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不敢干?”
聽到馮老海的話,李衍停下手上動作,淡淡一瞥,搖頭道:“老前輩,您有話就直說。”
他知道,這老頭肯定起了什么心思。
有小心思并不奇怪。
這世上,人人都有私心,即便是最親近的父母兄弟,老婆孩子,同樣會有其他考慮。
太過純粹的感情,不僅少,反倒容易極端。
兩世為人,李衍早已能平和看待。
他從不介意別人有小心思。
之所以得了個“鬼見愁”的名號,只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喜歡蹬鼻子上臉。
就像眼前這馮老海,說話就說話,還來個激將法,著實沒意思。
“李少俠還請見諒。”
馮老海也是人精,聽出李衍不快,直接道歉,隨后開口道:“老夫雖久不在鹽幫,但有些事,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少俠和蜀王府的恩怨,肯定有人從中作梗,推波助瀾,才弄成現在這局面。”
李衍微微點頭道:“我也察覺不對。”
他們和蜀王府的恩怨,說起來也太多巧合。
首先是因“朝云暮雨”兩個小女孩,雙方開始結怨,隨后便是地仙圍攻,被他搶了“如意寶珠”,緊接著就一發不可收拾。
“當初鹽幫投靠蜀王府,老夫十分反對。”
馮老海沉聲道:“一來,川蜀鹽幫自秦漢之時便開始出現,大家伙不黑不白,為的是無論盛世亂世,都能讓手下弟兄們有口飯吃。”
“官面上,少不了打點,但若真跑去當人家的狗,那就只能等著被卸磨殺驢。”
“其二,蜀王勢大,但也就是在蜀中,京城的那位可從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就連青城峨眉都躲著此事,鹽幫有什么資格參與?”
李衍點頭道:“前輩這話,說得沒錯。”
“是啊。”
馮老海嘆了口氣,“其實幫中不少老人,都贊同老夫,但我們還是低估了那些人的卑鄙。”
“如今的川蜀鹽幫,幫主是翟天豹,乃是我師哥徒弟,上位前還頗講禮數規矩,但上位后便大肆安插自己人。”
“能威脅到他的,都被暗中清除,我們這些個老人,也都被排擠離開…”
李衍聽出了味道,眉頭微皺,搖頭道:“前輩,您想靠我們奪回鹽幫大權?”
“恕我直言,這活兒我們不接!”
他們是游仙隊伍,可以為自己利益拼命,可以除魔衛道,但卻不會受人雇傭,去爭權奪利。
這一點很重要。
別看他們沒少接受朝廷任務,但大多是目標相同,或平息災禍,或剿滅邪道。
若不能堅守本心,只會和鬼戲班一個下場。
“李少俠誤會了。”
馮老海聽罷,面色平靜搖頭道:“這些事,老夫自己會操心,也會聯絡其他老伙計。”
“老夫想合作的,是另外一件事。”
“實不相瞞,老夫被排擠走之前,跟著翟天豹去過幾次蜀王府,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情況。”
“如今的蜀王,不知著了什么魔,只對修仙長生感興趣,王府內部,早已混亂不堪。”
“王府之內,各個王子手下,都有收攏的力量,到處尋找奇珍異寶,仙人秘籍,討蜀王歡心。”
“誰能得蜀王一聲夸獎,立刻風頭大盛,彼此之間你爭我奪,早就沒了兄弟情誼。”
李衍眉頭一挑,“前輩的意思是,找我們麻煩,是其他人干的,蜀王不知情?”
“非也。”
馮老海搖頭道:“這位蜀王,跟著皇帝經歷過宮亂,還有幾次從戰場死人堆里爬出來,豈會不知?”
“他肯定知道,但他也不在乎,必定是有王子推動此事,且許下什么重諾,讓蜀王動了心…”
“是不死藥!”
想起路上的幾件事,李衍很肯定的回答。
不死藥這玩意兒,李衍是不相信,但各種玄門記載中確實有,而且和西王母、十巫都有聯系。
一開始與蜀王府結怨,也是因為此事。
他不信這東西,因此便如實告知馮老海。
“那就對了!”
馮老海沉聲道:“翟天豹投靠的,乃是大王子,短短時間掌控權力,肯定是因為此事。”
“這也是他們的命門,所以才如此急躁,如果老夫沒猜錯,李少俠得的寶貝,也是與這件事有關,他們才如此不惜后果。”
“推動此事的就是翟天豹和大王子!”
