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鼓蕩，狂風吹動面龐。
越靠近成都府，青城派的眾人就越震驚。
整個府城，如今都被濃霧包裹。
大霧遮天蔽日，從碼頭和城外的貧民窟開始，就看不到里面任何景象。
轟隆隆！
濃霧之中，偶爾有雷鳴聲傳出。
周圍空氣變得寒冷，濃霧帶來的大量水氣凝結，化作漫天雪花，被狂風翻卷。
“這妖人，到底做了什么？”
明山子看得眼皮直跳，咬牙低聲道。
“師祖，咱們怎么辦？”
靈云子對著旁邊程劍心抱拳詢問。
老道聽罷，搖頭坦然道：“這東西，老夫也是頭一次見，加上如今腦子遲鈍，還是你們決定吧。”
見他堅決不提意見，靈云子無奈，只得和明山子商議一番，又拱手道：“師祖，我等覺得，那妖人既然能將龍宮水府引入成都府，此地必有布置。”
“方才已經看了，神通無法探查，貿然進入恐落入陷阱，青羊宮在成都城外，他們也參與了此事，或許知道些什么。”
“此外，我已派人回山傳信，請掌門他們派來援軍，并且聯絡其他同道。”
“好，就按你說的辦。”
老道聞言，毫不猶豫點頭同意。
似乎是得到了程劍仙的肯定，靈云子頓時信心大增，和明山子一同進行布置，行事井井有條。
而程劍心，則默默地等在一旁。
“師尊…”
望著老道佝僂身軀，常狗剩忽覺心中悲哀。
他見到程劍心的第一面，對方便已是這老態龍鐘的模樣，但從其他人口中，也能想象曾經的劍仙風采。
“愁眉苦臉做什么…”
程劍心面色平靜，卸下腰間酒葫蘆喝了一口，微笑道：“長江后浪推前浪，老夫的時代早已過去，這世界終究是年輕人的。”
“終有一日，你也會如此，看著后輩能獨當一面，何嘗不是快意之事？”
“對了，狗剩這個名字終究不雅，今后行走江湖，頂著我徒弟的名頭，總不能被人笑話…”
常狗剩隱約感受到了什么，淚水已忍不住往下滴，正色拱手道：“請師尊賜名！”
程劍心望向蒼穹，眼神渾濁，不知在想著什么，喃喃道：“那一步非我所愿，希望你有機會吧…”
“為師給你個名字…常天闕！”
就在他們說話間，明山子和靈云子二人已做好了布置，一人用甲馬折返青城求援，還有兩人前往鐵佛寺和峨眉。
事到如今，已不止是青城一家之責。
剩下的，則繞道往城西南而去。
他們速度飛快，沒一會兒便來到了青羊宮附近，但眼前的景象，再次出乎他們預料。
覆蓋成都府的濃云，不知何時已蔓延向此地，卻并未擴張，就像是伸出了一條觸手，將青羊宮也包裹于其中。
或許是這里霧氣較為單薄的原因，依稀能看到，里面遠處有昏黃燈光，還有怪異的敲鑼打鼓聲。
但用神通探查，卻什么也感知不到。
“進去看看，拽個繩子…”
明山子見狀，當即下令。
“等等！”
話音未落，就見靈云子忽然抬手。
這道人動了動耳朵，翻身趴在地面，掐著法訣，將耳朵湊近傾聽。
“有大批人馬靠近。”
“小心，去看看！”
出現意外，眾人也停止探查，繞了個大彎，來到青羊宮附近的山崗上。
但見遠處河道上，不知何時已出現一艘艘水軍戰船，密密麻麻的軍隊正在登岸。
粗眼望去，至少有數萬人。
雖說距離遙遠，但眾人都是術士，有眼神通高明者掐訣探查，立刻分辨出來。
“是重慶府的軍隊。”
“快，提醒他們不要靠近！”
明山子一聽，連忙下令。
他想起李衍托竹林六閑送的信中提過，王御史已派了京城八卦門的高手，前往重慶府求援。
算算時間，應該就是這批人。
這是股強大力量，正好能對付蜀王控制的軍隊，可不能隨意陷入城中。
然而，已經遲了。
當他們趕到時，這支軍隊已進入濃霧之中，只留下不到百人在船上接應。
這些士兵，大多是普通人，如此范圍的濃霧，還以為是天氣原因，因此沒有防備。
鐺鐺鐺！
聽到明山子等人解釋，在外接應的百戶頓時大急，命人敲響鑼鼓，傳信退兵。
