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一些。”
李衍聞言，微微點頭。
入了一個圈子，或多或少，都會聽到關于這個圈子的一些奇聞怪事。
“行西王母詔籌”，便是其中之一。
西漢末年，關東二十六郡國民眾突然大規模向長安聚集，宣稱手持西王母賜予的“符籌”，認為佩戴者可“免災不死”。
參與者皆披發赤足、縱馬狂奔，甚至夜攀屋頂擊鼓呼號，史載“擊鼓號呼相驚恐”…
這件事非常出名，且不止發生過一次，無論《資治通鑒》還是《漢書》，都有記載。
而關于這件事，也是眾說紛紜。
儒家說是災異，天子失德，皇帝屢次下罪己詔，但已民怨沸騰，積重難返…
朝廷公門說，當時的早期道派或參與其中，畢竟符書分發、統一行動，跨越二三十郡國，若沒人暗中組織，根本做不到……
但玄門中，也有另一種說法。
當時，方士大行其道，不死藥的傳說廣為流傳，作為持有者，西王母信仰也風靡南北。
這件事，便是一個信仰西王母的方士流派布局，試圖擴大信仰，奪取政權。
但也正因此事，他們被清算滅絕。
總之，傳的十分玄乎。
想到這兒，李衍心中一驚，連忙詢問道：“莫非這東西，與西王母有關？”
他可沒忘了，上古巫咸國的巫師，傳聞便是西王母手下，而蜀王也曾密謀尋找不死藥，說不定就是盧生蠱惑。
“與西王母無關。”
王道玄搖頭道：“所謂‘神魘’，乃是一種大型魘咒，以香火俗之力為源頭，使得無數普通人陷入瘋狂。”
“此乃禁術，古時每當天下大亂，便有人傳播邪說，借之禁術蠱惑人心，引發動亂，獲取利益。”
“后來被玄門所禁，相關術法全部銷毀，就連武當山藏經閣，也只是簡單介紹…”
旁邊的沙里飛有些忍不住，開口道：“道爺，現在說這些有啥用，你就直接告訴咱們，該如何破解，瓜慫的，真夠瘆人的。”
不怨他發牢騷。
如今的成都府實在詭異的嚇人。
漫天風雪伴著濃霧，在詭異紅光映襯下，街巷和建筑都是模糊黑影，人潮涌動，如百鬼夜行。
更可怕的是，天空還偶爾傳來雷鳴聲，空氣中都似乎帶著一股令人瘋狂的壓抑。
說是到了幽冥世界，都不為過。
“典籍上沒細說。”
王道玄也不再廢話，沉聲道：“但既然叫神魘，這種術法的來源，應該就是俗神，只要開團破廟斬神，便能解除咒法。”
呂三悶聲道：“這些天，蜀王麾下那些妖人都躲在王府中，壇場應該就在里面。”
“我已找到地道，要不現在就動手？”
“不急。”
李衍面色凝重，看向空中和周圍，“三兒，你有沒有覺得，這東西有些眼熟…”
呂三先是一愣，最后恍然大悟，“是同一種東西？”
他也算機靈，沒有明說，畢竟旁邊還有竹林六閑，以及被無相公子背叛的金婆婆。
無論云中君神闕，還是巫山神女宮，都是足以令人瘋狂的秘境，不能隨意泄露。
李衍若有所思點頭道：“多半就是龍宮水府，都江堰那邊怕是失敗了。”
“蜀王一開始，就打的這主意。”
王道玄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皺眉道：“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源頭是江神大君？”
李衍沉聲道：“很可能，必須先確認此事，如果真如猜測，青羊宮便是主要目標！”
說罷，便帶著眾人離開。
此時的街上，已經亂成一團。
燈火通明，在濃霧飛雪中發出迷離光彩，滿臉亢奮的百姓四處游蕩，還不時爆發沖突。
他們身上的“喜神錢”，大多已變的銹跡斑斑，其中隱藏的咒法，早已侵入身軀。
不僅如此，整個成都府都成了幻境。
濃霧與紅光干擾感知，那些尚未中招的百姓，只要驚慌失措離開家，便會昏頭昏腦迷路，在大街小巷亂竄。
若運氣不好，便會被那些瘋狂的百姓抓住，五花大綁，游蕩歡呼，最終投入火堆。
面對這亂象，李衍他們也顧不上搭理。
眾人同時施展登山訣，避免幻境干擾，在積雪的屋頂上飛速奔騰，往城東而去。
沿途所見，無不觸目驚心。
