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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3章東城貨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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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兄,大恩不言謝,請滿飲此杯!”

  嚴九齡仰頭飲盡杯中酒,連喝幾杯,面頰已染上酡紅。

  他抬手又去斟酒,指尖微顫,酒液險些灑出。

  李衍見狀,連忙按住他的手腕,將酒壇拎到一旁,笑道:

  “嚴兄,你我之間何須客套?再喝下去,怕是要醉倒在這驛館里了。”

  “并非客套……”

  嚴九齡長嘆一聲,目光落在窗外菩提木上,聲音低沉:“父親怕擾我心神,一直瞞著家中危局。可笑我竟毫無察覺,還一路游山玩水。若非李兄出手,只怕……”

  話到此處,他猛地閉眼,指節攥得發白。

  李衍拍了拍他的肩膀,“過去之事不必再提。如今西南已定,又有雷家坐鎮,嚴家自可高枕無憂。”

  見嚴九齡神色稍緩,李衍順勢話鋒一轉:“倒是這‘乾坤書院’,他們沒說明白,嚴兄費盡心思謀得任職,想必知曉其中內情?”

  嚴九齡聞言,醉意稍褪,眼中閃過一絲凝重,壓低聲音道:

  “李兄既問,我便直言,這書院將來,可是關乎我大宣國運興衰!”

  “皇家艦隊的事,你可聽過風聲?”

  “略知一二。”

  李衍微微頷首:“聽聞內府暗中組建船隊,為避‘與民爭利’的罵名,特意偽裝成商隊出海。不料遭遇伏擊,折損三艘寶船……對方用的,似乎是一種防潮的新式火藥?”

  “何止是火藥!”

  嚴九齡沉聲道:“事情已經查清,是佛郎機商人干的。”

  “他們扮做海盜四處劫掠,試圖控制航道,不僅用了新式火藥,可防潮防濕,且火炮制作也十分精巧,炮管竟用秘法鉆膛,射程比工部的‘神威大將軍炮’還遠三成!”

  他聲音愈發凝重:“陛下派密探徹查,才知如今天下早已劇變。”

  “佛郎機最為勢大,行蹤已遍布海上各處,但紅毛番更加兇狠,呈后來者居上之態勢,他們早已暗中控制了南洋諸國,冒充藩屬國進入神州,還與東瀛倭寇勾結,破壞海道,但因之前西南之戰無暇他顧,也只能裝糊涂,津門被炮轟之事后,陛下才趁機發作,清除這些人…”

  “另一片大陸,英吉利與法郎西爭斗,已侵入身毒,威脅到我神州西北…”

  “還有那羅剎國,收留金帳狼國余孽,在漠北筑城屯兵…”

  說著,嘆道:“神州邊境看似安穩,實則處處危機。”

  李衍聽罷,瞳孔驟縮。

  自南宋被“大宋鬼教”顛覆,此界歷史已與前世截然不同。

  幸好如今大宣朝國力,毫不遜色前世大明。

  但聽嚴九齡所言,海外諸國的變革竟比神州更快?

  莫非中間也發生了什么變故…

  “陛下發現,這些蠻夷的強盛,皆因百年前興起的‘學院’。”

  嚴九齡繼續道,“他們搜羅各國典籍,甚至遠赴那些上古玄妙秘境,尋找失落傳承。佛郎機的學院占星秘術,能測算星象規避風暴,英吉利的‘皇家學會’前陣子還跑到京城高價購買古籍。”

  “所以乾坤書院,正是要包羅百家,重振神州氣運!”

  嚴九齡猛地拍案,“可惜朝中那些腐儒,至今仍視術數為奇技淫巧。若非西南戰事讓陛下看到火器之利,這書院恐怕連地基都打不起來!”

  “原來如此…”

  李衍心中徹底了然,隨后看向趙驢子,“嚴兄,為你介紹一人,這位趙驢子兄弟乃是我至交好友,憋寶趕山一脈,書院不是正搜羅先生么,他可否進入其中任教?”

