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吼,還能這么玩?”
聽到這事,茶館里頓時有人嗤笑。
“想巴結蜀王府,上趕著去殺人家,丟了命就找人報復,可真是臉大啊…”
“就是,難不成人家閉上眼讓你殺?”
“格老子的,說出去也不怕丟我蜀中江湖的臉,神拳會是越來越不堪了…”
“有程家壓著,他們哪有出頭之日。”
“嘖嘖,如今程劍仙多年未現身,估計這幫老東西也蠢蠢欲動,才想出這個頭…”
“哎你說,程劍仙到底還活著嗎?”
“多少年前的人物了,打我出生時就在,估計這會兒早歸天了,程家秘不發喪而已。”
“說是劍仙,難不成真是仙啊…”
“嗨,成不成仙,老子不清楚,但我卻知道一個地方,去了以后,保管快樂似神仙!”
“哈哈哈…”
周圍頓時響起淫笑聲。
茶館內的話題,也是越聊越偏。
角落處,一名少年抱著短劍,蓬頭垢面,正聽得起勁,見這些人轉移話題,忍不住嘀咕道:“正事不說,談女人有什么意思?”
“嘿嘿…”
在他對面,坐了個瞎老道,端著酒碗一點點抿,聞言也是不正經一笑,“傻小子,一幫大老爺們在一起,不談女人,談什么?”
“談江湖啊!”
年輕人一興奮,就往老道旁邊挪了挪,“師傅,你說那十二元辰到底是啥模樣?”
“還有,他們捅了這么大的簍子,還能全身而退么,會不會就死到了這里?”
“關你屁事!”
瞎老道隨手一拍少年腦袋,“你看看,什么英雄豪杰,都不過是別人嘴里的談資。”
“與其想這有的沒的,不如琢磨琢磨,咱爺倆今晚要到哪落腳?”
“喝了這碗茶,身上可就一個子兒都沒了。”
“啊…這…”
抱劍的少年人,臉色頓時變苦,“師傅,您說帶我出來見江湖,怎么飯都吃不起啊?”
“嗬嗬。”
盲眼老道皮笑肉不笑,“混江湖,就是混口飯,連飯都不知道怎么混,還想當什么大俠?”
少年聞言,頓時臊紅了臉。
盲眼老道吧唧了一下嘴,低聲道:“我倒接了兩個活,就看你想干哪個?”
少年眼睛立刻一亮,“師傅,您說。”
盲眼偷偷用手指了指后方,“瞧見沒,那個胖子,有人出五兩銀子干掉他。”
“他瞧著,不像江湖人…”
“當然,就是個沒啥功夫的普通人,好對付的很,你只要上去,從背后直接給他一劍,咱爺倆立刻跑,五兩銀子就到手了。”
“看著挺憨厚,為啥有人要他的命啊?”
“簡單,家有惡妻自招殃,有人看上了他老婆,還想順道占點田。”
少年一聽,連忙搖頭:“不行不行,這事兒干不了,要我說,咱們去把那奸夫宰了,也能搶點錢。”
“嘿,有點惡氣…”
盲眼老道又開口道:“按江湖道理,沒有反過來殺雇主的,否則咱爺倆以后都別吃飯了。”
“倒是還有個活,離這不遠的村子丟了條牛,多半是跑山里了,找回來,能給十個大錢。”
“十個大錢?”
抱劍少年臉色一苦,“那也太少了吧。”
“貧道也沒辦法啊。”
盲眼道人擺著二郎腿,晃悠著破鞋,搖頭嘆道:“這世道,壞人總比好人富那么一點。想掙干凈錢,就要倒霉一輩子。”
“要我說,捅了那胖子得了。想當大俠,也不急于一時,先活好了再說。”
“反正將來,也沒人知道這件事。”
抱劍少年把頭一縮,“算球,我去找牛,說不定天黑前就能找到。”
說罷,拎起寶劍,帶上斗笠就往外跑。
“嘿,你這小兔崽子,也不等等我!”
盲眼道人一聲笑罵,隨意伸手一抹。
少年沒發現的是,道人用酒水在桌上畫了個符,他們的談話,周圍人竟全都聽不見。
抹掉酒水后,喧囂聲立刻傳來。
而這盲眼道人剛一走,之前那幫苦行僧這才抬起了頭,看著二人離去的身影,面色凝重。
為首的僧人,將錫杖往地上輕輕一摁。
同樣茶館內的人,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師兄,那位是?”
“不清楚,蜀地多奇人,此行辦好事便可,莫要招惹是非,早點去靈泉寺匯合。”
“是,師兄。”
眾僧齊聲應允,起身謝過老板,告辭離開。
小小茶館內,依舊討論的熱火朝天。
沒人知道,兩波奇人已先后離開…
嘩啦啦!