來到城東一處偏僻街巷，沙里飛當即指著一座小院沉聲道：“就在這間院子！”
他當然知道李衍要做什么。
這次前來蜀中，還因為得了龍女的差事，先是幫其找到江神大君異動原因，隨后又答應，幫其凝聚香火，徹底奪取江神大君力量。
其中的好處自然不用說。
龍女會以江神大君神罡作為報酬。
這東西，是獲得大羅神通的關鍵，無論李衍還是其他同伴，今后都少不了。
更關鍵的是，只要龍女成功，江神大君這個災禍源頭，便會徹底消散于天地間。
相關的準備，李衍交給了侯宣。
一是建廟，二是尋找百花祭的人手。
而這座院子，正是侯宣藏身之處。
眾人踩著屋頂，縱身躍入滿布積雪的小院。
黑洞洞的窗戶里，陡然射來一枚弩箭。
李衍早有準備，擋在眾人前方，左手畫了個圈，用出纏絲勁卸力之法，直接將弩箭抄在手中，同時高聲道：“侯老哥，是我們！”
里面上箭的聲音戛然而止。
許久未碰面的侯宣，直接推門而出，滿臉激動道：“你們可算來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只是個普通人，因為李衍提醒，并未接觸“喜神錢”，因此躲過一劫。
但他也沒有神通，看不清院外身影，察覺到動靜，當即使用弩箭防身。
“人手準備的怎么樣了？”
李衍簡單說了城中動靜，便開口詢問。
“不好弄，麻煩了。”
侯宣苦笑道：“附近百姓家中女兒不少，我給足了銀錢，早已找夠處子，還特意讓人做好花籃。”
“但城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也不知她們是否還清醒。”
百花祭游神，必須處子之身。
李衍諸事繁忙，因此給了萬兩銀子，讓侯宣幫忙尋找。
“找人，能找幾個算幾個！”
李衍看了看天空，咬牙道。
侯宣手下，還有不少兄弟，都聽了李衍的話，沒被“喜神錢”迷惑神魂。
他們原本不敢出去，但有了竹林六閑相助，外出尋人，也就不再擔心。
很快，侯宣練帶人離開了院子。
至于李衍，則叮囑武巴和呂三護法，隨后獨自進入一間廂房，躺在床上，從懷中取出龍紋玉圭，凝心靜氣，讓自己進入夢鄉。
龍女是無形之物，本體還在神農架外的龍潭村中，每次溝通，都是通過龍紋玉圭入夢。
或許是因為保留力量，應對百花祭的原因，自從上次達成交易后，就再也沒有托夢。
情況緊急，李衍只得主動聯系。
抱著龍紋玉圭，他很快進入夢鄉。
依舊是房間內布局，但周圍卻空無一人，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似曾相識。
沒多久，他便被一雙玉臂從后環繞，隨后猛然一拽，好似沉入海洋。
在他眼前，頓時出現一幕幕光影：
岷江沿岸山脈中，身著獸皮的古老部落先祖，用燒火澆水的方式劈山鑿石，開辟山道。
啦啦啦！
山石突然碎裂，露出一塊古怪的巨型巖石，好似從地脈中滋生，蜿蜒盤旋呈龍形，巖石表面也布滿龍鱗狀的紋路。
部落先民們歡天喜地，用了幾百人，將這塊龍形巨石抬回部落，日夜祭祀。
而在一個暴雨交加的夜晚，河中突然出現一頭碩大黑蟒，用身軀裹著龍形巨石，投入江中，消失不見……
看到這些景象，李衍頓時有所猜測。
這東西，應該就是洞天石，先天罡煞匯聚形成的寶物，他也曾得到一枚小的，吸收其中靈韻后，助他改造羅酆山，提前修成酆都法。
而那頭巨型黑蟒，則是江神本體，奪走了洞天石，打造出龍宮水府。
光影再次變化，印證了他的猜測。
江神大君裹走洞天石后，沿江兩岸便時常濃霧彌漫，隨著這大妖成為蜀地水神，龍宮水府也終于成型……
就在這時，光影閃爍出現一座宮闕。
正是成都城外青羊宮。
那邊已搭起法壇，詭異燈光閃爍，鼓樂齊鳴，龍女神像就位于法壇之下，被紅繩捆綁，符紙遮眼。
而隨著這聲音，胸前龍女手臂也越來越淡。
青羊宮的任務，果然是龍女！
李衍再無猶豫，猛然睜眼。
與此同時，院外也響起了喧嘩聲。
