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孔晦青衫隨夜風飄搖。
雙目紅芒隱隱,嘴角噙著一抹譏誚,似在嘲弄眾人。
李衍沒想到,這妖人就這么堂而皇之出現在他們面前。
“狗膽包天!”
李衍眼中殺意升騰,握住了勾牒。
他之所以成為建木的眼中釘,很大程度,就是因為“活陰差”的身份。無論這些個老妖怪如何高明,都是在人間猖狂,碰到陰司兵馬唯有一死。
但握著勾牒,李衍卻是眉頭微皺。
他的勾牒并無感應。
對方應該是身懷國祭神器,需要靠近一些…
想到這兒,李衍腳下發力,瞬間便竄出七八米遠。
他的勾牒鑲嵌了玉佩,感應力更強。
但與此同時,孔晦也倒飛而出,速度比他還快。
李衍當即停下腳步,背手做了個手勢。
沙里飛二話不說,抬槍攻擊。
這是他們隊伍的暗號,意思是火力支援。
槍聲轟鳴,鉛彈撕裂空氣,直射孔晦胸膛。
但銷煙散去后,眾人卻瞳孔驟縮。
遠處客棧房頂破開大洞,磚瓦四濺。
這個距離,火槍本該百發百中,可槍聲未落,孔晦的皂袍突然水波般晃動——火藥裹挾的鉛子竟直接穿透軀體轟碎后方屋頂,對方只是衣角被風吹動。
“怎么可能?”
沙里飛咽了口唾沫,滿臉不可置信。
新式火器出現后,便無往不利,江湖格局因此改變。
任憑你身手再好,被十幾把火槍圍著,也得暫避鋒芒。
有人感慨,火器的出現,或許代表著江湖的落寞。
甚至都尉司還專門成立了火槍隊,演練陣形,用于對付宗師。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無視火槍。
“賊慫的!“
沙里飛不信邪,罵了聲便要換彈。
“別浪費彈藥。“
王道玄沉聲制止。
他有眼神通,眼力畢竟更高出一籌,方才剎那捕捉到七重殘影,有些不確定的說道:“這似乎是某種身法,瞬息七次移位,常人難以看清。”
眾人這才想起孔晦的來歷。
對方可是北宋十大宗師之一,武道本就登峰造極,而且還是帝師。
“是‘陰文八股’!”
孔尚昭也跟著羅明子回了驛站,躲在后方失聲驚呼。
李衍很想問,什么叫“陰文八股”,但現在顯然不是時機。
遠處街道上,密集的腳步聲如悶雷般響起。
卻是駐扎在驛站附近的軍軍士聞訊趕來,火把在夜色中連成一條蜿蜒的火龍。
“在那邊!”
一名眼尖的士兵高聲呼喊,手中火把直指屋頂上那道飄忽的身影。
京城重地,槍聲驟響,士兵們立即進入戰斗狀態。
他們顧不上什么活捉命令,紛紛抬起火槍瞄準。
砰砰砰!
一連串震耳欲聾的槍聲劃破夜空,鉛彈如雨點般傾瀉而出。
屋頂的瓦片在彈雨中炸裂,碎屑四濺。
孔晦身形如鬼魅,在彈雨中閃轉騰挪。
眼見增援的士兵從四面八方涌來,他冷哼一聲,轉身便逃。
李衍眼中寒光一閃,腳下發力緊追不舍。
然而,孔晦手中折扇開合間,竟產生詭異韻律。
罡煞之氣掀起狂風,每次扇動,他的身形就變得愈發飄忽,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嗖嗖兩聲,那道青色身影已消失在街巷盡頭,只留下李衍站在原地,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媽德!”李衍狠狠啐了一口。
這是他第一次在身法上被人完全壓制。
即便是以輕功聞名的程劍仙,恐怕也沒這般速度。
此時,大隊兵馬已將街道團團圍住。
為首的軍官看到羅明子亮出的腰牌,立即單膝跪地:
“卑職西城兵馬司指揮使袁成,參見大人。”
羅明子面色凝重,抬手示意:“袁指揮使請起。來得正好,立即將這些逆賊拿下,同時發兵,隨我圍剿鐵錨會老巢。”
“這“袁成面露難色,額頭滲出細密汗珠,“鐵錨會背后牽扯甚廣,下官恐怕.”
“本官手持御賜令牌,此案由圣上親批!“羅明子厲聲喝道,“誰敢阻攔,以謀逆論處!”
