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雪，遮蔽了視線。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濃霧中的青羊宮，沒有燈火，沒有聲響，如黑暗中隱藏的怪物，死寂的有些瘆人。
李衍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個時辰前，青城派的人在濃霧大陣外，看到的青羊宮還是燈火輝煌，鑼鼓喧囂。
如今這模樣，分明是出了事。
花神巡游的隊伍，可不止他們，從街上經過時，還吸引了眾多狂熱的百姓，至少上千人。
他們雖然已經瘋狂，但還保留著一絲記憶，花神巡游年年都有，本能跟隨參加。
舉著火把，十分鬧騰。
隨著前方隊伍停下，這些滿眼血紅的百姓，頓時出現騷動，有人想往前沖，有人互相廝打。
眼看著要出亂子，沙里飛連忙上前，低聲詢問道：“怎么辦，要不先去查看一番？”
李衍想起之前夢境中，龍女變淡的手臂，搖頭道：“對方正在動手，沒時間了，直接舉行儀式。”
“道爺，你主持，我們護法!”
“好！”
王道玄二話不說，指揮侯宣的幾個手下，和那些提著花籃的女子進行布置。
這是之前就定好的計劃。
王道玄已學會“花神巡游”所有儀軌，一人足以操辦，剩下的人則進行保護。
主要的儀式，包括“三獻禮”，“焚帛唱名”與“巡游散福”。
所謂“三獻禮”，就是祭祀三個步驟。
“初獻”由成都知府率士紳獻鮮花、百花糕，誦讀《百花賦》。
“亞獻”由花農代表獻“百花鋤”，道士以朱砂點鋤刃，喻“斬穢除荒，護花佑耕”。
“終獻”則是百姓投擲銅錢入“百花爐”，爐火驟燃，煙霧凝成花形，視為吉兆。
如今這情況，自然不可能正常舉行。
只要能完成儀式，用后方百姓香火愿力，點燃花神祭器，就有機會讓龍女復蘇。
隊伍停下，侯宣等人抬出大鐵盆。
這便是“百花爐”，名字好聽，實則就是普通鐵皮打造，主要用于焚燒祭祀。
很快，燔柴和香料被扔進其中，侯宣又澆了些火油，將火把扔進，頓時烈焰熊熊。
鈴鈴鈴！
王道玄搖動著鈴鐺，腳踏罡步，圍繞著火盆行走，同時高聲念誦道：“花神布澤，五谷蕃熟…”
這便是《百花賦》，祭祀所用。
按照往年規矩，需要將鮮花糕點等祭品，扔進爐中，但今年氣候異常，侯宣只找到了些梅花和干花，混著糕點扔進火盆。
頓時，各種香味與焦味四溢。
若成都府老人看到，肯定會說不守規矩，但王道玄并不在意。
他已洞悉這儀式的本質，就是要通過莊嚴的過程，匯聚百姓香火愿力。
而后方跟隨的百姓，顯然不需要這些。
果然，那些百姓看到火光熊熊，沒有一點肅穆表情，反倒舉著火把，大聲歡呼。
王道玄打了個眼色，侯宣立刻端起提前準備好的鋤頭，恭敬遞上。
而王道玄，則裝模作樣，提取朱砂筆畫符。
祭祀百花仙子，可不光是為了種花，還與農耕有關，祈求來年田地不至于荒蕪。
這才是百姓關心的重點。
所以，即便后方跟隨的百姓已經有些癲狂，在這個環節，也都停止了喧囂，瞪著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
眼見道人在鋤頭上畫好朱砂符，百姓又再次舉著火把歡呼，從腰間，脖子上取出銅錢，紛紛投入火盆中。
這便是第三個環節。
看到他們取出來的“喜神錢”，李衍等人也都提起了警惕，捏一把汗。
好在，“喜神錢”上的咒法已經轉移，和普通花錢沒什么兩樣，并未干擾儀式。
叮叮當當！
密密麻麻的銅錢，在火盆中落下，有些燒焦的木材被打散，一些區域火焰也被撲滅。
一時間，濃煙滾滾。