草亭中,王道玄搖動龜甲,撒下壓勝錢。
“道爺,怎么說?”
沙里飛饒有興趣湊了過來。
王道玄仔細看了一會兒,撫須道:“或躍在淵,無咎。”
“啥意思?”
“龍或騰躍而起,或退居于淵,只需審時度勢,靈活應對,進退都能無礙。”
“那敢情好啊…”
沙里飛聞言,頓時一樂。
占卜這東西,整個神州大陸,也沒誰敢說自己能算無遺策,畢竟太過玄乎。
王道玄什么都好,就是癡迷于此術。
說實話,道人天賦最好的是咒法,隨后是禳災祈福,如果硬要排,占卜只能放到最后。
但人有時候就是這樣。
王道玄的占卜,偶爾能撞準一兩次,卻偏偏認為是某種啟示,行事也會受其影響。
到現在,李衍等人已不當回事,只是偶爾會說兩句奉承話,逗道人開心。
至于李衍,則在一旁逗著那頭笨驢。
這頭笨驢腦子不對勁,但直覺卻很驚人,在龍鳳古鎮時,察覺他要離開,便自己咬斷韁繩跟了上來。
李衍無奈,也只得將其帶上。
好在這驢腦子笨,力氣倒還行,能馱不少行李,也讓武巴解放出了拳腳。
呂三在一旁看著,也很稀罕。
“衍小哥,這驢有意思,聽不懂我的話,卻對你唯命是從。”
“傻唄。”
“可不止,這驢顯本性,難得啊…”
二人一邊聊,一邊望著亭外。
他們回到龍鳳古鎮后,便大張旗鼓向著遂寧縣進發,計劃先找個落腳之地,隨后去廣德寺。
有些事,他們也聽了,卻并未在意。
神拳會這組織,在陜州還有點氣候,武行高手不少,但在蜀中,卻是另一番模樣。
這便是碼頭江湖文化。
上有青城、峨眉、廣德寺這些玄門正教,不只是玄門,還經營著江湖買賣,武館等。
比如“五花八葉”中的“八葉”。
而到了各個碼頭,排教、哥老會、鹽幫,各種組織龍蛇薈聚。
神拳會半腳朝廷,半腳江湖,還真不受待見。
不待見歸不待見,畢竟是朝廷插手江湖的力量,各大幫派也不想太過得罪,所以就吸引了一些野心勃勃,卻沒什么根基的人。
但倒霉就倒霉在,蜀中還有程劍仙,有武道和玄門都是第一家族的程家。
即便神拳會會長霍,面對這同為十大宗師的劍仙,也不敢太過放肆。
所以,蜀中神拳會,李衍真不在意。
事情鬧得大了,他們反倒更安全。
幾人隨意聊了會兒天,眼見從中午就開始下的凍雨終于停歇,連忙準備出發啟程。
噠噠噠!
就在這時,官道上馬蹄聲響起。
李衍等人停下腳步,抬頭望去。
但見一隊錦衣騎士策馬而來,馬蹄隆隆,踏碎路上剛凍的薄冰,鮮衣怒馬,氣勢不凡。
唰唰唰!
快到涼亭前時,騎士們紛紛騰空下馬,身手利索,齊齊拱手道:“可是李少俠?”
李衍眼睛微瞇,“你們是什么人?”
“回少俠。”
為首的騎士是一名翩翩少年,唇紅齒白,眼角還帶著一絲青澀,恭敬拱手道:“在下洛君安,奉了嬸娘之命,來給李少俠接風。”
原來是洛家的人…
李衍有些詫異,“你們洛家尚未安定,何苦來蹚我這里的渾水?”
