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這樣!
  等候渡船的客人不少,老漢身上的煙草味、婦人身上香粉味、汗腥味、魚腥味、渡口朽木味…直沖鼻腔。
  這種味道簡直酸爽。
  李衍差點被熏得栽個跟頭。
  他明白,嗅覺神通,又再一次突然提升。
  自那晚與冷壇猖兵生死斗后,算上這次,短時間內已經爆發式提升了三次。
  除了這些普通的,他還聞到許多特殊氣味。
  距離渡口數百米的地方,有股陰冷而黏膩的味道,似乎是什么陰邪之物所留,任水浪拍打,經久不散……
  河面漕幫大船上,船頭有人燒香綁紅布,還潑灑紙錢,傾倒牲畜血液,一股熾熱之氣圍繞船頭流轉…
  更恐怖的,是遠處那座咸陽城。
  好似一頭猛獸,坐落于平原之上,散發著古樸而蒼涼的味道,城中還有各種香火氣。
  任何一個,都比李家堡土地廟濃郁數十倍。
  這才是真實的世界么…
  李衍心中震撼。
  他從去年覺醒嗅覺神通后,別說長安城,就連藍田縣都沒有踏足,一直窩在李家堡。
  如今來到咸陽城,頓時發現不同。
  怪不得王寡婦她們要躲在李家堡這偏僻鄉村,若是到了長安城,恐怕立刻會暴露,引來她們的仇家。
  就在這時,李衍忽然眼前一黑。
  陣陣眩暈感涌上,驚人的嗅覺也隨之消失。
  李衍一把按住旁邊柳樹,好一陣才緩過勁。
  他臉色難看,心中一聲暗罵。
  顯然,這種神通不是沒有代價。
  王寡婦沒提,或許也是沒想到,他這嗅覺神通會三番兩次爆發式提升。
  更壞的原因,是他的神通已經失控。
  任何失控,都是大麻煩。
  必須盡快解決!
  “船來嘍——!”
  船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好在,這時嗅覺神通已經關閉,雖說腦袋發暈,背后直冒虛汗,李衍還是向著渡船走去。
  渡船并不大,約莫七八米長,沒有席棚遮蓋。
  李衍付了船資后,便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
  河面清風吹拂,周圍百姓的聊天聲,不斷傳入耳中:
  “王阿娘,您不趕緊收麥,進城作甚?”
  “今年請了隴右的麥客,我得進城去上柱香,保佑這些天不要下雨,隨后就趕回去…”
  “您家男勞力不少啊。”
  “別提了,老二和老三跑去了津門,說那邊廠子掙錢多,過年都不會回來。我尋思著,家里地也不多,老大得了,老二老三總得有個奔頭…”
  他們說的是,李衍在村里也知曉。
  這大宣朝立國百年,此刻已達到頂峰。
  但盛世之下,已有暗流涌動。
  大規模的土地兼并開始出現,各地流民漸多,前十年還弄出不少亂子。
  但于此同時,朝廷也宣布開海,進行貿易,不少港口城市建起大規模的手工作坊,吸收了不少流民。
  朝堂之上,聽說也不安寧,形成派系,互相攻訐。
  當然,李衍對這些不感興趣。
  他此刻只想盡快解決自己的困境。
  渡過渭河后,李衍腦子明顯清爽許多,那神通嗅覺也重新恢復,只是變得很弱,和對付“瞎老三”之前差不多。
  李衍也顧不上理會,壓低草帽便進了城。
  畢竟是先秦古都,典籍中形容,當時“離宮別館,亭臺樓閣,連綿復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
  雖幾經戰火,屢次復建,城池縮小了不少,但也足夠繁華,剛進入城中,滿目喧囂便撲面而來。
  和長安城一百零八坊棋盤城不同,咸陽城的布局并不規范,李衍從南門而入,這里靠近渡口,直接就是縱橫交錯的商業老街。
  沿街商鋪林立,各種招牌旗幡飄蕩,叫賣聲絡繹不絕,渡口的騾馬車與行人交織,顯得繁榮而混亂。
  當然,也少不了乞丐。
  或許是因為李衍挎刀的原因,并沒人打擾,但其他面生的商旅,剛進城就被一幫乞兒圍了上來。
  他們破衣爛衫,有的還肢體不全,圍著人就是一陣哀求,“老爺大發慈心,今年獲利千金”,“太太施恩,抱子抱孫”…
  李衍瞥了一眼,扭頭就走。
  江湖中的丐幫,分為東行與西行。
  東行是軟乞,以賣場獻藝為主,種類繁多,有什么“唱響子”、“文武腔”、“拜神主”、“游五湖”等。
  這類乞丐,大多是走南闖北,隨波逐流。
  而西行,則多是坐地丐,他們通常盤踞在某個城市,由丐子頭率領,抽取每日乞討所得。
  東行走江湖的乞丐,每到一座城市,肯定要先去西行乞丐窩拜碼頭,獲得允許才能賣藝,還要被抽水。
  若是不懂規矩,不到晚上就成了一具死尸。
  西行丐子頭中,還有不少“假性丐”,世代傳承,把控城中乞丐窩,白天破衣爛衫,晚上就換上錦衣,去勾欄瓦肆逍遙。
  更可惡者,還弄些采生折割、拐賣人口的生意,和城里的人牙子關系密切。
  他們擅長的,就是硬討,別看那些乞兒可憐,實則心黑手辣,普通人根本惹不起。
  果然,見那面生的商客不給錢,乞兒們就立刻變了臉色,敲著破碗,唱著蓮花落咒罵。
  “不給錢,我不來,剩下的錢你買棺材!”
