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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5章長安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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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漕船轉過燃燈塔尖時,李衍立在船頭遠眺通州城。

  離開津門后,他們沿北運河逆流北上,經武清、香河等州縣,終于抵達通州。

  全程二百四十余里,用了整整五日。

  就這,還是坐著官船,沿途沒什么關卡阻攔的結果。

  原因很簡單,北運河河道相對平緩,但因需逆流而上,少不了纖夫拉船。

  當地人描述,那叫“十萬八千嚎天鬼”,號子聲晝夜不息。

  無論如何,終究是到了通州。

  但見運河之上,擠滿了掛各色牙旗的糧船。

  土壩碼頭的夯土岸,被千萬只草鞋踏得油亮,扛夫們脊背泛著汗光,扛著麻袋在跳板上踩出吱呀聲浪,岸上官倉連綿的青瓦頂上,則插滿了黃色旗幟,一眼望不到邊。

  這是戶部的標志,通州漕運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官倉外,稅吏用鐵釬扎破麻袋,運糧漕幫漢子在旁低頭哈腰,滿臉堆笑。

  “衍小哥,瞧那三條鐵頭船。”

  沙里飛指著藏在大船旁的幾艘小船,樂道:“吃水不正常,糧袋下必墊著私鹽。”

  “莫管他人閑事。”

  李衍微微搖頭,目光掃過岸邊一座座茶棚,扭頭沉聲道:“到底誰來接我?”

  旁邊都尉司小旗無奈拱手道:“李少俠,大人沒說,小的真不知道。”

  “搞得神神秘秘。”李衍有些無語。

  很快,官船便駛入碼頭,沿途大小船只紛紛避讓。

  船上懸掛著都尉司的“饕餮”旗,任誰都不想招惹。

  尚未靠岸,李衍便抽了抽鼻子,臉上露出笑容。

  抬頭望去,但見岸上酒肆二樓憑欄處,坐著個穿靛藍短打的賬房先生。

  兩撇鼠須隨熱酒氤氳輕顫,一雙明亮的眼睛似笑非笑看著他。

  “下面的兄弟,上來喝杯水酒!“

  “賬房先生”舉著酒杯高喊,三分京城音,摻了七分關西腔。

  “哈哈哈…”

  李衍哈哈一笑,不等跳板搭穩,便一個縱身躍上碼頭。

  快步來到酒肆二樓,撥開雅間珠簾,笑道:“道長,好久不見!”

  前來接他的,正是羅明子。

  這道人與李衍是好友,某種程度上,也是他修行路上的良師,自從查到趙長生的線索后,羅明子便被調往京城,專門負責追查趙長生。

  “是啊。”

  羅明子起身后,拍了拍李衍的胳膊,感嘆道:“幾年不見,你已闖下偌大威名,師尊上個月來信,還在不停懊悔,早知如此,當初說什么都要將你拉入門庭。”

  “都一樣。”

  李衍啞然失笑,隨即又抽了抽鼻子,扭頭看向房間東南角。

  那里燃著一爐香,似乎摻雜了艾葉和桃木。

  看似普通,卻是太玄正教的一次性法器“清晦香”。

  這玩意兒最大的作用,便是清除游散的陰煞之炁。

  開壇時,用來凈壇場,平日則能防止有人用術法定位詛咒。

  加上羅明子的打扮,李衍立刻意識到不對。

  “怎么回事,有人要害道長?”

  羅明子微笑道:“無妨,先請王道長他們,咱們坐下說。”

  說話間,王道玄等人已上了樓。

  “見過道友。”

  “道長,好久不見。”

  他和沙里飛同樣與羅明子相識,見面自然一同寒暄。

  又介紹了龍妍兒等人后,眾人才落座。

  與此同時,整個酒肆樓上樓下,都已被徹底清空。

  原來那些掌柜、店小二,都是羅明子手下偽裝,還在門口窗口貼符,隔絕探查。

  一番動作行云流水,各個看起來都訓練有素。

  沙里飛等人看的暗自吃驚,卻沒多嘴,等待李衍詢問。

  “唉諸位莫笑話。”

  羅明子喝了口茶,將嘴邊的八字假胡扯掉,搖頭道:“剛辦了趟差事,人沒抓到,還被對方高手追蹤,不得不小心應對。”

  李衍眉頭微皺,“京城重地,天子腳下,誰人如此大膽?”

  “人家膽子可大的很!”

  羅明子冷聲道:“潛入禮部,替換朝廷賜給功勛的鎮宅法器。”

  李衍愕然,隨即眼神變得凌厲,“道長查到了?”

