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龍宮還能移動?”
靈云子望著遠方,眼中滿是不解。
他們已經知道,龍宮水府大概是個什么存在,畢竟青城傳承古老,典籍中也有相關記載。
這東西叫洞天秘境。
與洞天福地不同,是一種神秘存在,介于虛實之間,只有通過夢境才能進入。
一些志怪故事中,常有凡人誤入仙府。
說的,就是這種東西。
但從沒想過,此物還能移動。
與此同時,江面上的戰斗已經平息,殘肢斷臂、破碎的船木、燃燒的燈籠,隨著江面上下起伏。
蜀王府派來的人,除了逃走的趙截,已全部被斬殺,青城弟子也有三成傷亡。
程劍心同樣看著遠處,沉默不語。
“師祖…”
看著老人憔悴的背影,明山子滿眼擔憂,但張了張嘴,話到口中卻說不出來。
程劍心登神失敗,嚴重反噬,不僅道行衰落,瞎了只眼,短短時間也迅速變得蒼老。
他沒和任何人說,遠離程家,獨自在蜀地市井間游蕩,經常醉臥街頭。
沒人知曉他是威震天下的程劍仙。
放浪形骸,無人在意,過的也算瀟灑。
直到碰到資質驚人的常狗剩,才起了心思,想要給程家留下一張底牌,應對將來變革。
這便是事情經過。
找到程劍心的那一刻,明山子簡直不敢相信,這是那英姿勃發,神威顯赫的程家劍仙。
更讓他擔憂的是,陳劍心受創的不止身軀,就連神魂也在衰老,變得和普通人差不多。
先是被血儺師追殺,這次指揮戰斗,布局也很平常,并未發揮出青城弟子的戰斗力。
換在以前,根本不敢想象。
“走吧。”
程劍心看著遠處,面色依舊平靜,“成都府怕是會出大事,我等……責無旁貸。”
“是,祖師。”
所有青城弟子齊齊拱手。
他們同樣發現了程劍心的衰老。
但那又如何呢?
跟在其身后,
本身就是一種榮耀!
很快,重傷者被抬到岸上照顧,剩下的青城弟子,則收拾出幾座完整的小船,沿江而下,直奔成都而去……
他們離開沒多久,對面山林中,又鉆出幾道人影,個個身披黑袍,臉上紋著龍紋刺青,面色陰沉。
為首者,是一名年輕番僧。
如果李衍在,就會發現此人和尸陀林幻境中所見的老僧一模一樣,只不過年輕了許多。
正是拜龍教教主“狼吾”。
自從被蜀中正道圍剿,他便很少現身,就連蜀王府的人也不知道,這老鬼一直偷偷跟著他們。
望著下方江上殘骸,“狼吾”啞然失笑,“也好,倒省了咱們的事,主上定會滿意。”
說罷,抬手揮了揮指頭。
后方一名黑袍人,立刻端著錦盒走上前來。
“狼吾”接過后將錦盒打開。
里面放著個青銅面具,眼球部位向前突出,正是鬼羌遺跡中找到的古蜀國祭神器。
他小心將青銅面具取出,咬破指尖,將血液抹在縱目之上,隨后高高舉起。
很快,山間便狂風大作。
一道道紅色霧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正是龍宮水府之前鎮壓的邪物,被地劍擊碎后,四散離開的紅色妖眚。
這些紅色的異炁,被青銅面具吸引,呼嘯而來,盡數沒入其中。
而青銅面具的縱目,也漸漸散發紅芒。
黑暗中,異常明顯…
“什么,走散了?”
成都東城,白家老宅。
李衍猛然起身。
在他面前,赫然是竹林六閑。
這幾位成名已久的老前輩,此刻也是灰頭土臉,人人負傷。
“青羊宮的人出手了。”
梁玉冷聲道:“他們用了紙鶴尋人術,找到青城派藏身之地,還帶了上千士兵圍剿。”
“我等向青城派示警,又費盡心思,將追兵引開,在山林中繞了幾日才回來。”
“抱歉,有勞幾位前輩了。”
李衍連忙拱手,滿臉歉意。
青陽宮與青城派同居蜀中,彼此十分熟悉,能找到藏身之地,也不意外。
竹林六閑將那么多人引開,更是不容易。
“放心。”
司徒博舊傷未愈,這些天又接連戰斗,面色有些蒼白,勸說道:“青城來的,都是精銳高手,劍壇名震天下,可不是說笑,定能一舉功成。”
“嗯。”
李衍點了點頭,心中卻隱有不安。
如今已是正月十二。
這些日子,他們一直潛伏在成都府,或制造混亂,或探查情報,與蜀王府周旋,吸引視線。
按理說,盧生應派出高手追殺,他甚至用火藥提前布置陷阱,想著弄死一兩個。
然而,蜀王府的那些高手,卻一個都沒現身。
要么是太過謹慎。
要么,就是有更重要的事。
都江堰那邊,雖然有趙截這個罡勁高手,但面對青城高手圍攻,恐怕也討不了好。
盧生到底想做什么…
想到這兒,李衍心中越發疑惑。
咚咚咚!
