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朝有句話,“南有蘇杭,北有臨張”。
所謂“臨張”,指的就是聊城臨清與陽谷張秋。
大興年間,隨著魯州會通河段開通,使得京杭大運河流經陽谷縣東部張秋、阿城、七級三鎮,因此迅速繁榮,成為運河之上有名的三鎮。
尤其這張秋鎮。
其位于黃河北岸,乃進入大運河會通河段的碼頭,乃重要貨物集散地。
江南所產竹木、柑桔、稻米、桐油、絲綢、茶葉等,多在此卸船,由陸路運銷晉州、陜州及豫州和魯州各地。
而內陸之貨物,包括本地所產烏棗、阿膠,膠州海鹽等,亦由此裝船,運銷南方。因此最為繁華,小小城鎮便有九門九關廂、七十二條街、八十二胡同。
自古以來,碼頭便是三教九流匯聚之所。
張秋鎮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此地,還位于陽谷縣。
景陽岡的大名,隨《水滸傳》流傳四方。
自宋以來,梁山江湖氣,從不曾散去。
此刻,碼頭之上,云帆檣林。
揮汗如雨的腳夫、嘶鳴聲此起彼伏的牲口、操著南北雜音的商人…整個碼頭喧囂聲不斷,一派盛世繁榮的景象。
而這,還只是碼頭。
遠處會通河上,還有眾多船只等著靠岸。
數量之多,甚至擁擠了整個河道。
“張秋鎮,原本叫漲秋鎮。”
一艘大船甲板上,當地漕幫頭目“浪里蛟”陳三微笑介紹道:“這地方,每年到了秋天就漲水,因此叫‘漲秋’,時間長了,就變作了張秋。”
他的笑容溫和,甚至帶著一絲諂媚。
若讓附近的江湖中人看到,定會大吃一驚。
這陳三,可不是什么善茬,出身子午門,在陽谷縣算是頭一等。
陽谷縣緊挨著梁山。
俗話說,“喝梁山的水,都會伸伸胳膊踢踢腿”。
此地自古以來便武風濃郁。
梁山北的斑鳩店,是程咬金故里。
宋朝時期,尚武風氣尤盛。
至宋徽宗宣和年間,天下各路豪杰嘯聚水泊梁山,高手云集,名冠武林。
但當時高手,卻不止這梁山上的一百零八好漢。
在梁山北部,六工山建福寺,有位老方丈元通,更是當時神州十大宗師,走南闖北,打遍天下無敵手。
梁山好漢每次打仗之后,便到那里休整、演練武藝。
方丈元通汲取好漢們的功夫之長,創編成梁山功夫,又因該功多在子夜、午時演練,故稱“子午門”。
宋江等人招安被害后,元通把他們的后人接進六工山加以保護。
免遭災難的水泊好漢,也紛紛到建福寺出家為生。
至此,梁山子午門便有了根基。
這一門的功夫,皆帶著梁山好漢名字,如武松拳、武松醉拳、智深拳、智深棍、楊志刀、燕青拳、燕青棍、林沖槍、李逵斧、時遷輕身術、孫二娘雙刀等。
陳三原本就是子午門高手,加之深諳水性,得了個“浪里蛟”的外號。
意思是,他比當初的“浪里白條”更兇猛。
有了門派支持,加上一身能耐手段,因此得了漕幫頭目之職。
京杭大運河,乃是漕幫根基。
能成為頭目,掌控一截河段,可想而知其能力。
而現在,卻是一幅謙卑模樣。
而在他旁邊,正是從豫州乘船而來的李衍。
“李少俠。”
見李衍沒說話,陳三又指著遠處城鎮開口道:“張秋鎮的街道,都是賣什么,叫什么,如米市街、糖市街、柴市街、竹竿巷等,您看住哪合適?”