  “你不給,我不乞,看你這孫子急不急!”
  商人大怒,追打乞兒,卻沒發現身上錢囊已被偷走…
  當然,東行走江湖的乞丐也不少。
  李衍穿過街道,一個瞎眼老丐正在街頭說書。
  雙目渾濁,語調滄桑,頗有一番古韻。
  “功名利祿朝朝,榮華富貴渺渺”
  “塵世滾滾如潮,幾人成仙…”
  “得道!”
  …………
  “請問,王道玄道長可在此地?”
  一家小店外,李衍向著掌柜打聽。
  咸陽城隍廟附近,除了賣小吃早點的,基本都是什么紙扎鋪、香燭鋪、棺材鋪、壽衣鋪一類,相面問卦的館子也不少。
  比如李衍問的這家,就是間香燭鋪子,里面從普通土香到手臂粗的長香,從普通紅白蠟燭到華麗的龍鳳燭,還有各種紙錢元寶,可謂是應有盡有。
  李衍來到此地,只覺廟中香火之味濃郁,熏得他頭暈腦脹,因此并未靠近,直接按照沙里飛給的地址尋找。
  按沙里飛所言,王道玄也開了間館子,測字問卦、風水擇地、紅白喜事、降妖捉怪,什么活都接。
  然而,地址上的鋪子卻已換了主家。
  李衍不得已,只能向人打聽。
  “王道玄?”
  香燭鋪子老板,乃是個斜眼的胖子,聞言先是疑惑,隨后不知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客人說的是王老蔫吧!”
  說罷,眼帶笑意道:“他欠了一屁股債,已經把鋪子賣給我,如今是在家里經營買賣。”
  王…老蔫?!
  李衍面色一僵,只覺怒氣上涌。
  沙里飛這貨,實在不靠譜。
  雖說之前提過那王道玄什么活都接,多半是個棒槌,但至少是個玄門中人,能打聽出一些事。
  但聽這老板所言,恐怕比想象中還不堪。
  欠了賬,連鋪子都保不住…
  王道玄三字,估計也和沙里飛一樣,是對外自吹自擂的藝名!
  李衍本就神通失控,此刻更是邪火上涌。
  那老板見狀,心中已有計較,向前一步,額首笑道:“客人是要求字問卦,還是操辦紅白喜事,不妨說一聲,這條街上的鋪子我都熟,還能更便宜點…”
  “多謝,隨后再說吧。”
  話說得好聽,但李衍卻不會信。
  這種人他見多了,同行之間都能互相拆墻,面對客人,那不更是心狠手辣?
  況且這香燭鋪子里的玩意兒,他一聞便知,都是些尋常玩意兒,連供奉的神像都沒香火味,就是個外行。
  果然,見李衍無意,老板的態度立刻冷淡下來。
  李衍心中一動,臉上露出一絲怒氣,抱拳道:“我與那王老蔫有筆帳要算,還請告知。”
  老板斜眼一瞥,見他腰間挎刀,眼中露出一絲幸災樂禍,抬手一指,“好說,客人看到那條巷子沒,往里走三百米,右手問道館便是!”
  …………
  店家所指,乃是條民宅老街巷。
  李衍進入其中,放眼所及全是古樸的老宅子,雖然都是獨門獨院,但偏僻狹小,明顯是普通百姓居所。
  倒是這些宅子,有不少院墻,都是撿的舊時咸陽秦磚所建,加上地面斑駁的青石板,頗有一番古意。
  前行三百米,很快找到了地方。
  只見一座老宅大門上,掛著副牌匾。
  普通棗木所制,只是上了些木漆,連飯店的都比不上,但“問道館”三個字,卻古樸蒼勁,頗為不俗。
  李衍怒氣莫名消了一些。
  隨即,他便抽了抽鼻子。
  小院之中,竟有不少特殊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