  “當然可以!”

  不等嚴九齡回答,旁邊的林胖子就一臉驚喜,“書院的一個任務,便是重新丈量神州風水,各地憋寶一脈熟知當地山水,可惜各派敝帚自珍,若能聚攏,定能干出一番大事。”

  “這位兄弟,你愿意傳授門中秘法?”

  趙驢子沉默了一下,悶聲道:“我已破誓離開關中,祖輩留下的這些東西,終究是要傳出,若真的對神州氣運有益,我死后也有臉見列祖列宗。”

  “此事甚妙!”

  嚴九齡很是高興,“等過些日子,我就帶你去見監正。”

  李衍問道:“書院開院在即,元前輩怕是很忙吧?”

  他所說乃是元豐,看似只是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實則為墨門長老。

  當時在梁子湖,李衍找到了魯班木鵲,與這老頭相識。

  正是從其口中,第一次得知了乾坤書院的事,并且受邀加入。

  乾坤書院建立,這老頭也被任命為監正。

  “那倒沒有。”

  嚴九齡搖頭道:“田大人帶著弟子,這些日子神神秘秘,經常出入宮中,不知在做什么,書院的事,一直是由我和其他大人處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李衍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他想起了在梁子湖找到的蒸汽機雛形。

  似乎因為此事,元豐才成為乾坤書院監正。

  他們不會已復刻了這東西吧……

  就在他們聊天時,方才的陰陽先生,已來到東城。

  京城除去皇城、內城和外城劃分,還被分為中、東、南、西、北五城。

  這東城地界地形平坦,東城地界,自崇文門至雍和宮以東,北抵內城城墻,南接崇文門與東便門一線,乃是漕運咽喉所在。

  通惠河上糧船如梭,大通橋畔貨棧林立,端的是“千帆競過鈔關北,萬擔糧米入廒倉”的繁華景象。

  此處設有明時、黃華、思城、南居賢、北居賢五坊,坊墻內錢莊票號比鄰而居,燈市口夜市徹夜不熄。國子監的瑯瑯讀書聲與漕工號子此起彼伏,孔廟赑屃馱著的石碑上,“大宣弘景十五年敕建”的字跡猶自清晰。

  陰陽先生舉著長幡,從街上走過。

  幾個蹲在貨棧檐下吃炊餅的腳夫瞥見那幡布,忙不迭往地上啐三口。

  這地界兒敢擺弄玄虛的,不是真神仙就是短命鬼。

  陰陽先生踩著青石板路,來到一座青磚貨倉前。

  貨倉外頭,十幾個精壯漢子或站或蹲,說著葷笑話。

  其中有個鑲金牙的,正在學八大胡同窯姐兒甩手絹,逗得眾人嘎嘎樂。

  他們短打黑袍袖子擼起,露出左臂上的“鐵錨”紋身。

  紋身青中泛紫,是拿陳年鴿血混著朱砂所紋,老幫派才講究這路數,旁邊百姓都不敢靠近。

  京城有三大幫會,“鐵錨會”、“虎威堂”和“銅駝盟”。

  這里正是“鐵錨會”的一處堂口。

  他們不僅與漕幫有關系,還控制著東城“五行”,勢力著實不小。

  看到陰陽先生靠近,幾名漢子立刻滿臉兇相圍了上來。

  鑲金牙的兩眼一瞪,“嘿!哪兒鉆出來的老梆子?瞎踅摸什么!”

  陰陽先生微微拱手道:“勞駕諸位,王香主請老朽幫忙布置家中風水,特來相見。”

  “哦?”

  鑲金牙的漢子臉色微變,上下打量了一眼,“等著!”