“遵命!”
袁成再不敢遲疑,轉身高聲下令:“全體聽令!跟我走!”
重傷的鐵錨會幫眾被五花大綁拖走。
李衍看著孔晦消失的方向,眼中寒光閃爍:“走,一起去會會這幫雜碎!”
好不容易有了線索,自然不能怠慢。
隨著羅明子一道道命令傳出,都尉司的精銳、執法堂的高手紛紛趕來。
東城兵馬司也收到急報,提前將鐵錨會香堂圍得水泄不通。
火把將夜空照得通明,戰馬不安地打著響鼻。
貨倉內,幫眾們面如土色,無人敢踏出半步。
他們這貨倉,雖改造的如同堡壘,但只能防的住江湖中人。
官兵出動,還帶著大量火器,反抗顯然只有死路一條。
終于,那個鑲著金牙的漢子戰戰兢兢地走出來,臉上堆滿諂笑:“各位官爺,不知小的們犯了什么王法.”
“狗東西!還認得爺爺我嗎?”
張天魁拄著長刀,一瘸一拐地走出人群,笑的格外猙獰。
“天塌了——并肩子抄家伙,亮青子扯紅!閻王殿前擺香堂,是兄弟的遞生死帖!”
鑲金牙的漢子面色驟變,呼喊著便要逃離。
張天魁劫人逃走,幫中高手全去追殺,孔晦也懶得提醒。
因此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事情敗露。
這些江湖黑話,便是沒有轉機,魚死網破的信號。
可惜,他剛走兩步,便被都尉司高手甩出鐵鏈,纏住脖子,如死狗般拖入陣中,被五花大綁。
嘩啦啦!
與此同時,貨倉頂部的門窗全被撞開,數十支黑洞洞的槍管探出。
剎那間,槍聲如雷,硝煙彌漫。
“鐵錨會“這個香堂早已淪為賊窩,即便不知王蛇暗中勾當,平日里假扮水匪劫掠、拐賣孩童的勾當也沒少做,眼見大難臨頭,幫眾們紛紛作困獸之斗。
然而他們手中的普通火器,在都尉司二十余支神火槍面前不堪一擊。
一輪齊射過后,貨倉厚實的磚墻被打出臉盆大的窟窿,承重木梁更是碎屑橫飛。
整座建筑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轟然倒塌。
有亡命之徒試圖突圍,不是被鉛彈打斷雙腿,就是被鐵鉤鎖鏈拖回捆成粽子。
不到半炷香時間,這個盤踞多年的賊窩便被連根拔起。
“大人,有發現!”搜查的差役突然驚呼。
眾人循聲趕去,只見貨箱中蜷縮著十幾名童男童女,個個面色鐵青,早已窒息而亡。
“畜生!”羅明子目眥欲裂,厲聲喝道:“全部押回大牢,今夜必須審個水落石出!另外,立刻傳鐵錨會羅功勝來見本官!”
一道道命令如雷霆般下達,注定這又將是個不眠之夜。
而李衍等人卻難掩失望。
除了這些被拐賣的孩童,始終未能發現建木組織的蛛絲馬跡…
“柔遠驛”后院大廳內,燭火搖曳,映照著眾人凝重的面容。
孔尚昭輕撫案上茶盞,沉聲道:“諸位皆知,我儒教法門首重養浩然正氣。無論習武修身,還是祭祀儀軌,皆以正心為本。那孔晦雖出身孔門,卻已墮入邪道”
他揉了揉眉頭,繼續道:“此人曾是北宋十大宗師,更貴為帝師。曲阜孔家典籍記載,他后來潛入祖廟焚毀諸多典籍,只余幾頁殘篇記載其邪法。”
“他將朱子'存天理滅人欲'之道顛倒,創出'植人欲蝕天理'的邪術。以人生八苦為基,將儒家正道扭曲為邪道,這便是'陰文八股'。”
“方才那個就叫喪輿步,以送葬方位踩九宮步,借‘啟殯、引魂、落葬’三變迷惑對手,昔年便是以身法超絕聞名。”
李衍眉頭緊鎖:“他可有弱點?”
孔尚昭搖頭:“弱點不清楚。不過.既然他以邪念催動武學,或許儒門浩然正氣可破。”
王道玄面色凝重,“這妖人不好對付,吳老頭所說偷襲活陰差的宗師,是否就是他?”
