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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燧輪真君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潑刀行

  滴答…滴答…

  幽深地宮通道內,冰冷水珠接連墜落在磚石地面。

  李衍跟隨元豐前行,目光不時掃過四周。

  越往里走,地面磚縫滲出的寒濕潮氣便越重。

  雖然元豐帶著幾分醉意,但放行卻分外謹慎,僅允他一人深入。

  沿途守衛森嚴,重重關卡驗證后方才抵達。

  這座龐大穹頂型地窟,顯然是對山中天然洞穴加以改造而成。

  巨大的鐘形蒸汽機原型已被徹底拆解,旁邊十米長的老榆木桌面上,齒輪部件分門別類,碼放得井然有序。

  洞窟中央,景象更令人驚異:

  十二名赤膊的墨門匠師立于八卦方位,正以杠桿懸吊著一具碩大的青銅氣缸。

  幾名老道手持鋼錐,在其表面小心翼翼地刻蝕符文,再用混著朱砂的顏料仔細涂抹……李衍驀地停下腳步,臉上寫滿錯愕。

  那蒸汽機分明已被拆解,但這碩大的氣缸似乎仍在獨立運轉!

  厚重金屬外皮上水汽凝結,化作顆顆露珠滾落。

  嗤——嗤——

  露珠墜地瞬間,激起縷縷刺鼻白煙,地面隨之凝出薄薄寒霜。

  這是……

  李衍皺眉,指捏印訣,凝神一嗅。

  “前輩!這…竟是先天罡煞二炁?!”

  他猛然側首,震驚地看向元豐。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應傳來——氣缸之內,陰陽交感的罡煞二炁流轉不息,渾然天成,宛如活體的太極漩渦。

  這分明是洞天福地才有的靈竅氣息!

  他的護臂“千念”也曾用經緯線編織模擬靈竅,以三才鎮魔錢為核心驅動,但所生僅是尋常駁雜的罡煞之炁,始終未能孕育靈韻。

  這…還是那臺笨重的蒸汽機么?

  當初拼湊時,可絲毫沒有察覺這般玄機!

  “哈哈哈……”元豐撫須而笑,神色間是掩不住的得意與慨嘆,“當年的矩子王肅,實乃天縱之才!若非將此寶運回后拆解研究,我等亦難窺此奧秘。”

  “此物妙用何在?”李衍心中好奇更甚。

  “力貫萬鈞,化凡為玄!”元豐毫不諱言。

  怪不得…李衍心下恍然。

  這已然超越了凡俗機械的范疇!天壤之別,判若云泥。

  蒸汽機…驅動罡煞二炁…將呈現何等奇觀?

  此等技藝若廣為流傳…

  這世間文明又將走向何方?

  一念及此,李衍頓覺前路迷霧重重,再難料定。

  “這等手段…究竟如何辦到?”他連忙追問元豐。

  元豐搖頭,眼中既有贊嘆亦有遺憾:“此物乃渾然一體澆鑄而成,密合無隙。強拆之下,內中玄妙便隨之崩壞…我等雖有所推測,但——”

  他話鋒一轉,“尋常禁制陣法斷無此威,必是耗費了珍罕之極的天地靈材。”

  “如此說來…核心之秘…尚未破解?”李衍眉頭緊鎖。

  元豐言語如此篤定,他本以為對方已徹底掌握,不想竟是連原理都未參透。

  若根基未明便急于推廣,未免莽撞了些。

  “哈哈,無需擔憂。”

  元豐啞然失笑,似乎并不著慌,引著李衍走近那巨大氣缸,“李小兄弟,可知道昔年有位藩人國師利瑪竇?”

  李衍點頭:“略有耳聞,聞其歸天后葬于京城郊野。”

  此人可是大名鼎鼎,據朝廷所言,其人來自西國意大里亞。

  “不錯,”元豐行至氣缸前,指著上面正被老道們精心刻畫的符文,“利國師雖是番邦教士,但通權達變,與我神州玄門倒也并非全然對立。他所繪《萬國全圖》,對開海大業頗有益處。”

  “然此人生性好奇,常受人邀約觀摩,卻不懂我門忌諱,”元豐話中透出一絲無奈與嘲諷,“竟將所見秘術付諸筆墨,著成《畸人十篇》散播于外…”

  李衍不解:“這…與本寶有何關聯?”

  元豐手掌輕撫氣缸表面那些密密麻麻、正被朱砂填充的鎏金符文,神色陡然變得無比鄭重:“當日,你曾對老夫言道:‘那些高居蒼穹、縹緲難測的正教法脈神靈,不過是他人之神。此物方乃我墨門踏足之地的人間真神!’”

  “老夫初聞此語,如聞天音!”

  元豐聲音微微發顫,似回當時激動,“自虔心謹遵我門古禮,將此寶奉若神明。運寶赴京途中,無論風雨晦暝,每日晨昏必行香叩祭,不敢有半分懈怠。”

  “原以為僅是虔誠之規…誰知…”

  他一時激動,言語竟有些梗塞。

  李衍瞳孔驟縮,“成了?”