就在這時,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
緊接著,三道身影翻過圍墻,正是沙里飛和王道玄,左右押著一人。
那人看衣著,只是名普通百姓,過年剛換的新衣凌亂不堪,被麻繩捆綁,嘴巴里還塞著破布。
“嗚嗚”
其雙目血紅,不停掙扎。
“道長,這是何意?”
李衍打量了一下,皺眉詢問。
“惡咒出現了。”
王道玄面色凝重,一把將那人口中破布扯掉。
“吼——!”
剛一放開,這人便發出低沉嘶吼,好似野獸般,兩眼滿是瘋狂,蠕動著身子,想要張嘴咬旁邊的沙里飛。
“老實點!”
沙里飛一腳將其踹開,罵道:“回來的路上,發現此人在街上發瘋,到處打砸還咬人。”
“原本懶得理會,但道長說此人惡咒爆發,便將其打暈抬了回來。”
“對了,我們剛走,便有一隊衛所士兵跑來抓人,幸虧我們走得快…”
他說話的空當,其他人也圍了上來。
竹林六閑中的文宋,上前一步,手中陰陽筆一抖,呲啦一聲,將那人上身衣物劃開。
眾人頓時面色凝重。
只見這名百姓胸口處,“喜神錢”已銹跡斑斑,沒了之前光彩。
而掛錢的皮膚下,已出現塊碩大的疤痕,烏黑發青,圖案與喜神錢一模一樣。
圍繞這塊疤痕,血管烏黑暴起,好似一條條豎叉狀的黑線,向著全身各處彌漫。
“啊——!”
這人突然一聲怒吼,渾身肌肉鼓脹,竟直接將身上麻繩崩斷,向著李衍撲來。
啪啪啪!
剛走兩步,旁邊的文宋便揮舞陰陽筆,用出打穴之術,在其身上連點數下。
這發瘋的百姓,頓時渾身僵硬,難以動彈。
判官筆擅長打穴,但要不同的手法和力道,還要配合十二時辰氣血流注,難學難精。
如此舉重若輕,顯然是此道高手。
“前輩好手段。”
李衍稱贊了一句,便上前查看。
靠近后,感受的更加清晰。
他能聞到,一股冰冷的香火氣,沿著血管在其身上流淌,最終匯聚于疤痕處。
梁玉也上前,抓住其手腕扣脈,若有所思道:“脈亂而弱,按之無力,虛陽亢奮于外,實則已神魂散亂,氣血虧虛。”
說著,看向那詭異疤痕,“這個東西在吞噬其氣血,還吸收神魂,此人早已魂魄不全,故而發瘋。”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
梁玉精通醫術,判斷自然沒錯。
“好個妖人!”
沙里飛倒抽一口涼氣,“這瘋子莫非真的要拿全城百姓血祭?”
李衍連忙看向王道玄,“其他百姓如何?”
