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教出現,沙里飛一點兒也不奇怪。
如果說鬼教因長生和貪欲而起,
那么彌勒教,就是因不公而生。
這個教派理念根源于凈土宗,最初只是代表了貧苦百姓,對于凈土世界的向往。
代表了幽暗泥土中,一絲希望。
最開始,從朝廷到民間,都有不少人支持,甚至一些當世名士也加入了其中。
但虛假的希望再美好,也終究是虛妄。
當希望破滅,隨之而來的就是反抗。
而這力量,也會被人所利用。
彌勒教就是這樣。
無論有多少百姓加入,當江湖力量、左道旁門,甚至野心之輩加入時,就已淪為斂財斂勢的工具。
但同樣,只要世間還有不公。
彌勒教便有存在的土壤。
所以川蜀之地有,并不奇怪。
讓沙里飛好奇的是,聽這些人的意思,當初那位“九天佛主”的墳墓,和尚們知道?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
只見這幾名老僧,似乎根本不害怕,依舊在那里盤膝打坐,連眼皮都懶得抬。
“諸位施主回去吧…”
中間的老僧淡淡開口道:“過往冤孽,便讓它繼續沉寂,出世后免不了一場災劫,我等是不會說的。”
彌勒教為首的那胖子,此刻眼中已滿是不耐煩,“你們當真不怕死?”
老僧面色平靜回道:“貪欲生憂,貪欲生畏,無所貪欲,何憂何畏?”
“好!”
富商模樣的胖子厲喝道:
“那就成全你們!”
說罷,狠狠一揮手。
一聲令下,分散各處的彌勒教徒們,立刻彎弓搭箭,并且點燃了箭頭附近纏繞的油布。
沙里飛故作驚慌,“大師們,快想想辦法啊,要不咱們都得死在這兒!”
可惜,和尚們只是閉上眼。
好像已經準備赴死。
“哎呦”
沙里飛一拍額頭,滿臉無奈。
碰到這些軟硬不吃,連死都不怕的老和尚,他還真是一點兒脾氣也沒有。
“三兒,動手吧!”
沙里飛眼冒兇光,端起了神火槍。
而呂三,早已躍出破廟大門,右手拎著骨朵,同時左手掐訣,吹出一聲響亮口哨。
敵人用火攻,待在廟中顯然不行。
因此,呂三第一時間選擇沖。
“宰了這小子!”
那為首的胖商人一聲怒喝。
他們提前出動,也有沙里飛二人原因,摸不準二人來頭,以為跑來截胡的。
事已至此,不管是誰,先弄死再說。
當即,便有三人調轉箭頭。
咻咻咻!
三道火箭呼嘯而來,在空中劃出絢麗痕跡。
呂三不閃不避,甚至連眼都不眨一下,手中骨朵左支右擋,將火箭全部蕩開。
就連速度,也沒減慢一分。
“是硬茬子,小心!”
那胖商人看到,瞳孔頓時一縮。
他并非術士,但卻是個暗勁巔峰高手,當即扯掉袖子,兩手一搓,掌心變得赤紅。
赫然是練了朱砂掌。
而在他旁邊的道人,則抽出桃木劍、鎮魂鈴,揮劍搖鈴,口中念念有詞。
霎時間,周圍陰風大作。
幾道白影隨風飛舞,臉色慘白,紙做的壽衣嘩啦啦作響,正是之前窺視的紙人傀儡。
此地受地藏王菩薩佛像壓制,感應神通失效,以至于他們根本沒發現,呂三是個術士。
見火箭被蕩開,又有人彎弓搭箭。
就在這時,沙里飛猛然開槍。
破廟內,銷煙四散,塵土簌簌掉落。
沙里飛瞄準的,赫然是那首領胖子。
因為距離遙遠,再加上這胖子也是高手,直覺驚人,竟本能的側身一閃。
但即便這樣,也中了招。
只見他一聲慘叫,右肩連帶手臂炸成血沫。
“大哥!”
旁邊人看到,頓時兩眼充血,有人揮刀去阻止沖來的呂三,也有人拖著胖子往后退。
但就是這一下,呂三已沖到跟前。
他的拳腳功夫,在隊伍中僅次于李衍和武巴,既會象形拳,也會連環飛針,更別說各種術法和那些個靈獸輔助。
但面對這些小腳色,根本懶得用。
手中骨朵一抖,掛、砸、蓋、擂,一招一個,沖來的嘍啰要不被砸碎頭骨,要不胸骨塌陷。
自從得到骨朵,呂三也沒少下功夫。
骨朵這兵器,源于古代“棍棒頭”,殷周時叫“殳”,唐時作為刑杖,宋以后還開始用作儀仗,俗稱“金瓜”。
時至今日,用的人越來越少。
“是新式火器,快走!”