  “成了!”

  元豐重重頷首,心緒稍緩后說道,“許是冥冥有感,縱使入宮參研,香火供奉亦未嘗斷絕,老夫猶如神助天啟,于年前解開蒸汽機構造原理!另幾位弟子…亦得此玄妙。”

  “如此驚天之事,墨門豈敢私藏?”

  元豐肅容道,“立時稟奏圣上,方有今日開院大典之盛舉。當日,欽天監奏報:‘客星赤芒如輪,現于太微垣’!天象印證,陛下龍顏大悅,親賜神號:‘燧輪水火真君’!”

  “燧輪…真君?”李衍喉結滾動,一時無言。

  他復又看向那兀自流轉著罡煞二炁的青銅氣缸:“那此物…?”

  “此乃神器之‘心’!”

  元豐解釋道,“吾等將以‘裝臟’之玄門秘法,將其奉入真君金身之內。”

  “陛下圣裁,已將真君神位立于社稷宗廟,享國祀大禮!此后,凡州府縣衙設廠鑄機,必立‘真君祠’。節氣祭典,牲醴供奉,萬民同祭,不可懈怠!”

  言語間,他眼中再次燃起那近乎執迷的狂熱光芒:

  “人道巨輪已啟,大勢浩浩湯湯!與其畏首畏尾,何如應天順命?!泄神器之法于天下又何妨?”

  “器利民則富,民富國自昌!自今日起,凡吾大宣疆土之上,蒸汽機一聲轟鳴,便為真君多添一炷人間香火——萬民生息操勞之力,皆化神州氣運…不朽薪柴!”

  看著元豐那近乎癲狂的神情,李衍只覺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頭皮。

  他莫名有種感覺,自己好像掰彎了時間線…

  “還有這等離奇事?!”

  柔遠驛中,沙里飛抓著他油亮的大光頭,眼珠子瞪得溜圓。

  待回到驛館,開院大典的喧囂散去,李衍才將所見所聞娓娓道來。

  眾人聞言,無不震驚失色。

  王道玄捻著胡須,滿面憂慮:“福禍難測,兇險…未卜啊…”

  不怪他們擔憂,就連李衍此刻也覺得前方一片迷霧。

  “罷了罷了,想那么多干啥。”

  沙里飛搖頭道:“朝廷已經布局,開院大典后各方勢力必聞風而動,利字一起,便是殺劫重重,咱們終究是江湖中人,沒法插手,反正天塌了有大個子頂著。”

  “話說回來,那元監正答應了沒有?”

  “放心,答應了。”

  李衍沉聲道:“明日咱們就搬去書院,之前《求仙篇》和蒸汽機的事,書院欠咱們不小人情,你那槍械法器,還有其他人的法器,都由書院操辦。”

  “所需靈物,書院都會負責,但下次就不行了。”

  “這次就夠,這次就夠!”沙里飛聞言,頓時一樂。

  他們煉制法器,使用靈物,可消耗不小。

  書院能提供,至少錢上暫時無需發愁。

  旁邊的王道玄,則皺眉道:“那趙清虛呢,可有線索?”

  李衍搖頭,同樣滿臉疑惑,“始終不見蹤影。”

  “我已問過了,蒸汽機在書院直到運往社稷廟,霍都會親自守護,且有宗人府高手和幾名國師配合,加上都尉司神槍手,可謂密不透風。”

  呂三若有所思道:“會不會是趙清虛放出的假消息,他另有圖謀?”

  “或許吧。”

  李衍扭頭看向窗外,沉聲道:“羅明子他們,已經派人前往《求仙篇》上記載的其他神山,待將那‘升仙大陣’中的東西全部取出,他們翻不了天!”

  正如李衍所料,開院大典造成的風波,才剛剛開始。

  次日清晨,李衍一行便收拾行囊直奔書院,而京城市井,早已鼎沸如煮。

  “啪!”

  醒木重重拍在桌面,茶館里唾星四濺的說書人滿面紅光:“話說當時祥云繚繞,紫氣東來,陛下端坐于那仙人龍輦之上……”

  下方人頭攢動,伢人們與販夫走卒擠作一團,交換著各處捕風捉影的傳聞:“‘噴火鐵獸’?聽隔壁張屠戶講,親眼見那鐵牛車眼睛噴火星子,肚子能吞千斤黑炭!”

  “嗨,真假誰知道?可昨兒個煤場契價飛漲是真真的!多少豪商搶破頭…咳,可惜咱這囊中羞澀,不然砸鍋賣鐵也得吃進!一本萬利啊!”

  “哼!樂個什么勁兒?”

  一個醉眼惺忪的漢子哼哼唧唧,聲音拔高,“俺舅爺在工部當差,內幕消息!那‘神器’能頂千百個苦力!商號們爭著買,往后工坊里還有咱小民的活路?都得喝西北風去!”

