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女又托夢了!
李衍并不驚慌,甚至已經習慣。
在別人那里,仙神托夢是難得一見的仙緣。
而在他這兒,卻是家常便飯。
或許是因為勾牒,或許是因為大羅法身,他總是與這些東西,存在極深的感應。
回過神來,他仔細查看。
自從得到陰長生留下的奇怪玉配件后,無論勾牒還是托夢,看到的東西,都更加清晰。
現在同樣如此。
夢中這座龍女廟,深藏于水下,看周圍地形,凌亂碎石呈斜坡狀,很可能是因地龍翻身,而沉入水中。
而里面的巨物,隨著身軀涌動,也終于看清,原來是一頭體型驚人的巨蟒。
這種體型,多半已成妖!
被掩埋的龍女廟后方,應該還有不小空間,被這妖物當成巢穴。
龍女想要告訴他什么?
看著眼前幻境,李衍若有所思。
這一路走來,龍女幾次托夢,都是觸及到了什么東西,讓她有所感應,托夢告知。
應該是“龍蛇牌”!
莫非龍蛇牌,是從此地流出?
就在李衍疑惑時,水面上方,忽然有東西緩緩沉落,那是些瓜果供品,還有些活豬活牛。
里面的巨蟒也迅速轉動身子,鉆出水缸粗的腦袋,張開獠牙大口,將供品吞下。
而這些供品,只是前菜。
當被綁住腿腳的幾名少男少女,同樣墜入河底,又被巨蟒一一吞噬后,李衍終于了然。
這是在活人祭河神!
活人獻祭,在商周時就漸漸被廢除,但風氣仍然不絕,戰國時才從國家層面徹底禁止。
而民間惡習,仍未徹底消失。
可惜,當他想看得更清楚時,那頭蛇妖似乎有所反應,緩緩扭過頭來,眼中閃爍幽藍光芒。
夢境戛然而止。
李衍猛然蘇醒,只覺后背滿是汗水。
那頭蛇妖不簡單。
龍女這托夢,也算是一種占卜,名叫夢占。
對方竟能感應到!
當初看到顯圣真君神廟時,才發生過此事。
這蛇妖肯定道行深厚!
可惜的是,他只看到水下景象,不知道具體地點在什么地方…
看來,這方面的情報也要注意收集。
想了一會兒后,他終于沉沉睡去。
次日天沒亮,李衍便被一些聲音吵醒。
并非來自晉州會館。
這里的仆役明顯經過嚴格訓練,說話做事都非常小心,讓整個會館非常安靜。
聲音來自外面街道。
既有鞭炮聲,也有鑼鼓敲打聲。
李衍起身隨便洗漱了一番,便穿上衣服出門。
來到前院,此地東家謝正遠正在練武。
“龍形”霸道蜿蜒,“虎撲”迅猛爆裂,腳踩連環,衣袂風聲作響,一招一式,皆是千錘百煉。
李衍一下就看出了根腳。
對方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已得心意拳“內三合”精髓。
見謝正元視線望來,李衍連忙抱拳,“在下并非有意窺視,還請謝東家見諒。”
“無妨。”
謝正遠笑道:“老夫習拳只是愛好,心意流傳甚廣,家鄉父老都會兩手,只是活動身子,讓少俠見笑了。”
李衍點頭道:“前輩客氣了,早聽聞心意拳在晉州發展不俗,不知前輩傳自哪一家。”
謝正遠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水。
“老夫祖籍晉中。”
“哦,怪不得。”
隨意聊了兩句后,謝正遠便開口道:“李少俠可是被外面響動驚醒,正好跟老夫瞧瞧熱鬧。”
說著,便轉身來到門口,讓人打開門。
李衍也緊隨其后,站在門口觀望。
但見街道上晨霧未散,遠遠望去,有火光上下飛舞,卻是一幫人手持香火舞動。
靠近后,看得更清楚。
那些人皆衣著華麗,和戲服一樣,一手拿著大把香火揮舞,另一手則拎著燈籠。
前方領頭的是一名老者。
其衣著華麗,身形高大,到了有些商戶門口時,立刻有人上前焚香,那領頭的老者,也手掐法印,似乎在給予祝福。
一看法印,就知道是佛門法事。
在其身后,還有更加龐大的隊伍。