“安靜一些就行。”
李衍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開口道:“住哪兒不重要,我等行走江湖,沒那么講究,陳百戶還是早點把事情查清楚為妙。“
“是是,本官曉得。”
陳三面色凝重,連忙點頭。
沒錯,這陳三還有個身份,就是都尉司百戶。
漕幫與朝廷,關系本就曖昧,大多時候都是仰仗朝廷的生意過活,與朝廷配合,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共同維持運河秩序。
陳三能順風順水,都尉司的暗線身份,也幫了不少忙。
李衍等人被河洛商會護送,剛離開開封,這位陳三就湊了過來。
卻是奉了京城命令與他接頭,暗中調查“建木”組織。
李衍自踏入江湖,便和這個組織結了仇怨,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憑他一人,難免被動。
至少在這件事上,與朝廷合作是最佳選擇,因此從王玄謨那里得到情報后,就立刻上報玄祭司,朝廷那邊正在追查趙長生,立刻調遣精兵強將配合。
“本官已派人,去了曲阜。”
“孔家受朝廷敕封,非常配合,正在查那‘孔晦’…”
“還有逃跑的東瀛僧人,漕幫兄弟都在盯著…”
他不敢怠慢,一一講述自己布置。
能參與這次行動的,都是執法堂和都尉司精銳。
他在京城也有些關系,知道這李衍雖出身草莽,但在玄門江湖可是風云人物,而且和京城一些大員關系莫逆,遠不是他能夠得罪。
因此,一路上都擺出下屬的姿態。
說話間,前方船只終于散開。
大船靠岸后,船艙里的人也一一走出。
除了李衍等人,趙驢子夫婦也在其中。
碼頭之上,龍蛇混雜,他們氣勢不凡,頓時引起不少人注意。
但看到漕幫舵主陳三親自引路,識相的,都趕緊避開了目光。
陳三也顧不上理會,由漕幫弟子開道,帶著眾人直接進城,來到東城一間三進的大院,青磚灰瓦,雕梁玉棟,還有假山流水,建的很是氣派。
“李少俠,這里是我陳家老宅。”
陳三微笑道:“諸位想清靜,但客棧難免人多眼雜,想來想去,還是這里合適,諸位安心住著,有什么需要,吩咐管家便可。”
說著,低聲道:“朝廷命令來的急,我還有些安排,萬一跑了那些個倭人…”
李衍點頭道:“陳大人忙就是。”
“明日再給諸位接風。”
陳三正色抱拳,隨后便帶人匆匆離去。
這就是跟朝廷合作的好處。
陳三這些人,雖說武力上根本不是“建木”那些老妖怪的對手,但卻分布神州各地,朝廷一道命令下達,便能形成天羅地網。
尤其這情報,若是李衍自己查,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
以前的他們,要受人差遣,如今已能借助各方力量。
“諸位,老夫陳福。”
陳三剛走,老管家就趕忙迎了上來,“客房已給諸位收拾干凈,酒菜也已備好,諸位稍微洗漱,吩咐一聲便可用膳。”
“有勞了。”
這陳府上下,顯然提前得了吩咐,知道眾人是貴客,不敢有絲毫怠慢。
安頓下來后,李衍便來到了趙驢子夫婦的房間。
這二人在假陰司地宮內備受折磨,原本就傷了元氣,洛陽之戰也沒參加,醒醒睡睡養了一路,昨天才稍微好轉,能自己下地走路,但依舊是臉色蒼白,氣血虧虛的模樣。
看到李衍進來,趙驢子連忙起身,眼神卻有些躲閃。
“趙兄弟怎么生分了?”
李衍啞然失笑,拉著趙驢子坐下。
趙驢子臉上有些發紅,沉默了一下,這才開口道:“關中之時,你讓我隨行,我不想破誓,但如今門中禁忌全破了個干凈,讓你見笑了。”
李衍微微搖頭,“說的什么話?”
“如今這時代變了,固守傳統雖然值得尊敬,但也要看情況。還沒問呢,以趙兄弟你的性子,若是沒有原因,不會輕易破誓吧?”
說著,不動聲色看了那鳳飛燕一眼。
鳳飛燕臉色發白,低下了頭。
“和我妻子無關。”
趙驢子見狀,連忙握住鳳飛燕的手,解釋道:“我二人結為夫婦,原本想給李兄弟傳信喝喜酒,但卻得到消息,你們正在鄂州和天圣教作對。”
“我心中擔憂,就打算前去相助,但路過秦嶺時,卻險些身死。”
“哦?”
李衍眉頭一皺,“出了什么事?”