  此言一出,周遭驟然一靜,面面相覷。

  “不…不至于吧?”

  旁邊有人笑著打圓場,“俺是燒窯打磚的,手底下功夫!磚坯不瓷實,爐里一過就廢!還有俺家婆娘,在津門繡坊當差,針線活計巧著嘞,難不成那鐵疙瘩還會穿針引線?”

  “就是!朝廷得了寶貝,那是鎮國安邦的,跟咱們小民爭什么食?”

  “俺倒聽說了,”一個黝黑漢子壓低聲音,“晉州商會要修那‘鐵牛車’跑的‘神道’馳道,正滿世界招人呢!這活計接下來,幾年的嚼咕都不愁!”

  “啥?!你他娘的不早說!”

  “走!快走!”

  聽說有工開,幾個漢子登時拍案而起,一陣風似的刮出了茶館。

  茶館幽暗的角落,一個身材短小的伢人獨坐窗邊,灰布帽檐壓得很低,耳廓卻如貍奴般微微翕動。

  他將那些真假摻半的議論收入耳中,默默記下。

  片刻后丟下幾枚銅錢,起身便走。

  此人出了茶館,腳步一轉便扎進了東城。

  東城毗鄰漕運碼頭,本就是魚龍混雜的泥塘。

  自打“鐵錨會”的龍頭羅功勝在菜市口掉了腦袋,這曾煊赫一時的龐然大物,便如被捅了窩的馬蜂,頃刻亂成一團。

  稍有點門路的高層早已卷鋪蓋逃之夭夭,遠遁他鄉。

  唯剩下一群紅了眼的亡命徒,此刻正為了爭奪地盤,在長街上廝殺作一團。

  “干死這幫雜碎!”

  怒罵與慘嚎交織,往日的城狐社鼠,這時哪還顧得上“不鬧出人命”的潛規矩?

  棍棒成了擺設,雪亮的刀片子、鑿骨頭的小斧頭,只顧著往對方要害招呼。

  噗嗤!有人當胸被攮了個透亮,哼都沒哼便栽進血泊。

  撲通!血糊糊的尸首被拋入渾濁的河溝。

  百姓驚叫著奔逃躲閃,遠處傳來衙役急促的吆喝和雜亂的腳步聲……

  望著這血腥混亂,那矮小伢人眼底掠過一絲濃重的譏誚,仿佛在看群蠅爭腐。

  他壓了壓帽檐,側身滑入旁邊狹窄的深巷。

  這里居住的,都是京城貧苦人家。

  巷子里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濁氣——那是經年的潮濕霉味、陳腐的尿臊氣,還有角落里小作坊鞣制生皮散發出的刺鼻惡臭,熏得人腦仁發脹。

  低矮的破敗房屋如歪斜的積木,擠在坑洼積水的泥濘小道上。

  伢人低著頭,在蛛網般密布的窄巷里七繞八拐。

  他每一步都踩著污水爛泥,還不時警覺地往身后撒出一些無色的粉末。

  幾條翻食垃圾的野狗剛湊近嗅了嗅,登時毛炸如刺猬,夾著尾巴哀嚎著逃竄開去。

  終于,他停在了一處荒草漫過膝蓋的破敗大院前。

  幾個衣衫襤褸、眼神空洞的乞丐正蹲在倒塌的照壁旁,用缺口的破瓦罐煮著從各處討來的餿水和霉爛窩頭,那惡臭隨風飄散,足以將活人頂一跟頭。

  “滾遠點!”伢人捂緊口鼻,嫌惡地低喝,隨手丟出幾枚銅錢。

  乞丐們木然地撿起銅子兒,拖動著破草席讓開了道。

  閃入后院柴房,他凝神諦聽片刻,確認四下無人,這才揭開角落里一塊厚重的、布滿苔蘚的地窖隔板。

  一股混合著泥土腐敗和陰冷濕氣的濁流,頓時涌了出來。

  矮小伢人毫不猶豫,一個鷂子翻身便沒入黑暗。

  狹窄的地道潮濕冰冷,他在黑暗中熟稔地左彎右繞,走了約莫一炷香,眼前豁然開朗,出現個地下洞窟,看模樣曾是私鹽販子囤貨之所。

  昏黃搖曳的油燈光暈下,清晰地映出二十幾條盤膝端坐的身影。

  他們雖身著粗布漢人衣物,但頭頂無一例外,全是剃光中間頭發的“月代頭”,腰側斜插著修長冷硬的肋差。

  陰鷙銳利的目光齊刷刷掃來,如同一群蟄伏于巢穴中的惡狼。

  矮小伢人再不掩飾,跪在地上磕頭道:

  “法主にお會いします(拜見法主神官)!”

  燈火黑暗處,則響起了陰冷的聲音:

  “如何,有趙清虛的消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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