“侯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您肯定知道些什么。”
“還請救我家人…”
女子的哭泣聲，哀求聲不斷。
李衍推門而出，只見院子里已站了十幾名少女，個個衣衫不整，甚至身上還帶著傷。
“運氣不錯。”
侯宣滿臉興奮走了過來，“我怕誤了正月十五大事，特意提了一句，讓她們別碰喜神錢。”
“有十幾個聽話沒中招，不知夠不夠？”
“侯老哥干得好，夠了！”
李衍的臉上也充滿笑意。
侯宣做事，果然令人放心。
簡單一句叮囑，就讓事情有了轉機。
院中的女子，全是被救出。
她們也不是傻子，見侯宣對李衍如此恭敬，知道其才是主事者，立刻上前哀求。
“救出來也沒用！”
李衍沉聲訓斥道：“你們的家人，整個成都府的百姓都已中術，唯有解決源頭，才能讓他們清醒。”
“我們要去青羊宮，你們害怕么？”
“只要能救家人，什么都不怕！”
“還請仙長下令！”
家人出事，這些女子反倒提起了勇氣。
“好！”
李衍取出懷表看了看，“馬上就天黑了，事不宜遲，咱們立刻出發！”
侯宣已提前交代過這些女子，并且她們往年也參加過百花游神會，知道流程。
接過侯宣準備的衣服，女子們紛紛進屋換上，又提著特制花籃走出。
這些衣服，也是精心制作，用了蜀錦和白紗，身上還用布做了各色花朵。
若非女子們灰頭土臉，當真如百花仙子下凡。
李衍要舉辦的這個儀式，乃是紀念百花仙子誕辰的花朝節“花神巡游”。
百花仙子寓意萬物復蘇。
通過這個儀式，便能將龍女喚醒。
儀式的過程，王道玄已研究掌握。
他設起法壇，灑掃焚香，并且以桃枝蘸朱砂水，在院子里積雪上，畫出“百花符”鎮場。
主祭壇上，供奉著一尊神像，戴芙蓉冠、披百花袍，正是百花仙子。
桌上的供品，侯宣也費了不少勁，乃是取十二色花，對應十二月花神、用稻米捏制的“百花糕”。
待法壇準備好，早已換上法衣的王道玄，立刻踏上法壇，誦《太乙救苦護身妙經》，焚“百花牒文”上達天庭。
一舉一動，皆符合儀式古禮。
老宅子的大門，被猛然推開。
這些女子，皆手持蜀葵、山茶等花枝，依《霓裳羽衣曲》的節拍，踏禹步而行。
這叫“百花陣”，象征十二花神降臨。
李衍則走在最前面，手里提溜著從龍女廟遺跡中找到的青銅花籃。
這同樣是件厲害法器。
只要花神巡游順利，普通人凝聚的香火，便會匯入花籃，也是龍女蘇醒的關鍵。
出門沒多遠，便看到了一大幫瘋狂百姓。
他們拎著棍棒麻繩，似乎要將所有人抓住。
這其中，甚至有不少江湖客。
這些江湖客功夫道行都不算高深，皆是領了蜀王府懸賞，到處尋找李衍。
看到他出現，頓時更加瘋狂。
李衍也懶得理會，直接掐著法訣，高聲道：“諾皋，左帶三星，右帶三牢，天翻地覆，九道皆塞，使汝失心，以東為西，以南為北……”
這是北帝護身咒，不僅能護身，還能對敵人施展迷魂咒，讓他們東西難辨，南北不分。
咒法一出，霎時間狂風大作。
那些沖來的百姓，立刻暈頭轉向，或在原地打轉，或在墻壁上亂撞。
至于李衍等人，自然都會登山術。
他們同樣用蓍草纏繞指頭，腳踏罡步，念誦咒語，破開迷障，向著城南而去。
當然，意外也隨之出現。
越來越多的瘋狂百姓匯聚。
他們阻擋在外，無法傷害眾人。
但花神巡游，也將他們吸引，跟著簇擁在隊伍之外，雙目充血，跟著歡騰。
就這樣，巡游的隊伍載歌載舞，很快來到城南。
令他們意外的是，此刻城門已經大開，地上還堆了很多尸體，都是鹽幫派出的好手。
眾人也顧不上廢話，徑直穿過大門。
他們不知道的是，楊承化之前剛帶著青城派的人進入成都府，這里便是被他們突破。
此地距青羊宮并不遠，沿途倒沒什么危險，用了不到兩柱香的時間，便來到了目的地。
往年的正月十五，青羊宮外都會設“花肆”“藥棚”“錦帳”，售賣蜀繡百花香囊、川芎茉莉花茶等物。
而如今，卻是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