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祭了灶,二十四便要“掃塵”,寓意掃塵除穢·迎神納吉。
成都府的百姓,稱這天為“交年節”,當地風俗志載:“臘月廿四日,戶皆掃舍宇,去塵穢,備酒果祀灶。”
不僅為清潔,更有“除舊迎新”之意。
就連用的掃帚,也有說法。
成都人用竹枝扎長帚,稱“掃年帚”,掃屋后將掃帚與舊物焚于灶膛,寓意“送窮”。
“掃房必擇吉方起手,先掃主梁,‘掃霉運當頭’,忌從門往外向屋掃,免得‘財氣外流’……”
王道玄一邊清掃,一邊說道:“咱們北人重祭灶,蜀地重‘交年’,都是古楚傳下的習俗。”
王府有仆役,但王道玄還要堅持清掃。
按他的說法,是四海漂泊,南北為家,人雖在外面,但這些也不能斷。
沒點儀式感,過節也就沒了味道。
李衍等人也不反對,他們這個隊伍,大多是孤家寡人,湊在一起,他是首領,但王道玄更像是家長。
一番忙碌后,又吃了早點,便各自忙碌。
按照昨晚的分配,李衍去探查消息,沙里飛去聯系侯宣,剩下的則待在竹林小筑。
畢竟,他們還接了保護蕭景洪的任務。
明山子一走,他們就成了主力。
呂三警戒防御,中距離攻擊,武巴近戰護法,王道玄設壇控場,再加上杜門一幫弟子,足以應付大部分情況。
李衍離開郡王府,來到大街上。
掃塵之后,距離過年也剩不了幾日,成都街頭年市越發熱鬧,到處都有售賣門神、桃符、年畫,爆竹聲不絕。
從今日起,就連官府也會暫停訴訟,民間稱“封印不理刑名”。
李衍毫不猶豫,往茗香閣而去。
蜀王府的情況有些復雜,里面不僅有“鬼戲班”的高手,還藏了下凡仙人轉世。
而且蜀王,已被盧生附身。
那是歷史上有名的方士,存活的年頭,比趙長生還久,誰知道有多猛。
沒有確切把握前,李衍不計劃再招惹。
當然,昨晚收獲也算不少,從“鬼戲班”二人對話來看,目前的蜀王麾下,修士主要有兩方人馬。
一是之前收攏的西南邪道。
二是雇傭的“鬼戲班”成員。
“蜀王”已與拜龍教翻臉,“鬼戲班”的人,也不是什么好鳥,因利而聚,互相算計。
此事,估計可以利用一番。
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弄清對方要干什么。
這么大動靜,李衍不信找不到破綻…
成都府城東,比其他區域更熱鬧。
此地原本就三教九流匯聚,因為成都燈會和比武的事,又涌來大量江湖藝人和玄門術士。
街邊酒館,沒有絲毫歇業的念頭。
依舊是酒旗飄揚,劃拳聲不斷傳來。
昨晚一場風雪,今日仍未停歇,街上人流往來,還有拉著牲口販賣的百姓,將積雪踩成了爛泥,人聲鼎沸,騾馬喧囂。
李衍之前已來過,自然輕車熟路。
他很快察覺到,此地的江湖中人,比上一次來時更多,其中不乏道行兩重樓的術士,或達到化勁的武夫。
可別小看這一點。
雖然比起如今的他,是大大不如,但在地方上,都堪稱土大王,和以前咸陽的周老猴子差不多。
說一聲群雄匯聚,也不為過。
事情比想象中的更復雜…
李衍眉頭微皺,將斗笠壓低,穿過大街小巷,很快來到茗香閣外。
“李公子,這邊請…”
看門的小二早已記住了他,遠遠看到便迎了上來,將他請入茶樓。
即便過年,茶樓內也有不少人。
有點出乎意料的是,舞臺上是一幫道士吹笙簫、打漁鼓,唱步虛詞。
“文昌帝君,紫府高真。玉冊金書,掌桂籍于九天,朱衣白馬,降文光于三界。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文昌梓潼,更生永命天尊…”
這是文昌帝君禮贊。
蜀中兩大神,一位是二郎真君,另一位便是這位文昌帝君。
神州大地,素有北拜孔子,南拜文昌之說,如今早已流傳到全國各地,甚至比二郎真君更有名。