鼓聲轟鳴，響徹四野。
但濃霧之中，卻始終無人回應。
就如一頭怪物，已徹底將軍隊吞噬。
“救人！”
明山子見狀，毫不猶豫下令。
當即便有幾名精銳弟子，在腰間綁上粗麻繩，小心翼翼進入濃霧之中。
這是之前就定下的計劃。
麻繩上綁著鈴鐺，前進后退各有暗號，若里面出了事，便搖動鈴鐺，迅速將人拖出。
與重慶府衛所軍隊會合后，還有個好處，便是船上的纜繩足夠長。
在眾人目光中，幾名青城弟子進入濃霧，走了不到十步，就徹底消失在濃霧中。
這種時候，也沒其他的辦法。
眾人只得屏息凝氣，安靜等待。
鈴鈴鈴！
約摸半炷香的功夫，鈴鐺忽然作響。
明山子面色驟變，“拉！”
一聲令下，幾名弟子當即拖著纜繩，腳下暗勁爆發，向著河岸邊飛奔。
但剛走沒多遠，他們便心中一沉。
鈴鐺聲消失，手中攬繩也突然變松。
果然，將繩子拽出后，前端已然斷裂。
斷口處毛糙分叉，像是被什么東西撕咬而成，并且周圍還沾滿了血漬。
“是人咬的！”
一名道人抽了抽鼻子，很肯定的說道。
眾人聞言，神色都異常凝重。
不遠處濃霧如山，遮天蔽日，好似一頭蠻荒巨獸，讓所有人心中都分外壓抑。
“沒時間了。”
明山子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天色將黑，明天就是正月十三，那妖人的計劃說不定會提前，我們必須進入，至少將那些軍隊收攏。”
“若能和李少俠他們聯系上，也能得到強援。”
說著，轉身道：“靈云子師弟，我帶一批人進去，你和剩下的人在此接應。”
“若我們出不來，千萬不可靠近，掌門三天后就會趕來，將這里的一切告訴他！”
靈云子咬了咬牙，“師兄放心！”
“老夫也去吧。”
就在這時，程劍心忽然開口。
看到眾人擔憂的目光，他啞然失笑，搖頭道：“放心，動手你們來，老夫只幫忙掌眼。”
明山子猶豫了一下，眼中閃過哀傷。
他看得出來，程劍心年邁氣血衰竭，加上之前受了重傷，已是回天無力。
跟著進去，也只想憑借自己的經驗，幫他們躲避一些災劫。
定下計劃后，明山子便帶著數十名青城高手，以及程劍心師徒，小心走入濃霧中。
進入霧中，景象再次發生變化。
相較于外面，這里的視野反倒好了許多，三十米內都能看得清楚，而再往遠，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隱約能看到些影子。
“師兄…”
那名坤道看了看周圍，眼中有些疑惑，“這個地方有古怪，怎么感覺像是做夢？”
“沒錯。”
“我也覺得如此。”
其他人紛紛點頭贊同。
明山子沉聲道：“龍宮水府乃洞天秘境，本就存在于虛實之間，唯有夢中神游能進入。”
“那妖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但將龍宮牽引入成都，應該也有類似特性。”
說著，扭頭看向一旁，“嵐辰師妹，這里神通仍被壓制，你試試，能聽到多遠？”
那名坤道點頭，立刻掐訣做法。
嗡嗡嗡！
發髻上的三十六枚金針，齊齊顫動。
道姑凝神聽了許久，才搖頭道：“只能聽到三百步內動靜，再往遠，同樣會被壓制。”
“那也還好。”
明山子聞言，心中稍安。
其他人的神通都被壓制，道姑的秘法雖然也有限制，但至少不會被人從霧中偷襲。
眾人打起精神，繼續前行。
他們沿著地上的腳印搜索，很快有了發現。
“快看！”
只見前方地面上，密密麻麻躺了很多尸體，皆是破衣爛衫，很多被刀刃砍掉了腦袋。
其中還有幾具衛所士兵的尸體。
鎧甲衣物都被撕碎，身上布滿咬痕。
“是城外貧民窟的百姓。”
一名道人臉色難看道：“他們竟敢圍攻軍隊，還咬人，莫非都中了邪？”
唯一心安的，是幾名青城弟子不在其中。