他前些日子活動頻繁,甚至當街動手,暗殺了十幾名黑翎衛,畫像早已傳遍大街小巷,且泄露了氣息。
蜀王府的黑翎衛,整日牽著守山犬搜查,甚至放出了高額懸賞,引得城中不少江湖客和城狐社鼠蠢蠢欲動。
為防意外,只得暫時待在老宅。
這些天,只有王道玄和沙里飛在外探查。
王道玄沉聲回道:“雖然瘋子沒幾個,但其他百姓也有些不對,你看看就知道了。”
眾人也不猶豫,立刻化妝外出。
如今是正月十二,上元燈會“開市日”。
成都府的燈會天下聞名,今年也不例外,沿街道兩側,早已搭建起竹木燈棚,各色花燈,宮燈,走馬燈琳瑯滿目,一眼望不到頭。
大街之上,更是行人如織。
好似全城的百姓,都跑到了街上。
成都府正月十二,還有兩個習俗。
一是“游蠶神”。
成都府自古以來,絲織業興盛,蜀錦名揚天下,正月十二則是馬頭娘(蠶神)誕辰。
二是拜“痘疹娘娘”。
為避免孩童遭天花之厄,成都府百姓都要請道人在孩童額頭點朱砂印,并且在河中焚“痘船”,誦《送痘經》。
可以說,今晚就是燈會開始的第一天。
持續數日的狂歡,也自此開始。
然而,眾人很快發現不對勁。
滿城巡游的百姓,看著街上花燈,指指點點,皆面色潮紅,帶著不正常的狂熱笑容……
所有的花燈帳篷,全都赤幔如血。
本來按習俗,應是五彩斑斕,但所有的商戶,都不約而同掛起了紅色。
蠶農們以竹轎抬著馬頭娘巡游,周圍百姓紛紛簇擁,甚至為爭搶位置而扭打在地。
“打死他!打死他!”
無人勸阻,反倒一個個狂熱嘶吼。
就連那些孩童,也尖笑著在人群中放炮。
整個成都府,已彌漫在狂熱的氣氛中。
“掌柜的,今年為何掛紅幔?”
李衍隨意找了一家酒肆詢問。
“客人,這是王府的要求。”
掌柜的同樣滿臉潮紅,額頭滲著細汗,興奮笑道:“說是為紀念陣亡將士,這主意可真不錯,紅布瞧著喜慶,熱鬧,百姓都喜歡。”
說著,還不正常的,用舌頭舔了舔嘴巴。
“嘖嘖,掌柜的,你就沒覺得不妥?”
看著其通紅面孔,沙里飛忍不住詢問。
“有啥不妥?”
掌柜的瞪了一眼,哈哈笑道:“老夫只覺得暢快,這一輩子,都沒如此高興。”
“仙錢賜福!”
忽然,一名醉漢舉著“喜神錢”搖搖晃晃走進酒肆,口中呼喊著:“給我酒!給我酒!”
酒肆中的客人們看到,頓時沖了上去。
一陣扭打后,有人搶了“喜神錢”就跑。
其他人紛紛追趕,就連掌柜也罵了一句,提著寬大的袍子就往外追。
好像那“喜神錢”,有著莫大吸引力。
“瘋了,都瘋了!”
沙里飛見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好可怕的咒器!”
判官筆文宋,眼中也滿是驚駭,喃喃道:“滿城皆中咒,不可能,趙截絕無此能耐…”
李衍則從懷中取出一枚“喜神錢”。
這是之前發瘋的百姓身上找到。
銹跡斑斑,靈韻盡散。
里面暗藏的咒法,已侵入百姓身軀。
李衍摩挲著銹跡斑斑的銅錢,若有所思,望向城中蜀王府方向,“這東西只是媒介。”
“真正的源頭,應該在王府。”
說著,扭頭詢問:“三兒那邊怎么樣了?”
沙里飛低聲回道:“差不多摸清了,通往王府的密道,被人特意遮擋,應該是無相公子那混蛋干的。”
“嗯。”
李衍沉聲低頭道:“沒時間了,正月十五前,咱們就動手,把火藥包全都運往蜀王府。”
“王府之中必然有主陣,到時直接炸了,應該能解除咒法。”
就在這時,一陣冷風吹過。
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變得陰暗。
沙里飛打了個哆嗦,抬起手掌,看著天空陰云密布,片片雪花掉落,嘀咕道:“這天氣也邪了門,怎么又下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天空便陰云密布。
轟隆隆!
伴著雷霆轟鳴聲,萬千鵝毛大雪落下,被狂風吹卷,上下飄飛,籠罩了整個成都府。
“小心,有點不對勁…”
李衍只覺心中怦怦直跳。
他連忙抬頭,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壓抑感。
滿天飛雪,越下越大。
不到半袋煙的功夫,已染白了成都府。
數里外的河道上,青城派的人紛紛抬頭。
“糟糕,來遲了…”
明山子看著遠處,臉色難看。
李衍等人身處城中,只覺忽然下雪。
而在他們眼里,確實整個成都府,都已被白色的濃霧包裹。
緩緩蠕動,似乎要吞噬整個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