趙驢子和鳳飛燕互相看了看,眼中都閃過一絲恐懼。
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趙驢子才緩緩開口道:“你也知道,我這趕山一脈,大多時間都露宿荒野,即便趕路也不走官道,而是走山道。”
說著,眼睛有些發紅,“我父親當年進入秦嶺,一去不回。臨走時讓我立誓,此生不離關中。既然已破勢,我便想著去找他蹤跡。”
“我這一脈,進山時都會留下暗記,以免誤入兇地無法離開,結果還真讓我找到了記號,雖然已過了多年,但仍然清晰。”
“我等順著記號尋找,找到了前朝大興的寶庫,到那里已被人炸毀,還有太玄正教留下的鎮壓符文…”
“是那個陷阱?”
李衍愕然,連忙開口詢問。
他在關中時,彌勒教的高手屠滅古水村,從京城逃走的太監手中拿到一幅圖,帶了眾多秦嶺土匪進山挖寶。
結果,所謂的寶藏不過是前朝大興留下的陷阱,還鎮壓著一尊厲害旱魃,差點引發秦嶺龍脈震動,還好太玄正教出手,將棺材拖出,放在華山鎮壓。
也因為此事,他還在華山之上得了機緣。
沒想到,趙驢子也找到了那個地方。
“伯父是被旱魃所害?”李衍開口詢問道。
“不是。”
趙驢子搖頭道:“那個假寶庫只是障眼法,我用了趕山秘法尋找,又在后山發現了父親留下的暗號,繼續尋找,結果,看到了一件怪事…”
“那晚月光很亮,我看到一個白袍道人在山上打坐,竟能和妖怪一樣吐氣成云,淬煉內丹,吸收月華…”
“我夫妻二人害怕,轉身想走,但山川之中卻突然出現陰兵過境,雖用秘法避過,但我也深受重傷,是妻子獨自一人,背著我出了秦嶺…”
“上了官道后,我就發現不對,我二人已被人下咒鎖定,沒到深夜,便感覺有東西在扒門,為防意外,只能盡快遠離。”
“就這樣,一直跑到了豫州,因為抵擋陰兵,我心神受損,燕兒便只能接些臟活,籌集銀錢幫我療傷,最后就被人擄走了。”
“原來如此。”
李衍恍然大悟,對著鳳飛燕拱手道:“多謝。”
他知道,自己錯怪了這女子。
沒想到這位鳳掌柜,還真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看著這夫婦二人,李衍開口詢問道:“二位今后有何打算?”
趙驢子眼中有些迷茫,“燕兒是普通人,我也受了傷,此生道行再難有寸進,繼續憋寶,危險太大,或許找個地方做些小買賣吧…”
李衍沉思了一下,“我倒有個建議。”
“兄弟這一身本事,埋沒了實在可惜,再說這神州人道變革將至,荒野之中怕是也越發危險,此去京城,我們要前往乾坤書院。”
“那里教授各種玄門雜學,不如我幫你謀個職位,教些分辨靈木的課,可否愿意?”
“啊?”
趙驢子愕然,“我…我還能在書院教書?”
“那是自然。”
李衍笑道:“乾坤書院可不一般,兄弟你的家傳手段不想外泄,教授一些野外生存的本事,他們想必也非常樂意。”
趙驢子的能耐,他可是見過。
鱉寶的手段暫且不說,單純祖上那天南海北的見識,就足夠吸引人。
跟著他們太過危險,有了乾坤書院庇護,也能安穩許多。
又講述了一番乾坤書院的來歷后,鳳飛燕連忙使眼色,趙驢子也答應下來。
“對了!”
就在李衍準備離開時,趙驢子忽然開口,“我還想起一件事。”
“那晚陰兵過境,我隱約看到他們的裝束,似乎是秦人士兵打扮。”
“還有,聽到那道人高聲說了半句話…”
“什么話?”
“陛下,家師徐福…”
“什么?!”
李衍猛然起身,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回到房中后,李衍的臉色依舊陰沉。
秦軍陰兵、陛下…
很難不讓他想到那個秦嶺的傳說:
秦王不死宮!
對于其他人來說,或許只是個傳說,但他卻知道,那個地方真正存在,且與冥教有著深厚的關系。
莫非始皇也躲在其中?
還有,徐福和“建木”組織有關,甚至可能也身在其中。
他的徒弟,自然也是。
始皇可是對之恨之入骨。
徐福的徒弟,去秦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