒突兀地發熱震顫。
“且慢!”
他連忙呵止眾人,抬頭看向祭壇后方。
那片峽谷陰影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頂沒有標識的青布小轎。
簾幕低垂,卻隱隱讓他感覺到發毛。
“有地仙來了!”
他提醒眾人一聲,當即握住勾牒,將心神沉入。
周圍頓時陷入死寂,入眼皆是濃霧。
這流程,李衍早已熟悉,迅速向前沖。
又是熟悉的石井黑水,果然還是抓捕陰犯。
沒有絲毫猶豫,李衍立刻將手放在井沿,得到陰犯訊息。
陰犯:胡月娘,綽號“五陰山姥”。
出身湘西趕尸匠家族,因被仇家滅門遁入深山,為復仇修煉邪法,以生魂煉“百鬼瘴”,滅敵后得到“通幽八卦陣”等秘術,有法器血瘟傘:用童男童女心頭血煉制,可散播尸蠱毒…
李衍見狀有些詫異。
這次陰司資料,給的比以往更加詳細,難不成此人有什么異常?
來不及多想,他就要轉身離開。
但就在這時,斜眼余光瞥到了天上,頓時心中一凜。
空中又出現了兩道巨大身影。
一個著紅袍,是最熟悉的崔判官。
另一個滿身金甲,十分熟悉,正是五道將軍。
李衍心中一動,假裝看資料,豎起了耳朵。
很快,天上便傳來模糊渾厚的聲音:
“崔判,就給點情報?”
“已經很多了。”
“哼!迂腐,如今有人動手腳,活陰差被獵殺,剩下的也沒幾個,分明是有大事,你們難道就眼睜睜看著?”
“將軍此言差矣,《天條》有令,我等若是違反,與他們何異?”
“總得給點助力,萬一這個也死了呢?”
“《天條》…”
“別提《天條》,前陣子不照樣破了?”
“不可違反,除非…”
“除非什么?”
“泰山有幽冥通道,魂游進入,我等也不算違令。”
“放屁!那地方需陰陽輪轉剎那方可進入,短短一瞬,凡人怎有機會進入?”
“將軍不要為難本官…”
二人說話聲逐漸變小,李衍卻是心中暗凜。
原來活陰差被獵殺一事,陰司也知道。
看來,不僅是京城,其他地方也一樣。
這五道將軍倒是夠意思。
泰山幽冥通道,也不知在哪兒…
眼見聽不到其他消息,李衍也迅速退出這片夢境。
再睜眼,不過兩個呼吸的時間。
“下方有地仙,我來對付,動手!”
一聲令下,武巴毫不猶豫扣動扳機。
轟隆!
一聲炸雷撕裂了寂靜的老君峪!
武巴銅鈴般的眼中閃爍兇光,手中虎蹲炮炮口火光暴閃。
碗口大的沉重實心鐵彈丸,裹挾著恐怖勁風,狠狠砸進人群最密集之處。
沒有憐憫!
沒有猶豫!
炮口所指,皆是該殺之徒。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恐怖的景象發生了:
血肉之花在火光中驟然綻放。
正中轟擊之處,三個黑衣斗篷身影如同破爛布偶般瞬間四分五裂,殘肢斷臂混合著內臟碎塊呈放射狀噴濺開來,染紅了冰冷的石臺。
恐怖的沖擊波緊隨而至,氣浪如同無形的巨錘橫掃。
周圍十數個黑衣人慘叫著被掀飛,或被高速濺射的碎石打得骨斷筋折,哀嚎著滾倒在地!
斷臂與折腿隨處可見,濃郁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硫磺與桐油的氣息。
“敵襲——!!”
祭壇旁,都尉司趙炳忠肝膽俱裂的嘶吼破了音。
然而,這致命的打擊僅僅是開始!
炮響的余音未落,沙里飛已如穿林鷂鷹,從另一側巖縫中鬼魅般躍出。
人還在空中,新打造的火槍法器已扣動扳機。
他如今還在養器,尚未掌握人槍合一之術,但精準已超普通神槍手。
人群之中,十幾道身影拔出倭刀,四散沖來。
正是之前隱藏的東瀛人。
最前方一人,剛走幾步,上半身便轟然炸裂,被沙里飛擊斃。
在他身后的東瀛武士毫不退縮,反倒加快腳步。
火器他們當然知道,只能開一槍。
這個距離,足以沖到沙里飛身邊,近身搏殺。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沙里飛的火槍已換成轉輪,可填裝五枚子彈。
轟轟轟!