  當年他爺爺李圭在北疆征戰,誤打誤撞毀了趙長生的地仙肉身,隨后被設計報復。

  就連他父親李虎,也是因為追查此事而死。

  他接著查找,才揪住了趙長生尾巴。

  趙長生是主謀,但能如此肆無忌憚,朝中絕對有人配合!

  “嗯。”

  羅明子點頭道:“來到京城后,奉皇上之命,我等調遣精兵強將暗中追查,除去各地搜集情報,你家這件事就是關鍵線索。”

  “可惜,此事時間太久,二十年前那批老兵都已過世,帶兵將領袁希忠,更是觸犯律法,被滿門抄斬,禮部當年負責此事的人,也都離奇失蹤或死亡,檔案不知所蹤。”

  “趙長生在京城的同黨,行事可謂滴水不漏。”

  “直到你前段時間提供線索,我等才有所收獲。”

  “‘趙清虛’這個名字,一聽便是道號,我得先試徹查玄祭司檔案,又讓京城大小道觀,將掛單的火居道人名字全部呈上,并且要寫明根腳來歷。”

  李衍連忙問道:“結果怎么樣?”

  羅明子苦笑,“找到了三個‘趙清虛’,兩個招搖撞騙的道士,還有個當鋪的掌柜,都是普通人。”

  “于是,我等又順著法器線索追查,發現當年大興朝亡國時,宮中秘寶被人有序盜出,‘三才鎮魔錢’就在其中,還好大興朝的寶庫名錄還在,順著這批東西,找到了一伙玄門賊偷。”

  “但我們抓捕時,忽然有神秘高手現身滅口,還咒殺了幾名同道。”

  李衍感覺有些不可思議,“那人道行很高?”

  “不清楚。”

  羅明子搖頭道:“對方自始至終都未現身,神出鬼沒,沒留下一點尾巴。但更讓貧道心驚的是,這幫人似乎無所不知,我們行動隱秘,就連皇上都不知道,但他們卻始終能快人一步。”

  “那還用說,有內鬼罷了。”

  李衍微微搖頭,端著茶做了幾個手勢。

  這次在津門,他又有了新的線索。

  魯靜海臨死時,提到了京城“蟠桃會”。

  這個線索很重要,但趙清虛派人跑到李家堡,讓黑蛋給他捎信,既是挑釁,也說明對方早已在京城布下天羅地網,調查“蟠桃會”的事,就不能再大張旗鼓。

  看到李衍的手勢,羅明子頓時了然,不再多說此事,而是談論起了京城如今的局勢。

  “陛下去年在朝堂上昏厥過一次,雖然禁止談論,但此事在京城已人盡皆知,迫于各方壓力,陛下終于定下太子身份,但大皇子性子文弱,其他皇子也心有不滿…”

  “乾坤書院,如今備受矚目,也是旋渦中心…”

  正說著,下方忽然傳來喧囂聲。

  眾人立刻停止談論,扭頭看向窗外。

  但見此刻的碼頭長街上,已是一片混亂。

  數十名官兵策馬持刀,圍堵幾名西域商人。

  那幾人高鼻深目,裹著頭巾倉皇奔逃,且手腳并用,在高低錯落的房頂上跳躍。

  他們看似狼狽,卻異常靈活,好似捉迷藏般,躲著下方官兵。

  沙里飛看到后,頓時一樂,“這輕身法稀罕,什么路數?”

  “那些是波斯人。”

  羅明子看了一眼,不以為然道:“聽說開海之后,來了一批人,在京城立足后私建拜火壇,還野心勃勃,和彌勒教勾肩搭背,被執法堂警告一番后便老實下來。”

  “他們有些武士私底下不遵朝廷法紀,以前還懶得費勁,但因津門那檔子事,本土派發難,加上陛下惱火,他們也跟著要倒霉。”

  果然,面對這些飛奔亂竄的波斯武士,衛所士兵毫不驚訝。

  有幾人策馬之間,甩動手中鐵索飛爪。

  嘩啦啦!

  就在波斯人跳躍騰空時,飛爪呼嘯而出。

  那些個倒霉鬼立刻被鐵鏈鎖住,從空中掉落。

  不等他們起身,便有一隊官兵沖上去拳腳相加,將人打得出氣多,進氣少。

  “蠻夷奸商,竟敢私販禁藥!”

  為首的校尉搜出一個皮囊,看著里面福壽膏,冷聲怒罵。

  說罷,忽然斜眼瞥向街角,呵斥道:“愣著干什么,還有他們!”

