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畫舫排排。
皇帝陛下換上了一身黑色的袍子,帶著書生袍服的姚仲,行走在河畔,眼見著河流上畫舫如林,到處都是歡歌笑語之聲,皇帝陛下扭頭看了看姚仲,問道:“先生以為此處如何?”
姚仲看了看,開口說道:“臣覺得,已經是繁華盛景了。”
“蒙陛下之洪恩,江南始有此景。”
姚相公這話,還真不是吹捧。
當年舊周末年,天下大亂,尤其是中原關中兩地,可以說是民不聊生,路邊到處都可見野骨。
但是,因為李云在江東崛起,江南三道,尤其是以金陵為中心的這一塊區域,可以說是無縫交接了秩序,幾乎沒有被亂世沖擊到,甚至因為李云在金陵興建新城,再加上升格陪都,金陵城比起舊周時候,還要繁華許多。
這的的確確,是李皇帝給這個時代帶來的變化。
李云看著河水上的畫舫,還有絲竹彈唱之聲,微微搖頭道:“這歡歌笑語,低吟淺唱之中,恐怕也藏有不知道多少血淚。”
姚仲聞言,微微變了臉色,他壓低聲音道:“陛下,臣讓金陵府…”
李云對著他擺了擺手,開口道:“出來行走,不要一口一個陛下,我稱你作先生,你稱我作二郎。”
姚仲猶豫了一下,點頭應了聲是,他扭頭看著河畔上,開口說道:“二郎若是有心中喜歡的…”
李皇帝笑著說道:“我要是從這畫舫之中尋了女子,回去之后,哪怕后宮無事,恐怕御史臺那些人也要吵得瘋了,別人不說,許昂第一個就不會饒了我。”
“今夜帶你過來,是為了看一場熱鬧。”
皇帝陛下看著秦淮河,輕聲道:“今夜,秦淮河選花魁哩。”
姚仲這才扭頭看著秦淮河,只見河畔上,幾艘畫舫已經開始相接,又過了一會兒,幾十艘畫舫連成了一片,一個戲臺模樣的臺子,已經搭了起來。
皇帝陛下,讓楊喜租了個畫舫,坐在畫舫里,看著這戲臺上的女子,你來我往,唱個不休。
一個蒙著白紗,舞步蹁躚的女子,在戲臺上翩翩起舞,一首舞罷,便有一個漢子,不知怎么上了這高臺,一把摟住這女子的腰肢,然后瞥了一眼一旁的老鴇母,笑著說道:“常媽媽,這女子小爺要了,回頭你去我家取錢!”
說罷,他不由分說,摟著這女子下了高臺,這女子心中畏懼,卻不敢說話,戰戰兢兢下了臺。
四面一片噓聲,但是大家都沒有出頭,于是這場選花魁繼續。
李云的畫舫里,不止站著姚相公,還站著九司金陵司的司正鐘敏,鐘敏低著頭,在李云耳邊說了幾句什么,李皇帝挑了挑眉,抬頭看著姚仲,呵呵笑道:“先生猜剛才那漢子是誰?”
姚仲搖頭:“臣不知道。”
“是國公府的人。”
皇帝陛下自嘲一笑:“國公府大管家的兒子。”
“國公府…”
姚仲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整個金陵,就只有一個國公府,那就是定國公周良。
周良,不止是國公,還是駐兵金陵的將軍,在金陵這一帶,話語權極重。
姚仲若有所思的看著皇帝,沒有說話。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女子上臺,或歌或舞,等到最后選出幾個女子,也各自有人出頭,爭強好勝,抱得美人歸。
而鐘敏,也一個個低頭,向李云說明,這些人家的身份。
十個里頭,有六七個,與朝廷的官員沾邊,還有不少,跟緝盜隊的舊人沾邊。
還有一些,是跟卓家沾邊的,但是卓家的卓宏已經被拿了,因此卓家的人,反而沒了聲音。
回皇城的路上,姚仲猶豫了一下,低頭道:“陛下,今夜那些人,雖然與朝廷,與陛下有一些間接的關系,但是當事之人卻未必知道。”
“比如周國公,就未必知道有這么回事。”
皇帝背著手,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然后扭頭看了看姚仲,笑了笑:“我知道。”
“只是心中感慨。”
李皇帝微微搖頭,嘆了口氣:“你我當日奮起一博,倒讓他們雞犬升天了。”
姚仲默默說道:“世道就是這樣的。”
李皇帝“嗯”了一聲,點頭道:“不錯,很多時候,世道的確是這樣的,不過我這個人。”