沙里飛連續扣動扳機,落地的同時,已將沖來的東瀛武士打死近半。
落地后,沙里飛毫不停歇,矮身翻滾,關山刀子倉啷一聲出鞘。
最后靠近的東瀛武士,也被他一刀抹喉。
呂三并未直接沖鋒,而是屹立高處,指間骨哨發出尖銳急促的旋律。
黑暗中,無數悉索聲大作!
草叢里、巖縫中、乃至傾倒的鐵籠上,密密麻麻的蛇蝎毒蟲如同得到了統一軍令,瘋狂涌出。
一東瀛忍者剛隱去身形試圖偷襲武巴,便被數條毒蛇纏住小腿,慘叫著顯形。
通體雪白的小狐貍初七在混亂人群中穿梭如電,綠油油的眼睛閃爍著妖異光芒,無聲的對視便能讓人瞬間失神,被同伴砍倒。
蒯大有也顯出不凡戰力。
他擅長機關匠,身上零碎著實不少。
手中甩出數個不起眼的核桃大小鐵球,落地便“咔咔”變形彈開。
瞬間化作無數帶倒鉤的細小飛刃,射向周圍黑衣弓手。
飛刃雖小,破甲力卻極強,弓手們頓時倒地、捂眼慘嚎倒地。
而最兇悍的,則屬武巴。
好似一輛人形戰車,開炮建功后,他便咆哮著帶上拳套沖入人群。
有東瀛武士自恃刀術精妙斜刺里斬來,卻被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刀刃,無視手掌被割破,猛地往懷里一帶,那武士便被無可匹敵的巨力扯到身前。
緊接著,頭顱就被一只鐵拳如同砸西瓜般拍碎。
武巴隨后鐵拳連續轟擊,掌拍腳踹,擋者披靡!
“壞吾大事!小輩找死!”
祭壇核心處,被黑袍人簇擁的五陰山姥胡月娘發出夜梟般的尖嘯!
她面目猙獰,雙瞳閃爍著怨毒的血光,手中法訣急變,猛然指向身后那破敗的荒廟。
“疾!”
嗚——!
轎子中一道血光沖天而起。
竟是一柄染滿暗紅、邪氣森森的油紙傘。
傘面“嘩啦”張開,腥臭味道借風向李衍等人沖來。
與此同時,胡月娘枯槁的手指遙遙點向李衍,口中發出急促詭異的咒音:
“五鬼纏魂,陰煞蝕心……敕!”
瞬間,一股無形的、充滿腐朽死氣的詛咒力量隔空襲來!
這是極其強橫的咒術,毫不遜色王道玄的七箭書。
“等的就是你!”
一直主持全局的李衍,眼神陡然變得比寒冰還要冷冽!
就在胡月娘油紙傘飛出的剎那,他手中那枚滾燙的勾牒已被高高舉起!
“天有紀,地有綱,陰司拘魂,陽人回避!”
話音落下的瞬間,山谷內的溫度驟降,陰風平地卷起。
滾滾黑霧翻涌而起,迅速向周圍蔓延。
“活陰差!?”
胡月娘臉上的狠厲,瞬間化為無邊的恐懼和難以置信!
地仙最大的克星,便是活陰差。
正因如此,才遁入靈山,受玄門大教庇護。
駭極之下,她哪里還顧得上操縱血瘟傘和詛咒李衍。
尖叫一聲,身體猛地化作一團翻滾的黑霧,施展壓箱底的“五陰遁法”,借地氣逃離。
滾滾黑霧也破空追去。
“林……林鈺!”
林耀宗被林胖子一劍劈飛佩刀,滿心驚恐,轉身就想跑。
趙炳忠、周顯兩人也是面無人色,趁著混亂妄圖向山谷深處逃竄。
“想跑?”沙里飛獰笑著堵住去路。
“留活口!帶回泰安!”李衍的聲音蓋過喧囂,傳入眾人耳朵。
很快,在十二元辰眾人犀利攻擊下,殘余的黑衣武士或被斬殺,或跪地投降。
主犯趙炳忠、周顯、林耀宗,以及那些通幽八卦陣法的邪道修士,盡數被蒯大有的機括繩套和呂三的藤蔓綁成了粽子,拖拽在地,如喪家之犬。
與此同時,滾滾黑霧也翻涌返回,滲入地下。
李衍知道,那五陰山姥已成死尸。
山谷內血腥狼藉,滿地斷刃殘肢,尸骸枕藉。
童男童女們在王道玄和龍妍兒的安撫下瑟瑟發抖,暫時安全。
看著被押解到一起的主犯,李衍眼神冰冷:
“押好他們!帶上山廟里的孩子們……我們回泰安城!”
“看看城中衙門,到底爛成了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