似乎是察覺到李衍詫異,小二連忙上前低聲道:“有商賈想托人辦事,知道對方兒子正在京城趕考,便特意請人演奏。”
“李先生,隨我來吧…”
說罷,就帶著李衍穿過前堂,去往后院。
他們沒發現的是,前廳二樓包間內,一雙眼睛偶然間掃到李衍背影,眼神頓時變得凌厲…
來到后面小院,李衍頓時聞到一股怪味。
這味道,像是茶葉和藥湯混合。
甚至,還有蠱蟲的味道。
李衍眉頭微皺,進入小院。
但見竹林六閑之一的梁玉,正在正在熬煮藥湯,使用的藥罐非常古怪,乃是黃銅制作,上面各刻有符紋和凹槽。
銅船中央凹槽內,有條類似蚯蚓的古怪小蟲,正在瘋狂扭曲,兩側分別是茶湯與藥湯。
梁玉死死盯著藥船,雙手不斷掐動法訣。
隨著爐火沸騰,藥湯與茶湯也咕嘟嘟冒泡,順著紋路不斷蔓延,向中央匯聚。
到了藥船中央,已成漆黑粘稠液體。
那條奇怪的蠱蟲被燙的扭曲,瘋狂吮吸粘稠液體,身軀也越變越大。
等藥湯茶湯熬干,蠱蟲也變成了圓球,并且外皮迅速被銅藥船烤干。
李衍如今已知曉這竹林六閑外號。
梁玉不僅懂茶,還是兼修“嶺南茶蠱”與“湘西草鬼婆”法門,外號“茶蠱娘”。
這種煉藥的法子,簡直聞所未聞。
至于躺在一邊的司徒博,則外號“鬼面生”。
李衍雖說好奇,卻并未開口,安靜站在一邊等待,竹林六閑的關系,與他和同伴相比絲毫不差,自然不會暗害。
只見梁玉將蟲丸取出,剝掉干裂的外皮,頓時成了個漆黑藥丸。
司徒博接過后,混著茶水一口吞下。
原本慘白的臉色,頓時有些好轉。
“這叫草神丸。”
梁玉這才開口解釋道:“這老東西傷了神魂,還想盡快恢復戰力,普通手段可不行,但隱患不小,將來怕是難以寸進。”
司徒博毫不在意,搖頭道:“老夫一把年紀了,早已不在乎這些。”
說著,又扭頭看向李衍,語氣變得激動,“李少俠,可是找到了那叛徒蹤跡?”
“嗯,就在蜀王府。”
李衍也不隱瞞,將所見講述了一番。
當然,隱去了下凡仙人,只說是神秘高手。“他…他果然煉了!”
司徒博聽罷,神情變得激動,想要起身,卻不小心牽動肺經,一陣劇烈咳嗽,漲的滿臉通紅。
“你這老東西,急什么?”
梁玉滿臉不滿,但仍遞出一杯特制茶水。
司徒博一口喝下后,才有所好轉,平復心情后沉聲說道:“你們不知道,這逆徒干了什么。”
“老夫這一脈,祖傳秘本《百相譜》,乃是傳自江左邪道,有人、鬼、神三相。”
“人相需活剝人臉皮制作,生前還要極力折磨,令其怨氣沖天…”
“鬼相除了人皮,還要將其殘留魂魄弄成厲鬼,附著其上…”
“神相則多了一門秘法,能將‘妖眚’煉化其中,且需取極陰之地修煉,十分霸道,有鬼鐘馗和鬼八仙九種煉法。”
“那逆徒煉此法,不知害了多少人,一切都是老夫罪過,早知道當初就該毀了秘本。”
旁邊梁玉沉聲道:“事已至此,說這些有什么用,你知此法,必然懂得破解之道。”
“說出來,我等早做準備。”
司徒博點頭道:“他煉成鬼鐘馗,一旦釋放,便會百鬼隨行,最擅勾人魂魄,取雄雞血,可破之。”
“那就行。”
梁玉冷聲道:“等其他幾位道友到了,咱們就找機會堵住這廝,幫你清理門戶。”
“怕是不好辦。”
李衍沉聲道:“據我聽到的情報,蜀王麾下還有幾名邪道高手,分別是聶三姑、血儺師巴代扎,水鬼匠田七爺,黑教喇嘛多吉扎西。”
“這些老東西竟然都活著!”
梁玉聽到,眼中也滿是震驚。
他們竹林六閑,雖說是游仙隊伍,當年也闖出不小名氣,但和這些兇名赫赫的西南邪道魔頭相比,還是差了些。
即便聚齊,也難以戰勝。
“不僅如此,還有更厲害的高手,蜀王麾下的黑翎衛,更是人人攜帶新式火器…”
李衍講述了嚴峻形勢,又開口道:“不過咱們也有機會,青城山援軍到時會到。”
“如今,先要弄清楚,他們要做什么,最好從外圍打探,免得打草驚蛇。”
“蜀王舉辦比武大會,是要將水攪渾,必然想要遮掩計劃。”
“梁前輩,你這里消息靈通,可知成都府最近,發生過什么怪事?”