  說罷,便轉身進門稟告。

  沒一會兒,漢子便跑了出來,態度明顯好轉,“香主有請。”

  二人進入貨倉,卻見里面是別有洞天。

  密密麻麻的貨箱堆疊,好似墻壁,將貨倉分割成不同區域。

  前方是用來提貨的門面,堆著標“蘇松糧道”封條的麻袋一摞又一摞,實則里頭全是私鹽。

  有老者趴在柜臺前算賬,算盤聲比雨點還密。

  有車馬行的漢子來領運貨的竹籌,滿臉討好。

  還幾個光膀子大漢正在空場摔跤,引得周圍鬼哭狼嚎。

  一名瘦子蹲條凳上開盤口:

  “買定離手!黑瞎子要是能扛住老柳,老子倒貼二錢銀子!”

  穿過前堂,里面更加復雜。

  各種通道就有好幾條,有些甚至只能讓人側身通過,且糊了泥漿防火。

  隱約能看到,里面有火光,還有皮鞭抽打聲和慘叫聲。

  和漕幫不同,“鐵錨會”的營生可不只是運貨。

  東城商貿發達,票號錢莊眾多,暗中放貸的更是不少。

  “鐵錨會”既放高利貸,也幫人討債。

  明面上有“順風船行”“通和貨棧”等產業。

  暗地里還經營“水鬼堂”,干收錢要人命的買賣。

  總之,產業復雜,身后的背景更是復雜,否則早被漕幫吞并。

  陰陽先生對此視若無睹,跟著漢子穿過三道包鐵皮的暗門,來到貨倉最后方。

  這里同樣被貨箱分割,但卻裝成了宅子的模樣,地上鋪著青磚,還有盆景種樹,魚缸養魚,甚至建了一座小院,全靠周圍火把照明,如同到了夜晚。

  “進去吧,香主就在里面。”

  還沒靠近,帶路的漢子便停了下來。

  陰陽先生微微頷首,走進小院。

  進門后,但見里面坐著兩人正在喝茶。

  其中一人光頭白須,左側耳朵上掛著銅環,身著錦袍,不僅手臂上紋著鐵錨,就連頭皮上也紋了一條碩大猙獰的毒蛇,雖已年邁,但模樣依舊,兇狠威嚴。

  此人,便是“鐵錨會”香主王蛇。

  另一人身形更是高大,正是靜海幫二當家,綽號‘鐵臂龍王’的張天魁。

  此刻的他,早已沒了當初飛揚跋扈,端著杯中酒,滿臉苦悶。

  看到陰陽先生到來,也只是淡淡一瞥,沒有理會。

  王蛇也是面色如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開口道:“天魁老弟,以咱們的關系,能幫的自然要幫,但你也知道,京城不比他地,涉及到朝廷爭斗,咱鐵錨會也沒那么粗的胳膊。”

  “不過放心,這里安全的很,你且住下,朝廷的鷹犬聞不到味。”

  “嗯,既然老哥有事,那我先走。”

  張天魁也將杯中酒一口喝完,轉身離開。

  在他走遠后,王蛇才臉色一變,猛然趴在地上磕頭道:

  “屬下拜見孔仙師!”

  陰陽先生笑了笑,臉上五官不斷扭曲,面皮如蠟般融化,露出張清癯的臉。

  模樣普通,眼神清淡,頗有儒雅之氣。

  正是于文海的師傅,“爛牘先生”孔晦!

  王蛇見狀連忙起身,從懷中掏出隔絕探查的符牌,小心掛在門口。

  做完這些,他才重新跪伏在地,偷眼望向端坐太師椅的孔晦。

  燭火映照下,這位“爛牘先生“青衫磊落,捧著茶盞的手指修長如玉,倒像是國子監里講學的翰林。可王蛇后頸的汗毛卻根根豎起,仿佛被毒蛇盯住的田鼠。

  他心中忐忑,陪笑道:“仙師,聽說于老弟折在都尉司手里了?不知…”

  “他開不了口。”

  孔晦自顧自倒了杯茶,“方才那張天魁怎么回事?”