王道玄見狀，連忙掐訣念咒，甩出一張黃符，頓時狂風呼嘯，向上翻涌，使得濃煙四散，好似花朵盛開。
“嗷”
那些百姓見狀，更加癲狂。
趁此時機，王道玄則展開碩大的黃帛，搖鈴高呼道：“百花仙子納名簿，賜福消災保豐年嘍…”
那些百姓聽到，頓時如瘋了一般，沖上前去，咬破中指，在黃帛下摁下血手印。
這個環節，就是“焚帛唱名”。
原本不至于弄得如此血腥，只需將姓名寫上，進行祈福便是，但此時的百姓早已癲狂。
好在，儀式走樣，效果卻仍在。
隨著王道玄將黃帛投入火中，又點燃香火祭祀，那些百姓也跟著歡呼跳躍。
他們已中咒瘋癲，但祈福的愿望卻未變。
李衍連忙提起手中青銅花籃，將其放在火盆旁，又將龍女給的龍紋玉圭，放入花籃內。
這青銅花籃，乃是當初他從龍女廟遺跡中找到的寶貝，因為當年古蜀國祭祀，已成為國祭神器。
千百年來，靈韻不曾消散，給他的感覺，甚至比“如意寶珠”還強橫，可惜難以激活。
正好借這個儀式匯聚香火。
李衍抽了抽鼻子，臉上露出笑意。
他能聞到，隨著儀式進行，火盆內青煙，裹著周圍百姓的祈福愿力，不斷向花籃匯聚。
總算踏出了關鍵一步。
這只是開始，“焚帛唱名”后，還有“巡游散福”儀式，只要堅持到最后，肯定能匯聚足夠的香火之力……
就在這時，竹林六閑中的岳三耳猛然抬頭。
“小心，有人出來了！”
這個抱著二胡的老者，外號“地聽弦”，雙目已瞎，但耳神通卻格外高超，而且還是黃河邊上地師，探查手段眾多，第一時間發現異動。
眾人連忙抬頭望去。
唰唰唰！
但見漆黑的青羊宮院墻上，躍出十幾道身影，皆身著道袍，正是青羊宮道人。
但這些道人的模樣，明顯有些不對勁。
他們個個臉色慘白，五官七竅流著黑血，甚至有些僵硬，但力道卻明顯變強。
手持利劍，裹著風雪沖來。
李衍看到后，頓時有所猜測。
他不知道，這些人是如何受了蠱惑，甘愿走上邪道，幫盧生布置法壇鎮壓龍女。
但顯然，中間出了岔子。
個個煞氣纏身，和中邪差不多。
“花神巡游”儀式，是要幫龍女復蘇，里面的人肯定察覺到了干擾，前來阻止。
“諸位，無需留情！”
李衍目露殺機，抽出斷塵刀。
無論這些青羊宮的道人，有什么委屈，在這種關鍵時候，已不可能留手。
沙里飛最先出手。
神火槍口的火光噴出一尺長，沖在最前面的道人，上半身直接碎裂，血肉模糊。
竹林六閑幾位高手，也各自取出武器。
他們看得出來，這些道人都是年輕弟子，道行不高，只需防備其身上煞氣便可。
然而，一道人影已然竄出。
“吼！”
武巴暴喝如雷，渾身筋肉虬結，好似古松蟠根，裹著風雪沖入前方。
快靠近時，他右足轟然跺地，腳下泥土混著飛雪四濺，借著這股反沖力擰腰送胯，右肘裹著惡風頂出。
轟，一聲巨響！
正撞在當先道士胸口。
對方根本來不及揮劍，只聽得咔嚓骨裂聲，其胸骨連帶背后道袍，竟被剛猛勁力撕開血洞。
整個人如斷線紙鳶，直接飛回。
與此同時，左側兩名入魔道人，揮舞長劍交錯刺來。
他們用的是子午劍法，雖然入魔，但潛意識還在，一正一偏，配合默契，刺向武巴腹部和心臟。
更詭異的是，這兩名道人身上的煞氣，竟然向著劍鋒匯聚，隱現黑氣，好似武法。
然而，武巴卻不閃不避。
他雙掌猛然合十，蒲扇大的手掌精準夾住劍刃，一聲怒吼，吐氣開聲，脖頸青筋暴起。
嘎吱吱 伴著令人牙酸的聲音，兩柄百鍛鐵劍，竟被其肉掌擰成麻花，向后一扯。
緊接著，反手一記“猛虎硬爬山”，劈在那兩名道人天靈蓋。
咔啦顱骨碎裂聲混著白漿飛濺。
“好！”
李衍忍不住一聲贊嘆，目露喜色。
武巴平日里話不多，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練功，他這段時間沒注意，這小子竟然已踏入暗勁巔峰。