  街道拐角處,站著幾名衣衫襤褸的東北采參人。

  他們因著突發事件,和百姓被堵在街道兩側不敢動彈。

  粗布包裹的籮筐被人擠歪,露出七八支須紋密布的野山參,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澤。

  幾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直接沖上去,踹翻籮筐,參須如金線般散落塵土。

  “好大的參!”

  周圍人看到,頓時一聲驚呼。

  為首的采參老漢連忙跪地哀求:“軍爺明鑒,這是小民在白山冒死挖的啊,不是禁藥!”

  話音未落,已有士兵扭頭看向首領,見其點頭,便獰笑著一把扯過籮筐。

  “番商同黨都藏毒!帶走查驗!”

  周圍兵卒見狀紛紛撲上,將那些個采參客用鎖鏈捆上,一并抓走。

  有參客想要反抗,卻被一棍打得頭破血流,昏厥過去。

  沒多久,街上又人來人往,有人交頭接耳,有人低聲咒罵…

  羅明子微微搖頭,叫來一名手下,沉聲道:“去通州守備將軍那里,將此事告知。”

  “是,大人。”

  那手下立刻抱拳離開。

  看著眾人,羅明子無奈搖頭道:“貧道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京城不比其它地方,我們還有很多人盯著,若胡亂插手,被人阻撓,連正事都干不成。”

  “道長宅心仁厚,佩服。”

  眾人紛紛點頭稱贊。

  被這場鬧劇打攪了興致,他們也沒了繼續喝酒的心思。

  羅明子起身道:“既如此,咱們走吧。”

  “通州前往京城的水道又堵了,尚未疏通,因為番商之事,城中有些混亂,咱們走陸路,約莫三個時辰便能趕到京城,郊外莊園已給諸位安排好住處。”

  “那感情好。”

  沙里飛樂道:“果然是京中有人好辦事。”

  “莫要說怪話。”

  羅明子啞然失笑,實則心中暗自驚訝。

  他可是記得,沙里飛不過是個江湖老油條,功夫一般,就仗著臉皮厚和油嘴滑舌混,怎么幾年沒見,還從普通人成了術士,卻是稀罕。

  當然,他更關心的,還是李衍之前的暗號。

  早點離開通州,也是想知道查到了什么。

  “李大俠…”

  就在這時,旁邊的孔尚昭忽然猶豫開口。

  李衍搖頭道:“孔兄弟放心,我們待會兒找人,通知你父親安排的人前來接應。”

  而旁邊的羅明子聽到,則沉思了一下,開口道:“此事不妥。”

  “之前有人暗中窺視,這位孔兄弟怕是也落入了他們視線,為防萬一,還是跟著咱們走,反正也要前往京城,一起上路,更加安全。”

  李衍見狀,微笑不語。

  方才介紹時,已說明了孔尚昭身份。

  羅明子怕是看上了這個寶貝。

  “如此…也好。”

  孔尚昭連忙點頭,暗中松了口氣。

  很快,他父親安排接應的人便匆匆趕來。

  “少爺啊,你可算來了…”

  來者是一名消瘦的中年掌柜,聲音都帶著哭腔,“臨清出事,津門碼頭也出事,如今通州城也不安生,老奴還以為…還好還好,否則不知怎么跟老爺交待。”

  “安伯,沒事的。”

  孔尚昭連忙安慰,又說了眾人計劃。

  聽見是都尉司的人,這掌柜的也不傻,自然連忙答應。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羅明子帶了十幾名手下,又幫眾人提前安排好馬車,出示令牌后,直接命人打開城門,趁著夜色向城外走去。

  官道上前行沒多久,李衍忽有所感,扭頭觀望。

  遠處,深夜的通州城,只能看到點點星火。

  “怎么了?”

  羅明子連忙詢問。

  李衍眼睛微瞇,“方才確實有人窺視,但不知用了什么術法,待會兒路上小心點。”

  眾人頓時會意,呂三伸手一抬,也命鷹隼立冬飛向高空。

  通州城墻上,赫然已出現幾名黑袍人。

  奇怪的是,周圍巡城士兵舉著火把經過,卻偏偏看不到他們。

  “怎么辦?”

  “哼,趕夜路,真是找死…”

  “我看你們才是找死!”

  為首的黑袍人一聲訓斥,打斷了身旁幾人的話。

  他看著眾人,嗤笑道:“那可是十二元辰,李衍還是活陰差,諸位若是靠近,怕是直接會被打入陰司。”

  “畢竟,咱們都是這天地間的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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