眼見呂三如此兇猛,一名滿臉兇險的大和尚終于著急,甚至顧不上同伴,扭頭就跑。
“啊——!”
那名員外模樣的胖首領,卻是個漢子,一聲凄厲嘶吼,竟掙脫旁人,強行運勁,左手變得赤紅,一掌向呂三拍來。
手掌未至,熾熱感已迎面撲來。
朱砂掌,為軟功內壯陰手之一,又名梅花掌、紅砂掌。源于何時已無從考證,但在江湖中卻廣為流傳。
此掌法兇狠,勁道可直達臟腑,被打之處數日后,會呈現朱砂色手印,中者即死。
普通的朱砂掌,發勁時,掌心會出現深紅色斑點,酷似中藥朱砂,因此得名。
而這胖子,整個手掌一片血紅,可見其功力深厚,而且用的還是攻防俱佳的四明拳。
在江湖上,絕非無名之輩。
可惜,他身受重傷,疼痛癲狂,招式看似兇猛,實則已漏洞百出。
呂三一個猿竄近身,卻又忽然一扭,身子似游蛇般,躲過朱砂掌,從胖子側身繞過。
同時,用了個霸王背劍,看也不看,骨朵順勢向后一砸。
咔嚓!
胖子后腦塌陷,撲倒在地,徹底氣絕。
與此同時,伴著沙沙沙的聲音,從黑暗中爬出一條條毒蛇和蝎子。
慘叫聲不斷,那些人瘋狂躲避。
他們心知碰到了狠人,只想逃離此地。
但沙里飛也已沖出。
他年齡資質一般,被李衍強行引導,踏入暗勁后,進步極其緩慢,但關中快刀卻越發兇狠。
但見刀光閃爍,火把搖曳。
沒一會兒,周圍就安靜下來。
至于那幾個紙人傀儡,則被潛藏暗處的小白狐初七引誘,直接撕的稀巴爛。
呂三甩了下骨朵,又拍了拍腰間葫蘆,悶聲道:“你快點,別總讓我們出手。”
他們之前帶著于家父子憋寶,找到了一個毒蜂巢,還是天靈地寶,全喂給了妖葫蘆。
加上之前吞噬的蠱蟲,妖葫蘆終于達到了一個極限,類似建樓般,孕育體內毒蜂。
可惜,如今還沒成功。
若是有妖葫蘆,對付這些人,他們甚至根本不用出手。
沙里飛則左右亂轉,找到了一個活口,正是之前丟棄同伴逃跑的和尚。
這家伙滿臉兇相,目光淫邪,根本不是佛門弟子,只是借和尚身份遮掩。
此人倒霉,被毒蛇咬了幾口,已是半身腫脹,臉上都呈現不正常的青灰色。
“說說。”
沙里飛用刀拍了拍他的臉龐,冷聲道:“你們來這里干什么?”
“說的利落了,給你個痛快。”
這假和尚身中蛇毒,渾身難受疼痛,喉中痰鳴聲響,含糊不清道:“我們…我們應該中了計,被郭老三騙到此地…咯咯…”
話未說完,喉嚨里就像被堵了什么東西面目紫青,氣都喘不上來。
沙里飛見他這倒霉模樣,知道是喉嚨水腫,再問也問不出什么,索性一刀下去給了個痛快。
“郭老三是誰?”
“不知道,找那些和尚問問。”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折返回破廟。
方才的戰斗還是有些影響。
幾根火箭射在木梁上,好在這些木梁腐朽,且濕氣頗重,火箭燒的濃煙滾滾,卻也沒引發大火。
沙里飛連忙將火撲滅,再看那些和尚,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只見幾名老和尚依舊盤坐在那兒,好像一心求死,根本不起身滅火。
“諸位,你們若真想死,上吊不就得了,何苦弄出這番模樣?”沙里飛,忍不住罵道。
一名老僧面色平靜道:“出家人不犯殺戒,殺自己也是殺。世人皆為菩薩身,妄自屠戮,如染佛血。”
“好嘛,那敢情我們剛才濺了一身佛血?”