“蜀王肯定給了他們期限,對一些事可以默許,但失敗的代價,大王子也承受不起。”
聽馮老海這么一捋,李衍也弄明白了原因。
確實,之前與鹽幫作對,還沒覺得什么,但自從拿了“如意寶珠”,蜀王府就開始大動干戈。
蜀王府豪富,寶貝眾多。
這么在意“如意寶珠”,定是另有原因。
“前輩要怎么做?”
想到這兒,李衍直接開口詢問。
“簡單,釜底抽薪!”
馮老海眼中露出一絲兇狠,“鹽幫之中,對翟天豹不滿者眾多,老夫就用這條命,掀了他的桌子!”
“到時沒了蜀王支持,其他王子必然落井下石,我那些老伙計,就趁機清理鹽幫,脫離蜀王府。”
李衍若有所思道:“前輩弄這一手,那翟天豹固然要倒霉,但鹽幫恐怕也不好過。”
“哈哈哈…”
馮老海蒼聲一笑,“自有鹽鐵重稅以來,我們鹽幫就不曾斷絕,吃了這行飯,還怕個鳥的朝廷,江湖才是鹽幫的歸宿!”
說著,轉身高呼道:“娃子們,老夫要重回鹽幫,奪回你們該有的東西,但要提著腦袋干,你們敢不敢?”
“回族長,敢!”
“格老子的,怕個球!”
“對,這日子一天也不想過了!”
眾人立刻高聲應和。
李衍看到后,也不意外。
江湖這條路,一旦踏入,想輕易離開就沒那么容易,有時是身不由己,有時是自己不愿退出。
習慣了當狼,哪還忍受得了羊的生活。
但想當狼吃肉,就要從其他猛獸嘴里搶,有今朝,沒明日,一生擔驚受怕。
這是別人的選擇,李衍也懶得多說,沉聲開口道:“那前輩,又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
馮老海搖頭道:“事關將來,無論大王子還是翟天豹,都不會輕易罷休,攻擊必然一波波前來。”
“翟天豹之所以能穩住鹽幫局勢,皆因他重金收攏了一批江湖高手,到處清除異己,弄得人人自危。”
“王府籠絡的那些高手不是傻子,見死的人多了,自然會拒絕,到時翟天豹只能動用這批人。”
“這次分別后,老夫會帶族人隱于暗處,聯絡那些老伙計,還有不滿翟天豹者。”
“只要李少俠殺了這些人,剩下的,您只管看戲就行!”
“好!”
李衍毫不猶疑答應。
反正和蜀王府早已鬧僵。
答不答應,那些人都會動手。
不如瞧瞧這老頭能折騰出什么名堂…
“諸位,后會有期!”
“告辭!”
涪江渡口處,獵妖人們拱手告辭。
馮老海不愧是曾經的鹽幫長老,下定決心后,便立刻動手,直接派人返回白溪村,帶著婦孺老少分散隱藏。
自此,他們將隱于暗處。
重新踏上這江湖腥風血雨中。
而這幾個獵妖人,也不是傻子。
他們跟著王道玄,是想抱“酉雞道長”的大腿,混口飯吃。
但絕不意味著,他們敢跟蜀王府作對。
拜龍教那個村子的事,更是讓他們膽顫心驚,知道再往下,已不是自己能夠參與。
因此,到了渡口就直接告辭,計劃乘船離開蜀中,到其他地方討食。
李衍等人心照不宣,也懶得說破。
看著這些獵妖人小船逐漸遠離,沙里飛微微搖頭,“衍小哥,下一步,咱們怎么辦?”
李衍看了看遠處,沉思道:
“青城山暫時不能去,那邊為爭奪掌教之位,還處于混亂,貿然上山,恐被人當了靶子,等掌教之位落定后再說…”
“過了冬至,進入臘月,豐都那邊有黃泉組織聚會,眼下也沒剩多長時間,不能走得太遠。”
“拜龍教跑了幾個妖人,再加上蜀王府,肯定有不少人要找咱們麻煩,躲也躲不過,干脆趁這時間,先對付他們。”
王道玄沉思了一下,“要不咱們來那個荒山修煉,免得人太多,不好放手廝殺。”
“不行。”
李衍搖了搖頭,“如果是以前,這樣做自然最好,但如今可不一樣。”
“蜀王府弄了幾只火槍隊,全是新式火器,若有玄門高手布局,一旦在野外被圍上,咱們沒有絲毫優勢。”
“但他這火器,也不敢明著用,所以去人多的地方,更為安全。”
“廣德寺那邊連著舉行幾日法會,咱們正好去瞧瞧熱鬧,順道把拜龍教的事告知。他們再怎么不想招惹麻煩,也是蜀中正教佛門之首,不可能坐視不理…”
“走吧,這次咱們就大張旗鼓入城!”