洛君安拱手道:“托李少俠的福,杜家已然分崩離析,我洛家已在宜賓重新立足,夫人已去了重慶府,拜見新來的巡撫大人。”
原來如此…
這么一說,李衍頓時了然。
看來洛家已決定徹底站在朝廷這邊,說不定還和閭山教搭上了關系。
這次來,除了給他撐場子,也是表明立場。
“李少俠。”
洛君安繼續拱手道:“廣德寺法會熱鬧,如今城中大小客棧已滿,正好我駱家在這兒有座宅子,諸位請隨我來。”
這洛君安看起來年輕,但顯然是洛家培養的得力子弟,說話大方得體。
據他所知,洛家遭逢大難時,早已將除去宜賓的所有產業變賣,哪來的宅子。
多半是臨時購買,怕他不肯接這人情。
都是人精啊…
李衍暗自感嘆,不再多說什么,“如此,那就有勞了。”
他們原本還想著,找不到客棧,就在城外野地露宿,既然洛家有了安排,也沒人傻到沒苦硬吃。
日近黃昏時,眾人到了遂寧縣。
這遂寧縣城雖然年代古老,但規模卻并不大,穿過城門樓子,便是青石鋪砌的街道,繁華逼仄的街巷。
細細一看,卻是街道兩側店鋪的門沿廊柱,全都突了出來,擺下茶桌椅子,專門給客人品茶或玩葉子牌。
即便是大冷天,貓在街上的茶客也不少,有人端著吐煙桿子噴云吐霧,有人燒水熱茶擺龍門陣,川音陣陣,一派悠閑的氣氛。
洛君安低頭解釋道:“李少俠莫怪,遂寧縣便是這樣,前朝大興年間南北對峙,此地混亂,無人管轄,百姓就私自建造,擴充瓦檐。”
“前些年還有位縣老爺想拆,差點激起民變,久而久之就沒人再說此事…”
“如今還算好點,若是早晨或中午繁忙之時,整條街都會被堵住,麻煩的很。”
李衍啞然失笑,“這位老兄,對風土人情挺熟啊?”
“不敢。”
洛君安連忙拱手,“在下要處理族中生意,打小就常年往來各地,聽得多了些…”
話未說完,忽然眉頭一皺,看向前方。
單間幾名漢子闊步而來,或高或矮,都身形粗壯,大冷天的,穿一身黑衣短打,腰間是巴掌粗的牛皮帶,銅虎扣。
“敢問可是陜州來的李衍?”
為首的漢子抱拳,說話毫不客氣。
洛君安聞言,臉色一冷,呵斥道:“不講規矩,不懂禮數,哪來的混賬東西!”
來的時候,吳夫人就跟他說了,這次不僅要撐場子,還要拾回洛家的名聲。
該硬的時候,絕不能軟。
“哼!”
那漢子一聲冷哼,倒也不生氣,“是就好,有件東西,你接一下。”
說罷,從懷中掏出封信,伸手一甩。
這漢子張狂,手上功夫也不弱,用了暗勁,所以飛花摘葉傷人,更何況裁剪整齊的信封。
信封直溜溜飛射過來。
呂三一個示意,武巴直接抬手,將信捏住,看也不看,再次反手一甩。
信封原路返回,帶著凄厲呼嘯聲。
那漢子面色一變,連忙閃身,就聽到身后砰的一聲,信封已刺入廊柱內。
武巴早已踏入暗勁多年,差的就是系統學習功夫,但論力量,大部分化勁都比不上。
“你什么意思?!”
這漢子面色大變,臉漲得通紅。
“沒什么。”
李衍淡淡一瞥,“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有資格讓我接信,想說事,讓你家長輩親自上門。”
說罷,就帶著眾人轉身離去。
他這次,還真不怕把事情鬧大。
越是人盡皆知,他們越安全,況且也能給鹽幫的馮老海他們,吸引注意力。
真正的威脅是蜀王府和拜龍教。
在他走后,漢子原本漲紅的臉頰,立刻恢復正常,也沒了剛才囂張模樣,平靜道:
“都瞧見了吧,這小子比情報中還狂,回去后都知道怎么說吧?”
“是,魯師兄。”
眾人紛紛點頭,快步離開。
唯有那魯師兄,看著李衍消失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怨毒,不緊不慢,跟在眾人身后。
洛家買的宅子,確實不小。
洛君安邊走邊說道:“此宅名‘瑞福宅’,大宣立朝時建造,原主人飛黃騰達,跑去了京城,正好被我接過…”
李衍等人抬頭望去,但見這宅子布局嚴謹,中軸對稱,門楣上懸掛著“瑞福盈門”匾額,上方抬梁穿斗,磚木雕刻精美。
一看就價格不菲。
開門進入后,更是庭院開闊,假山池塘相映成趣,廊道曲折連接各院,且洛家的仆人們早已打掃好房間。
拎包入住,酒足飯飽后,仆人們又給各人房間送上熱水桶,一番梳洗,旅途勞累一掃而空。
雖有呂三秘術守夜,但李衍也沒睡得太沉,出乎他意料,整晚都沒人來找麻煩。
次日,天剛蒙蒙亮,便有人奉上拜帖。
李衍接過后,頓時目露詫異。
沙里飛連忙詢問道:“怎么著,來的人不好惹?”
“不是,來了個熟人。”
李衍微微搖頭,讓仆人將其請進來。
來的不是他人,正是都尉司暗中前來蜀中,調查趙長生的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