沙里飛徹底無語,擺手道:“行行行,諸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只想問,你們聽過郭老三這個名字嗎?”
“聽過。”
為首的老和尚開口道:“憋寶人有探幽一脈,他便是蜀中此脈首領,經常四處掘墓。”
“多年前他們來到此地,殺了我們幾位師兄,還破開了一座天竺僧人佛塔。”
說著猶豫了一下,繼續開口道:“此人,也在找尸陀林。”
沙里飛心中一驚,連忙詢問:“他們找尸陀林做什么?”
老僧搖頭道:“貧僧不知。”
呂三則皺眉問道:“那敢問幾位大師,尸陀林到底在哪?”
老和尚沉默了半天,抬起頭來。
他兩眼發白生翳,早已看不清東西,但卻似乎能穿透人心,“就在此地,就在你們心中。”
“老僧對郭老三也是這樣說的,尸陀林從來就不是秘密,能不能找到,就看你們的緣分…”
就在這里?!
沙里飛和呂三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想到外面那座地藏王菩薩像。
這東西壓制了神通,
難不成也是為了掩飾尸陀林?
“地藏王菩薩…”
李衍看著手中密信,若有所思。
這件事,確實有古怪。
世間罡煞二氣流轉,無論任何力量,即便是他見過的地府陰兵,大羅法界神罡,也和這二氣有關。
香火神力,也是同樣道理。
真正起作用的,并非香火,而是香火中凝聚的人心之力,引動罡氣而生。
人心之力有莫大玄妙,就像一些邪物,也是因生前執念,或極端的愛恨情仇,引動煞氣而起。
所以,只有那些香火旺盛的道觀寺廟,俗神才有足夠力量,將術士神通壓制。
而那座地藏王菩薩像,建成不超百年,地處荒野無人之地,只有幾個老和尚供奉,顯然不具備這種力量。
那么,就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佛像里面藏著東西。
二是有另外的力量在后面支撐!
很可能就是“尸陀林”…
想到這兒,李衍將密信放下,看向窗外。
窗外細雨蒙蒙,車馬喧囂不斷。
這里是龍泉驛附近的五鳳溪碼頭。
此地自漢時起,便是沱江上重要水陸碼頭。
沱江水道上,四方貨物及朝廷文書往來不絕,是成都貨物集散的重要碼頭。
民間有俗語:“五鳳溪一張帆,要裝成都半城鹽;五鳳溪一搖槳,要裝成都半城糖。”
他本以為,一些事盡在掌握。卻沒想到沙里飛那邊有了進展,他卻被堵在了這里。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一聲呼喊。
“李少俠,還請現身!”
李衍臉一黑,起身來到窗前。
但見下方街道上,細雨如霧,一名頭戴斗笠,身著短袍,皮膚黝黑的年輕劍客,正對著客棧呼喊。
“又來了!又來了!”
街道上的百姓立刻變得興奮。
他們不顧細雨,紛紛駐足觀望,原本街道就狹窄,此刻騾馬車難行,立刻變得擁擠。
唯獨李衍所在客棧外,出現一片空地。
“快打!快打!”
“我賭三招…”
“三招,我賭一招!”
百姓們議論紛紛,滿臉興奮。
李衍暗罵一聲,順手抓起旁邊盤子里的瓜子,靠在窗前,磕了幾顆,噗的一下將瓜子皮吐出。
他懶得說話,輕蔑之色,毫不掩飾。
這就是他遇到的麻煩。
不知道哪個王八蛋,把他過往經歷大肆宣揚,頓時在蜀中江湖道上引發轟動。
沒辦法,他的過往太過駭人。
陜州的事,就不用說了。
鄂州發生的幾件大事,也被宣揚出來。
斬殺鬼教諸多高手,讓這兇名顯赫的教派,夜間連發出追殺令,卻對他無可奈何…
龜山比武大賽,力挫群雄,不足弱冠之年,卻能和成名已久的玄門高手斗個不相上下…
甚至,還有人將神農架斬蛟的事,也安在了他腦袋上。
雖說是真,但外人可不知道這事。
總之,他出名了。
成了蜀中江湖上,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但李衍知道,這是在捧殺。
并非蜀王府手腳。
又出現一股力量在針對自己!
首先帶來的麻煩,就是挑戰者絡繹不絕。
能不能打得過,暫且兩說。
只要打了,就是今后吹牛的資本。
純純屬于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