“怪事?”
梁玉沉思了一下,點頭道:“確實有。”
“就在昨日,成都城隍廟突然閉門,隨后廟祝替換,黃陵派召集所有門人,還關押了幾個…”
“此事我知道。”
李衍沉聲道:“城隍廟有人被蜀王府收買,故意遮掩大陣,暗中相助聶三姑,青城山的明山子前輩,已通知他們處理。”
“原來如此…”
梁玉點了點頭,繼續開口道:“就在前日,城外青羊宮出了怪事,老子神像竟然流了血淚,弄得人心惶惶…”
“還有,這些日子來了不少江湖中人,紛紛傳言半夜時分,府河碼頭會鬧水鬼,遇到之人,經常迷迷糊糊被打得鼻青臉腫。”
“也有術士前去鎮壓,但有的沒碰到,遇到的無一例外,都迷迷糊糊睡下,醒來后渾身烏青,衣服也支離破碎…”
“那東西并未殺人,因此現在也無人理會,只是府河碼頭一到半夜,就沒人敢待。”
“府河碼頭?”
李衍聽罷眉頭微皺,“蜀王手下的那些妖人,應該躲在城外,說不定就是他們半夜要偷運東西,我今晚就去看看。”
司徒博點頭道:“從這里到府河碼頭不遠,無需著急,正好今日過節,不如吃頓便飯,傍晚再去。”
“也好,那就叨擾了。”
前輩盛情邀請,李衍也不好拒絕。
說是便飯,實則又是一頓大宴,因為晚上要辦事,所以李衍沒喝酒。
但和這兩位前輩在一起,卻并不無聊。
他們講述了西南邪道,尤其是那四名老魔的情報,還說了很多當年玄門江湖舊事。
最多的,就是神州十大宗師。
李衍對這些宗師,一直沒什么概念,如今聽到同一時代的高手講述,才知道其威風。
陸鴻淵,明德武館館主,魯州孔府女婿,借儒家浩然之氣,將形意、八卦、太極融會貫通,號稱文武之道,當年曾與霍爭奪神拳會會長之職,還曾鎮殺金帳狼國余孽國師……
程劍心自然不用說,一劍鎮西南…
霍神拳無敵,也是皇帝身邊護衛…
梁贊之南拳宗師,曾獨斗南洋諸妖…
太極門吳雙,巾幗不讓須眉,當年也是絕代風姿,被稱作“天下無雙”……
孫存煥形意宗師,拳已通神…
陳元鹿,乾坤武館館主,一桿乾坤大槍,攪動四方,曾與程劍心比斗,只輸一招…
董長興,八卦掌宗師,曾打得京城無人敢應戰,霍出手,也只是不分勝負,自此八卦門在京城大興……
萬勝英,萬勝拳開山祖師,南北十三省鏢局總鏢頭,曾一夜鎮殺太湖十三水妖,自此鏢旗通行天下,和晉商商會關系密切……
郝存真,邋遢道人游蕩天下。
江湖中人對其只有一個評價:三豐轉世!
這些人,無一不是橫壓當世的大高手,玄門碰到,也很頭大,朝廷甚至也要賣其面子。
李衍聽得心馳神往。
旁邊的梁玉看到,卻搖頭冷笑道:“無敵于世,又有什么用,世間潮起潮落,總有新人勝舊人,他們已經年邁,將來是你們年輕人的。”
“說不定沒多久,新的十大宗師就會出現,你若有心,就去搶了那名頭。”
“前輩說笑了。”
李衍有些無語,又扭頭看了看窗外,“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先去府河碼頭瞧瞧。”
“路上小心,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是,二位前輩放心。”
告別二人后,李衍便離開了茗香閣。
此時夜幕已然降臨,趕在城門將要關閉前,李衍出了西城。
成都城外,并非一片空地,還有不少成都貧苦百姓聚集,按片區建了一個個窩棚區。
這本是幾十年前水患時,臨時布置,安置附近災民,久而久之,更多的貧苦百姓匯聚,形成了大片窩棚區。
在這些地方,沒有官差管轄,治安混亂,滋生出一個個地頭蛇小幫派,也算成都特色之一。
放眼周圍窩棚區,隱約有星星點點燭火。
“嗚爹!”
夜空中,有哭泣傳來。
李衍聽到后,心中一嘆。
他知道,這個寒冬天氣異常,風雪不斷,不知有多少百姓沒熬過年關。
繼續往前走,沒多遠就到了府河碼頭。
這里更是一片漆黑,不見半點人影。
而李衍卻停了下來,臉色變得古怪。
他隱約聞到,一股燒羊肉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