“繼續找！”
明山子臉色陰沉，帶人往前搜索。
但走了約摸半炷香，他們就發現了不對。
按照這個距離，應該早到了成都府城墻下，而如今，周圍卻都是荒野。
濃霧之中，漫天飛雪飄零。
眾人扭頭回望，他們來時的腳印，竟然也已被積雪覆蓋，變得模糊。
還是幻陣！
他們經驗豐富，立刻有所判斷。
“破障！”
明山子一聲低喝，立刻從懷中取出根蓍草，掐著法訣，在手指間環繞打結。
用的正是北帝登山術。
此術并無太多要求，最善于破幻陣，簡潔方便，且被記錄在《抱樸子》中，廣為流傳。
其他人也同時施展登山術。
再一次前行，終于沒走錯道，彎彎繞繞，來到了府河碼頭上。
但見碼頭旁邊，停靠的船只落滿灰塵，同樣有很多尸體，除去那些百姓，還有不少衛所士兵。
漫天飛雪中，尸體堆積如山，血漿染紅地面，又凍成冰晶，之前進入探查的幾名青城弟子，也在其中。
“白云師弟！”
幾名道人看到，頓時悲憤異常。
“小心！”
明山子雖也憤怒，卻攔住了他們。
只見堆積如山的尸體附近，緩緩走出一道身影，拎著巨大的酒壇子咚咚灌了幾口。
他身形高大，抹掉絡腮胡上的酒漬。
“青城派的人？”
“正好，隨我進城救李衍那小子。”
這人身上沒有絲毫氣息泄露，但明山子卻莫名感覺后背發緊，忍不住開口道：“閣下是誰？”
“我？”
男子又灌了口酒，扭頭望向成都方向。
“我叫楊戩！”
與城外不同，成都府內又是另一番景象。
“天黑了，看燈了！”
“好大的雪啊，哈哈哈…”
濃霧一瞬間籠罩，城中百姓原本就狀態不對，此刻更加狂熱，紛紛涌上街頭。
霧氣阻擋視線，被他們認為是天黑。
詭異的大雪，也為他們視作吉兆。
今天的就是開市日，隨著濃霧降臨，天色漸黑，各色彩燈也被一一點燃。
因為蜀王府命令，滿城都掛滿了紅色燈籠，就連各色彩燈周圍，也懸掛著紅布幔。
霎時間，滿城濃霧變成了血紅色。
而那些百姓，似乎正沉迷于一場夢境，對這詭異景象毫無察覺，甚至越發癲狂。
他們攜老扶幼，簇擁著人群在街上游蕩，似乎在賞燈，但個個雙目血紅，嘴角也拖著長長口水。
“媽的，這是什么邪法？”
沙里飛看得頭皮發麻，忍不住怒罵。
此刻，他們都站在高樓屋頂上。
因為早有防備，他們并未接觸“喜神錢”，加上道行高深，沒有陷入癲狂。
但也正因如此，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這些癲狂的百姓，似乎能聞到他們的氣味，一旦發現，就會瘋狂圍攻。
“哦哦哦”
遠處，狂熱的呼喊聲響起。
那是之前祭祀馬頭娘的游神隊伍。
但此刻竹轎之上，神像已被掀翻丟棄，一名滿臉驚恐的商戶，被五花大綁架在上面。
這同樣是沒有接觸喜神錢，保持清醒者。
他在人群中成了異類，被瘋狂的百姓抓住，支持木架，撒上火油。
巨大的火焰升騰而起。
李衍等人根本來不及救援，這倒霉的富商便被扔進了火堆中，頃刻間化為焦炭。
凄厲的慘叫聲，似乎讓這些百姓更瘋狂。
“城中有邪祟，找到燒死他們！”
“燒死他們，老天爺就會保佑我們！”
這些百姓如瘋了一般，紅著眼在城中四處亂竄，尋找那些沒有中咒者。
眼前景象，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就連竹林六閑幾位老前輩，也都看傻了眼。
他們縱橫江湖，還是頭一次見。
“這…這是神魘！”
王道玄瞪大了眼睛，聲音有些顫抖。
“神魘？”
李衍疑惑道：“這又是何術法？”
“借神之力，魘禍眾生。”
王道玄狠狠握緊了拳頭，“貧道在武當山藏經閣看過，沒想到這東西真的存在。”
“你們可聽過，‘行西王母詔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