李皇帝背著手往前走:“性子古怪。”
“雞也好,犬也罷,各家都約束好各家的雞犬,真要是做了惡事。”
“那就國法上見。”
說完這句話,皇帝陛下迎著月光,大踏步走向金陵的皇宮。
姚相公站在原地,默默注視著皇帝陛下離開,他沉默了許久,才長嘆了一口氣:“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陛下只是還沒有習慣。”
洛陽城里。
洛陽的公務,很多被傳到了李皇帝那里,而江東的一些事情,自然也會傳回到洛陽。
尤其是太子殿下,自然要關注一些自己老父親的動向。
太子殿下雖然剛剛開始參政議政,但是他五六歲開始蒙學之后,身邊就開始聚攏一些自己的班底了,到了現在,雖然稱不上手眼通天,但是也可以說是耳聰目明。
李皇帝在金陵府捉辦貪官的事情,很快傳到了這位太子殿下耳中,太子殿下召集身邊的幾個老師,一番合計之后,便起身來到了中書之中,尋到了杜相公。
見到杜謙之后,太子殿下相當客氣,拱手行禮:“杜相。”
杜謙連忙還禮,深深低頭道:“殿下太客氣了。”
“殿下到訪,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陪都的事情,杜相聽說了沒有?”
杜謙請太子殿下坐下,然后想了想,開口說道:“聽說了一些。”
太子殿下握緊拳頭,義憤填膺道:“我們一家,離開江東才多長時間,那些個貪官污吏,就開始侵奪江東百姓財物了,著實可恨!”
他握緊拳頭說道:“杜相,父皇在江東捉拿貪官,大快人心,我覺得,我們洛陽這里,也不能毫無作為。”
“要不然,等父皇回來,要覺得杜相還有我這個兒子,無所作為!”
十八歲的太子殿下,躊躇滿志。
他看著杜謙,目光灼灼:“杜相覺得呢?”
杜謙看著他,思考了一番,問道:“殿下打算怎么做?”
“江東既然有貪官污吏,京兆府以及河南道,關中道,也定然有貪官污吏,我們在洛陽,可以與父皇遙相呼應。”
“好好的治一治他們!”
杜相公聞言,露出了贊許的目光,他看著太子,問道:“殿下打算怎么做?有沒有什么想法?”
“這不是來尋杜相商議嘛。”
太子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我覺得,這個事情應該把許相公請來,再讓三法司的官員,都一起來議事,讓三法司嚴查京兆府以及河南道貪墨情事,一旦查實,立刻捉拿嚴辦。”
“這樣,等父皇回了洛陽,我與杜相也有政績,同父皇交代。”
杜相公點頭,開口說道:“殿下的想法是好的,這個事情也沒有問題,但是要怎么查,怎么個查法,還要慢慢敲定下來。”
“查法?”
太子殿下有些懵懂:“杜相,難道不是但有貪墨情事,統統查處么?”
“不對。”
杜謙看著太子,思考了一番,很有耐心的說道:“殿下,查貪墨是為了什么?”
太子殿下想了想,回答道:“自然是為了懲處那些貪官污吏。”
“不對。”
杜相公搖頭道:“查貪墨,是為了讓那些可能會貪墨的人,生出畏懼之心,從而保證朝廷政令通暢,百姓安居樂業。”
“既然要讓百姓安居樂業。”
杜相公提醒道:“那么,陛下花了十年時間,搭建起來的官僚體系,就不能亂。”
“查貪墨的同時,要維持各級官府穩定,殿下明白嗎?”
太子殿下愣住了,半天沒有說話。
杜相公看了看他,笑著說道:“殿下現在還年輕,將來慢慢就知道了,殿下說的這個事,臣覺得可以做。”
“但是要有章法的去做。”
“明日,我請許相公過來,到時候太子殿下再來一趟,我們一起,與殿下說說這個事。”
太子殿下站了起來,忍不住皺眉。
“怎的這般麻煩?”
他這個年紀,最是貪玩的時候,生出查貪官的心思,本意也只是想在父親面前表現表現,這會兒聽杜謙這么說,自然有些不耐煩。
杜相公也不惱火,只是面色嚴肅。
“這些,殿下遲早要學的。”
“現在,正是大好的機會。”
李元嘆了口氣,對著杜謙拱手道:“那好罷。”
“我明日再來尋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