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十八年春,皇帝陛下率宰相杜謙及禮部尚書鐘粲,以及一應官員,離開洛陽,一路北上。
三月,皇駕在兗州停下,不過李皇帝本人,并沒有停在兗州,他將儀仗以及隨行家屬,暫時安放在兗州,然后領一部兵馬,直接騎馬北上。
三月下旬,皇帝領親兵,抵達遼東道境內,遼東道防御使駱真,領著駐守榆關的一眾將官,畢恭畢敬的將皇帝陛下,迎進了遼東道。
此時駱真,已經六十好幾歲了。
他是當年平盧軍的降將,年紀本來就比較大,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連當年的周大將軍都已經故去,他自然也不再年輕。
好在駱將軍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身子骨還很是硬朗,再領兵幾年,也沒有什么問題。
在駱真以及遼東道官員的陪同下,皇帝陛下巡視了駐防遼東道的一眾兵丁,自己修建好的榆關。
相比較大唐其他的道一級建制,遼東道還比較年輕,此時才成立的七八年時間。
好在某位姓黃的布政使,下手相當狠辣,此時的遼東道內部,已經與劍南道一樣,服服帖帖。
李皇帝在軍中足足待了半個月時間,才在遼東布政使黃朝,以及一眾官員的陪同下,來到了幽州城里。
此時的幽州,與當年李云見到的那個殘破的幽州,已經大不相同,七八年的建設,幽州城已經基本上恢復舊貌,而且整體,比起當年范陽軍手里的幽州城,還要更大了一些。
皇帝陛下在幽州城里城外看了好幾天,甚至在幽州城外的郊區以及村落里,也到處走了走看了看,一直到第四天,他才在幽州城里,對著黃朝笑著說道:“黃卿家手段了得,這遼東道在你手上服服帖帖。”
“用不多久,就能徹底王化了。”
黃朝先是低頭,對天子稱了聲謝,他猶豫了一番,低頭嘆了口氣:“陛下,臣已經六十多歲了。”
“近年來,身體愈發不好。”
“這一任遼東布政使做完,臣想告老還鄉,回曹州老家養老了。”
此時的黃朝,已經白發蒼蒼,雖然雙眼依舊可以見到銳利的眼神,但是一眼看去,已經的的確確是個老人家了。
他跟著李云的時候,就已經三四十歲,這些年東奔西走,到處替李云鎮壓地方,耗費了不少心力。
已經蒼老了。
李皇帝看了看黃朝,嘆了口氣:“黃卿家這些年辛苦,我是瞧在眼里的,這幽州的確有些不好待,這一任遼東布政使做完,卿家就去洛陽休養罷,洛陽五十功臣宅,我給你留出一座。”
洛陽的五十功臣宅,早已經住滿,不過這些年,因為種種原因,又“空”出來了一些。
這空出來的幾間,背后自然也有著不少血淚。
黃朝對著天子深深低頭,行禮道:“陛下的恩典,臣記在心里了,不過臣…這些年名聲實在狼藉,為了陛下的圣名,陛下不宜與臣過近。”
“臣能返回老家,安養晚年,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黃朝自在李云帳下聽用以來,干的差事多是別人不愿意去做,或者是做不成的,開國之前倒還好,畢竟那個時候到處都在殺人,他名聲還不是太差。
開國之后,他先是去鎮壓西川,緊接著就到了遼東,如今兩處地方,都已經服服帖帖。
怎么服帖的?
自然是殺出來的。
民間對這位“黃老爺”有個評價,喚作血手人屠。
這些年,直接間接死在黃朝手里的人,絕對已經超過了五萬人,這其中大多數是西川土人,還有一部分就是遼東道的“叛賊”了。
鐵血鎮壓,自然就談不上如何如何精細,黃朝殺的人里,大多數都是該殺的叛亂之人,但畢竟還是有錯殺之人,以至于這些年他的名聲的確不好。
甚至可以說的上惡劣。
別的地方不好說,在西川以及幽燕地界,黃老爺的名字,已經可以止小兒夜啼了。
李皇帝啞然道:“我的名聲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了。”
黃朝搖頭道:“陛下圣名,四海皆知。”
他看著李云,繼續說道:“陛下,臣是個粗人,鎮壓地方的事情臣能做得來,治那些渾人,臣也有手段,但是富民之法,臣知道的實在是不多,臣從遼東卸任之后,祈盼陛下派遣個能夠經濟百姓的布政使過來。”
“收拾遼東局面。”
皇帝笑著說道:“看來,你也覺得,遼東不會生出戰亂了?”