  王蛇嗤笑道:“這小子背叛了魯靜海,還想著能當幫主,卻不知朝廷哪會放過他們,手下的兄弟都被衙門抓了起來,自己也落了個叛徒的名聲,又被英王府追殺,跑到這里求小的幫忙。”

  “小的將他暫時穩住,看仙師能否用的上。”

  孔晦不置可否,“趙清虛呢?”

  語氣雖平靜,但王蛇卻是身上冒汗,“這…我也不知道,交代小的將那些個童男童女處理后,趙仙師就再未露面,只是讓小的收集情報,莫要惹事生非。”

  “哦?”

  孔晦端起著茶杯,“這是汝窯?”

  王蛇聽罷,視線不自覺移向茶杯。

  卻見孔晦輕吹茶湯,白霧掠過他淡漠的眉眼。

  茶杯底“元德年制“的暗款在燭光下若隱若現,正是前朝官窯的“霽青釉“。

  王蛇突然覺得那茶盞在視線里不斷放大,釉面冰裂紋化作萬千蛛網,將他神志層層纏繞……

  很快,他便兩眼變得迷茫。

  “趙清虛在哪兒?”

  平靜的詢問聲似從很遠傳來。

  王蛇雙目發直,嘴唇機械開合:“交代小的處理完三十六對童男女…就再沒露過面。”

  連續詢問幾遍,發現對方沒說謊后,孔晦才輕輕揮指一彈。

  茶杯清脆的聲音傳來,王蛇猛地驚醒,后背中衣已濕透。

  他渾然不覺異樣,只當自己走神,搓著手賠笑:“仙長好眼力!這是工部書吏偷竊抵債的貢品,小的正打算用他做局,往兵仗局塞個耳目。仙長若喜歡,小的再給您弄個好的…”

  “免了。”

  孔晦截住話頭:“給趙清虛傳個話,我要見他。若再躲著,京城這攤子就別要了!”

  “是,仙長。”

  身后王蛇心中發毛,寒意從背上升起。

  他雖說在京城道上兇名赫赫,但都是建木暗中扶植。

  只有他才清楚,這些人是多么的可怕!

  王蛇不敢有絲毫耽擱,當即喚來手下低聲吩咐:

  “速去備一桌上等席面,要'醉仙樓'的八珍釀、'聚德坊'的炙鹿脯,再配四樣時令鮮果。“

  待手下領命而去,他整了整衣冠便匆匆退出貨艙。

  貨艙夾壁的暗格里,張天魁正透過通風孔暗中窺視其背影。

  屏息凝神,連衣襟摩擦磚墻的沙沙聲都刻意收斂。

  他天生異相,脊柱如龍,跤法驚人,在江湖上闖出“鐵臂龍王“的諢名。

  但真正難得的,卻是覺醒了意神通,學會請神之術。

  意神通在陽六根神通中,最為神秘,有人可通神,有人可感知千里之外的事。

  而張天魁,卻是對炁息分外敏感。

  即便用秘法隔絕,也能察覺。

  貨艙深處傳來的炁息,令他龍脊發燙。

  他和于文海是死敵,和其師尊也打過照面。

  張天魁鋼牙緊咬,腮邊肌肉繃出棱角。

  沒想到走投無路來求援,竟碰到了這津門事件的真正黑手。

  若賣給都尉司,兄弟們的命或許能保住.

  念頭剛起,他便猛然轉身,準備離開。

  “張爺這是要去哪兒啊?“

  剛推開門,三個精壯漢子已呈品字形攔住去路。

  為首的金牙漢子笑得殷勤,腰間分水刺卻有意無意亮出三寸寒芒。

  “憋得慌,透口氣。”

  張天魁假裝大大咧咧回話。

  “可不敢!“

  金牙漢子笑的很卑微,袖口露出半截烏黑火繩,“您露了相,錦衣衛的鷹犬聞著味兒過來,咱們可都吃罪不起,香主說了,您想吃什么喝什么,咱們都給您弄來。”

  話說的客氣,但高處貨堆縫隙間,已出現三把火槍,瞄準了張天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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