遂寧老城年代久遠。
西晉時,置德陽郡,郡治德陽縣。
東晉永和三年,桓溫平蜀后,罷德陽郡,并于德陽縣東南境析置遂寧郡,取“息亂安寧”之意。
“遂寧”之名自此始。
因為有廣德寺這西南佛門首領,所以遂寧境內崇佛之風濃郁,富貴豪紳也常出資,在各地鄉間修建廟宇。
大部分,都是供奉觀音菩薩。
入冬后的天氣,變的更加不正常。
前幾日還飄著鹽粒雪,今日又忽然下起了凍雨,天空陰沉,竹林似乎也變得陰暗。
通往遂寧城的官道兩側,密密麻麻全是古樹或竹林,凍雨打落枯葉,黏糊糊沾了一地。
冷風一吹,又凍成一片。
咔嚓!咔嚓!
走上去,發出清脆聲響。
幾名僧人頭戴斗笠,行走于官道上。
他們排成一列,領頭者手持錫杖,手里端著缽盂,默默低頭走路。
看到有行人路過,便等在道旁施禮。
這是佛門中的云游僧人,且是苦行僧。
他們行走各地,身上只帶古代大乘比丘十八物,即楊枝、澡豆、三衣、瓶、缽、錫杖、香爐、漉水囊等。
路過之人看到,往往也會停下來。
這些苦行僧很受尊重,但卻不會接受財物,所以路人往往會送上一些饅頭和水之類的食物。
而苦行僧們,也會停下誦經祈福。
沒多久,眾僧便來到了一座茶館外。
茶館規模不小,就在路旁破開竹林空地修建,磚木結構,顏色深沉,開窗后四處漏風。
唯一的亮色,便是門口掛的紅燈籠。
這種小茶館,遍及蜀中各地,就是那蜀道之上,也不少見,專供過往旅客歇腳。
尤其是這大冷天,喝上一杯熱茶,甭提有多舒坦。
僧人們趕了很久的路,雖說一個個身體健壯,但也難免凍得臉色鐵青。
“阿彌陀佛。”
為首的僧人來到客棧外,雙手合十道:“掌柜的,可否討一杯熱水。”
掌管的連忙從柜臺后走出,“大師說的什么話,快進來坐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遂寧崇佛,若到了有些地方,掌柜的只會不耐煩地將和尚們趕走。
“多謝了。”
和尚們也很客氣,專門找了最偏僻無人角落,也不影響掌柜生意,且只要熱水,就著生硬的干糧下肚。
掌柜的想送點素齋都不要。
高僧啊…
掌柜的見狀,更加尊敬。
茶館內,還聚集了不少人。
因為廣德寺法會,各地三教九流匯聚,生意也比往常好了不少。
有人閑聊間,大多是關于法會安排。
忽然,有人喝了兩口酒,神秘兮兮道:“諸位,法會年年有,但今年遂寧可另有大事!”
“王瘸子,別賣關子,有什么趕緊說,說的好了,你的酒錢我出了!”
“好!”
說話者,等的就是這一句,當即挑眉道:“今日城中可是有大熱鬧看。”
“聽說過酉雞道長么?”
“最近似乎挺出名。”
“豈止是出名啊,原來真有十二元辰,而且他們正是之前被蜀王府下花紅的那個,聽說已經來了遂寧。”
“哈哈哈,笑話!”
其中一名漢子樂道:“聽說好幾個江湖前輩,都栽了,難不成這花紅,還有人惦記?”
“惦記倒不至于。”
王瘸子悠哉悠哉喝了口酒,“我只是聽說,那些苦主的弟子們,已經聯合起來,請了蜀中神拳會,正往遂寧趕,給他們出頭呢。”
“這過江龍,不好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