天賦驚人，怪不得連武瞿都嫉妒。
可惜，那些沖來的道人已經入魔，面對怒目金剛一般的武巴，竟毫無畏懼，招式不停。
左側兩人剛被打死，后背便有三把利劍，冒著黑煙，刺破雪霧而來。
武巴沒有橫練功夫，暫時也沒找到上好鱗甲幫其護身，最好的應對方式，便是向前翻滾躲避。
吱——！
然而，三把利劍卻被釘在空中。
卻是“地聽弦”岳三耳已經出手。
這個盲眼老頭動作飛快，不知何時已然接近，手中二胡甩出鐵弦，將利刃纏繞。
“你這小伙子，可真心急…”
這老頭顯然對兇悍的武巴很欣賞，調笑一句后，便提著弓弦，在二胡上輕輕一拉。
鐵弦顫動，直接將三把利刃攪碎。
“哇呀”
武巴興奮一吼，旋身如陀螺，雙臂筋肉鼓脹，如巨蟒纏樹，猛然轉身，又是一招“立地通天炮”。
一聲巨響，三名道人如破布娃娃飛出。
此刻，其他人也已趕到。
“陰山棋”范鐵拐拄著拐杖，手腕一翻，兩枚鐵棋子呼嘯而出，勁道之兇猛，竟直接將剩下的兩名道人腦袋打碎…
短短時間，已是滿地殘尸。
李衍持刀而來，并不覺意外。
他們不用說，這竹林六閑都是成名高手，相當于兩支游仙隊伍合作。
只要不被軍隊圍困，在成都府還真不怕誰。
望著不遠處漆黑的青羊宮，李衍掐動陽訣，深深吸了口氣，頓時各種氣味匯聚。
同時，耳朵也微微顫動。
怪異的哭嚎聲，頓時在腦海中響起。
李衍面色為之一變，“不好，這些人瘋了，要用邪法侵染青羊宮俗神。”
上次他與楊承化潛入青羊宮，便發現這幫道人封印了所有神像，且充滿畏懼。
畢竟他們所行之事走了邪道。
沒想到，如今竟敢打那些俗神主意。
“老沙，呂三，司徒前輩、范前輩留下…”
“武巴，帶著虎尊炮！”
李衍毫不猶豫下令。
他這安排，考慮的十分周到。
霧大雪大，沙里飛火器威力減弱，更適合留下護法，呂三探查手段，能防止敵人偷襲。
至于受傷的司徒博和范鐵拐，行動不便，也正好留下，畢竟后方還有大量瘋狂的百姓。
其他人也不廢話，直接跟在他身后，在茫茫風雪中，向著青羊宮沖去。
他們各有所長，但皆已踏入暗勁，沒從正門進入，而是直接縱身，躍上圍墻。
“且慢！”
“地聽弦”岳三耳忽然抬手。
這瞎眼老頭側耳傾聽，搖頭道：“地炁有變，老夫來過青羊宮，山門至前殿地下，藏有天罡陣，平日不動用…”
說著，輕輕一撥琴弦。
嗡嗡嗡！
震顫聲回蕩，他耳朵微動，搖頭道：“這些人將天罡陣倒懸，怪不得地陰之炁如此異常…”
說著，從腰間卸下個皮囊，反手甩出。
嘩啦啦 皮囊內，全都裝著魚骨頭，也不知是什么大魚所留，全都磨成了珠子狀，還用朱砂刻著符紋。
骨珠落地的瞬間，頓時發出噗噗爆響，一股股黑氣裹著綠煙，從雪地中升騰而起，帶著腥臭味。
李衍看到，也是面色微變。
這陣法藏了蠱毒，且用地陰之氣遮掩，若他們落下踩中，就如爆裂的氣球，毒氣立刻噴出。
他雖然不懼，但也足夠麻煩。
而且前方三清殿旁黑暗處，還藏了不少道人，顯然是要等他們中毒后沖出。
“前輩好手段！”
李衍忍不住稱贊了一句。
黃河乃神州大龍脈之一，千百年來決口泛濫，冤魂無數，經常出怪異之事。
能在黃河邊上混，果然不簡單。
“攔住他們！”
黑暗中，一個冷漠的聲音響起。
三清殿兩側巷道中，頓時沖出一道道身影。
鏘鏘鏘！
劍光閃爍，道袍翻飛。
轉眼間，就在前殿布下劍陣。
相較于之前沖出攔截者，這些道人顯然還保留著意識，但也同樣入魔。
兩眼泛著紅光，身上煞氣化作黑煙繚繞。
好好的玄門劍陣，卻用得鬼氣森森。
“以邪用正？”
李衍眼神微冷，看向遠處，臉色變得難看。
“妖眚之炁，你們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