“不好說。”
李衍眉頭微皺,“活陰差們遭劫,乃是正月十五之后,孔晦之前一直在滄州活動,圖謀冀州鼎,時間有些對不上,但也不能排除。”
“還有一事。“孔尚昭突然壓低聲音,“孔晦不僅精通儒學,更擅風水營造。昔年各地廟觀多請其主持修建。”
這件事,眾人自然知曉。
邙山上清宮大殿,就是被此人動了手腳。
正說話間,就在這時,龍妍兒擦著手走來,“那年輕人已經醒了。”
眾人連忙起身,來到隔壁廂房。
廂房內,“狗娘養的”已經過包扎,敷上了草藥。
龍妍兒醫術遠超王道玄,如今已成為十二元辰的醫師。
“狗娘養的”都是外傷,自然難不倒她。
望著李衍面龐,“狗娘養的”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嗚嗚哭了起來,“他們殺了老歪嘴,我在城中到處找你,找不到,又去找吳老頭,但剛到那里,就被鐵錨會的人抓了起來。”
“他們打我,想知道吳老頭線索。”
聽著其訴說,李衍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微微一嘆開口道:“此事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他們在城中還有這么多眼線,放心,老歪嘴我會讓人好生下葬,等了結此事,再給你謀份差使。”
人死不能復活,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狗娘養的”點了點頭,精神疲倦加上重傷未愈,又沉沉睡了過去…
一夜忙亂,等到次日中午,羅明子又來到了柔遠驛。
“口供都問出來了。”
他將幾頁紙遞給李衍,沉聲道:“那些個幫眾,都是為虎作倀的傻蛋,只知道王蛇給的例錢多,對于建木的事,知之甚少……”
“那鑲金牙的打手,乃是‘鐵錨會’中專門干臟活的,據他招供,受王蛇交待,時常暗中拐賣童男童女,我們之前查錯了方向,視線都在西行丐幫身上…”
“‘鐵錨會’的大當家來找我,他們并不知曉王蛇的事,此刻正派人全城搜捕。”
李衍冷聲道:“一句失察,就能輕易撇過此事?”
羅明子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鐵錨會’的羅功勝,乃是燕王蕭景烈的人,他還是神拳會霍的弟子,即便向皇上稟告此事,也不一定會讓整個‘鐵錨會’付出代價,反倒會惹上仇敵。”
說著,嘆了口氣,“這便是京城,做事處處掣肘,咱們正事要緊,別碰那些人。”
此話一出,李衍就瞬間了然。
因皇帝多年未立儲,皇子之間也是斗得厲害。
今年因為身體原因,終于立了太子。
但那位太子,聽說性子懦弱迂腐,不被皇帝所喜。
所以皇位之爭,恐怕還沒蓋棺定論。
他們又不混朝堂,這種事自然沒必要招惹。
交代一番后,羅明子又匆匆離開。
英王府的事還沒結束,如今“鐵錨會”也弄出這種局面。
雖然收獲不小,但不得不說,自從李衍進了京,羅明子就忙得腳不沾地,幾天幾夜沒有睡個囫圇覺。
在其離開后,眾人相顧無言。
“罷了。”
沙里飛搖頭道:“這京城實在麻煩,什么都不能干,查個案子也要顧忌這顧忌那,反正朝廷已經派出了高手,咱們要不就別管了,讓他們自己發愁去。”
“你說的倒輕巧。”
沉默寡言的呂三忽然開口,“這件事咱們可躲不過。知道昨晚孔晦為何現身么,我想清了原因。”
“咱們碰到的建木妖人,無論盧生還是那北邙鬼帝,都有《地官赦罪寶誥》。”
“我懷疑,昨晚他準備將衍小哥引走,到時用《地官赦罪寶誥》趕走陰司兵馬,憑著他的身手,衍小哥便會陷入險境,而那趙清虛,說不定就藏在附近。”
“等衍小哥一走,誰還擋的住這妖人?”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沉默。
若真如呂三猜測,那他們昨晚恐怕就要有人殞命。
李衍將那些情報放在桌上,沉聲道:“三說的對,必須先下手為強。”
“我先出去一趟,你們待在驛館別亂跑。”
說罷,就起身向外走去。
今日又是個艷陽天,正午的陽光甚至有些刺眼。
李衍從懷中摸出一面腰牌,仔細檢查。
這是“金燕門”給的令牌。
或許這個強大的情報組織,能幫他找到孔晦和趙清虛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