有人手持經幡,有人舉著花籃,后方則是鑼鼓樂隊敲敲打打,還有人跟著沿途燃放鞭炮。
而在隊伍中央,總是一支舞隊。
里面全是七八歲的孩童,頭戴花冠,身穿蓮花裙,還有彩色披肩,手持花盆和扇子,隨鼓樂節奏舞動,面色肅穆虔誠。
更后方則是九品香燭,神龕,還有大批信徒手持佛珠,念誦佛經,緊緊跟隨。
隊伍來到晉州會館前。
謝正遠連忙讓人拿上紅包,上前遞出。
“謝東家,萬福。”
“佛祖保佑,風調雨順,平平安安。”
二人明顯認識,互相說了一句后,那奏樂的隊伍就立刻上前,繞著晉州會館門口轉了一圈。
隨后,整支隊伍才繼續前行。
在他們離開后,謝正遠才開口道:“這是‘架香童子舞’也叫童子拜觀音,本是祈求風調雨順,但凡時節都會舉辦。”
“重慶府那邊不是出了事嗎,其中就有幾名走馬鎮的孩子。方才那個是城內鹽幫孫家,為人也算仗義,信佛崇道,便組織了這場法事,一是驅祟祈福,二是幫那些孩子做法事,安撫亡魂…”
“原來如此。”
李衍聽到后微微搖頭。
他們參與其中,斬殺妖人,更關注的是因此事造成的江湖勢力格局變化。
但對于重慶府百姓,那些被害的孩童,才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不知要經過多少時間,傷痛才能消除。
想起昨晚夢到的活人祭祀,李衍心中莫名升起怒氣,眼中泛起殺意。
這江湖,有人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但同樣缺不了心懷利刃,路見不平就要踩。
“李少俠…”
感受到殺意,謝正遠有些警惕。
“對不住。”
李衍連忙收斂心情,拱手抱拳道:“我們來此,人生地不熟,有些事想請東家幫忙。”
“哦?換個地方說,少俠請隨我來。”
謝正遠將他請入書房,又命人送來些早茶糕點,這才開口問道:“不知少俠有何事?”
李衍沉聲道:“有三件事,想請東家幫忙。”
“一是評門的那位‘李鐵嘴’前輩,我想結識,聽其講些故事,希望東家幫忙引薦。”
“二是想找個靠得住的憋寶人。”
“三是想知道這附近,有哪些地方,還在活人祭祀河神。”
這便是他在走馬鎮停留的原因。
此地南北往來商隊眾多,一些情報和故事暗中流傳,有時比重慶府的消息還多。
“灰袍癲僧”很可能知曉大羅法界秘密,而且還曾托夢崔慫,說明依然存在。
和陰長生一樣,是他尋找的目標。
找憋寶人,則是為取青牛觀告知的幾個天靈地寶,加上白家秘藏,用于上青城山交換。
至于活人祭祀,則與昨晚夢境有關。
“哦?”
謝正遠輕撫長須,眼中滿是疑惑,“雖說蜀中巫風濃郁,但千年來文脈昌盛,儒家之道流傳,活人祭祀之風已非常少見。”
“這走馬鎮和重慶附近,并沒聽說過。”
“也或許是哪家偷偷在干,老夫可派人打聽一番。”
“至于憋寶人,老夫還真認識一個,經常喬裝打扮成貨郎,在川蜀各地游蕩取寶,隨后售賣給我晉州商會,我能派人通知一下。”
“還有那‘李鐵嘴’。”
說到這兒,謝正遠臉上露出笑容,“此人與我晉州商會關系不錯,平日就帶著弟子駐扎在會館開辦的茶樓內。”
“這幾日,正與另一家斗法,待會兒少俠若有意,可隨老夫去茶樓聽書。”
李衍也來了興趣,“來的時候,聽說那一家也是評門高手,莫非是爭地盤?”
“哈哈哈…”
謝正遠笑道:“江湖藝人走南闖北,說的是人情里短,講的是和氣生財,哪有那么多生死矛盾。”
“說是斗法,實則是互相捧場,他二人都是故交,且年事已高,弄出這番動靜,是想幫徒弟們露臉,讓他們打響名號。”
“哦,原來是炒作啊。”
李衍聞言,也是啞然失笑。
他接觸的江湖矛盾,大多是利益上的爭奪,動刀子,施術斗法,下手毫不留情。
差點忘了,普通江湖人玩的是另一套。
“炒作?”
謝正遠好奇道:“這是何意?”