“是。”
黃朝低頭道:“榆關落成之后,契丹人就很難入關了,至于更東邊的遼東地界,臣看不見,也沒有本事去打下來。”
“就幽燕一帶,東邊有榆關駐軍,西南還有太原將軍,臣覺得,已經不太可能亂起來了。”
皇帝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些年,卿家的確為朝廷,擔下了不少惡名,這一任布政使做完之后,我許你致仕歸養。”
皇帝笑著說道:“只是你回了老家之后,要注意著些,可不要有什么仇家上門。”
黃朝也跟著笑了笑:“臣的兒子,在老家起了莊子,臣回去之后,帶上身邊的一些部曲,安養晚年總是沒有問題的。”
李皇帝啞然:“朕還是第一會聽聞,文官身邊有部曲的,你恐怕是第一人。”
皇帝陛下看了看他,開口道:“這些年讓你背了不少黑鍋,往后大亂結束,天下到了治平的時候了,你可有兒孫想要入仕,若是有,你讓他直接來找朕,朕直接讓他恩蔭入仕,許他一個前程。”
黃朝低頭道:“臣已經許久沒有回過老家了,身邊只有兩個侍妾,家里有沒有人適合出仕,臣要回去看一看才知道。”
皇帝聞言,心中頗有些感慨:“那好,過幾天朕給你寫個條子,你家里要是有后人想要做官,就讓他拿著條子去洛陽尋朕。”
黃朝跪在地上,叩首謝恩。
李皇帝一把將他攙扶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咱們君臣就說到這里,過幾天,朕要南下去河北道巡視,然后就要去兗州,準備封禪事宜了。”
“你老兄,多多保重身體。”
皇帝語重心長的說道:“等我下一趟要是能出門,就去曹州尋你。”
黃朝眼含熱淚,跪地叩首謝恩。
“臣,多謝陛下。”
與黃朝深談之后的第二天,皇帝陛下帶著自己的親兵,準備離開幽州,剛出幽州城,只見天空中雷云陣陣。
在皇帝身前的兩個年輕人,抬頭看了看天色,都回頭稟報天子。
“陛下,似乎要變天了,咱們在幽州等一等,等天好了再走?”
李皇帝看了看這兩個俱都姓李,卻不是一家的年輕人,笑著說道:“至多是下下雨,你們兩個小子,害怕了?”
這兩個年輕人,一個是晉王府的次子李衡,也就是李皇帝的侄兒,這一次跟著皇帝陛下出來長長見識。
另一個,則是宣國公府的大公子李衷,也就是孟青的長子,宣國公爵位將來的繼承人。
兩個人都是十七八歲年紀,聞言立刻低頭抱拳:“臣等不怕!”
“只是怕陛下淋了雨。”
皇帝爽朗一笑:“朕這些年,什么風雨沒有見過,還怕變天?”
說罷,已經年近五十的天子,直接飛身上馬,一抖韁繩,胯下御馬引頸長嘶,然后猛地加速,沖向了官道遠方。
兩個李姓的年輕人嚇了一跳,都連忙上馬,朝著皇帝陛下追去,二人一邊策馬揚鞭,一邊對著身后的天子親軍大喝了一聲:“快!”
“跟上陛下!”
在他們身后,一眾勛貴以及功臣的二代公子,以及羽林衛的精銳們,都轟然應是,數百上千人,各自翻身上馬,沿著官道,策馬奔騰。
于是乎,一眾身著黑甲的“帝國未來”,追隨在天子身后。
飛速奔往泰山。
如群蛟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