李衍笑道:“就是把動靜弄大而已…”
說著,將一些炒作手法講述了一下。
這東西,在前世簡直太過平常。
然而,謝正遠聽到后,卻陷入沉思,隨即撫掌而嘆,“妙!高!推波助瀾,憑空起火,和儒家讖緯之術有些相似,假可為真,真亦能為假…”
說罷,拱手道:“多謝李少俠授法,此術可抵萬金,待老夫整理成冊后,我謝家必有厚報。”
他說的是謝家,明顯想讓此術成為家學。
李衍有些無語,搖頭道:“東家客氣了,隨口聊聊罷了。”
而謝正遠,則正色道:“少俠可先行用膳,待老夫安排一番后,帶你去茶樓。”
“好。”
李衍拱手告辭離開。
而謝正遠則慌忙拿出一本冊子,蘸墨揮毫,將他之前所講的案例一一記下,最后又皺眉沉思,進行擴展…
吃過早飯,又休息了半個時辰。
謝正遠派人來請,李衍詢問了一下,見其他人不感興趣,便獨自帶上斗笠,與謝正遠離開會館。
他們走后,一間房門緩緩打開。
龍妍兒從里面走了出來。
她這一路上,情況越發不好,本命蠱折損,神魂受創,不僅道行開始跌落,身子也變得虛弱。
稍微動彈,就氣喘流汗。
或許是昨晚休息的不錯,她氣色有所好轉,但依舊是臉色蒼白,望著會館飛檐斗拱失神。
沙里飛也正好出門,看到后猶豫了一下,上前詢問道:“龍姑娘,你沒事吧?”
龍妍兒看了他一眼,低頭不語。
沙里飛摸了摸大光頭,本想轉身離開,但莫名覺得不妥,于是便開口安慰道:“你的事我聽說了。”
“放心,朝廷大軍勢如破竹,播州楊家蹦跶不了幾日了,到時我央求衍小哥,走一圈幫你找到師尊超度便是。”
“多謝。”
龍妍兒微微點頭,“我師尊藏了些藥草,都是天靈地寶,我藏在一些地方,到時會以此物為酬勞。”
沙里飛哈哈笑道,“那還愁個啥?即便我們顧不上,也能找其他人幫忙。”
龍妍兒沒有理會,而是看著自己的雙手,眼中有些失神,“我折了本命蠱,神魂受損,今后怕是無法再使用術法,跟個廢物有什么區別?”
沙里飛臉一黑,“老沙我也不會術法,你的意思是,我也是個廢物?”
龍妍兒微愣,連忙搖頭,“我不是這意思,只是今后用不了術法,不知該做什么…”
“能做的多了!”
沙里飛瞪眼道:“這天下間,術士才有多少,普通人難道就不活了?”
“該干嘛干嘛,人生在世,可別為難自己。”
見他這副模樣,龍妍兒莫名來了氣,嗤笑道:“你這人也真是心口不一,滿嘴胡話。明明心有不甘,裝什么沒心沒肺?”
沙里飛懵逼,“你看出來了?”
龍妍兒哼道:“這隊伍里,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們都在遷就你,當時你亂開槍,呂三和武巴,就在旁邊護著你,反倒施展不開。”
沙里飛聽罷,也陷入了沉默。
半晌,兩人齊齊嘆了口氣。
“廢物就廢物吧,人生在世,誰不是廢物。”
沙里飛罵了一句,“老沙我也想開了,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該咋地咋地。跟著衍小哥他們,今后實在走不動了,就找個地方落葉歸根。”
“該樂呵還是要樂呵,好不容易到了這地方,不聽曲兒喝茶實在虧的慌,你去不去?”
龍妍兒猶豫,“這…”
沙里飛眼一瞪,“我是廢物,你也是廢人,出去逛也沒啥,怕個鳥?”
“好!”
龍妍兒臉色慘白,臉上卻露出笑容。
二人似乎突然來了興致,換了衣裳,帶著斗笠遮住面孔,招呼一聲就出了會館。
他們走后,呂三才從拐角露出身形,對著房間內低聲道:“道長,我跟著他們,以免出事。”
說罷,迅速離開會館。
房間內,王道玄坐在書桌前,微微一笑,繼續翻閱起了手中書冊。
而在不遠處的街道上,李衍則跟著謝正遠,進入一座規模不小的茶樓。
剛進門,便聽到醒木拍下。
“列位客官,今日咱們說的,是那顯圣真君劈山救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