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稅法?”
杜和抬頭看了看李云,又微微低下頭,開口問道:“陛下,敢問新稅法是怎么個新法,臣回去之后,也好與戶部的官員,先議定章程出來。”
“那好。”
李云伸手敲了敲桌子,開口說道:“朕就簡單說一說,大概的綱領。”
“最要緊的一條是,從現在開始,往后三年之內,漸漸削減丁稅,將丁稅并入田稅。”
“三年之后,丁稅全部免除,俱都攤派到田稅上。”
人頭稅,收了幾千年了。
如果是正常的時代,土地相對均勻,那么這么收法其實沒有太大的問題,但問題是,土地并不均勻。
一些世家大族,通過幾百上千年的積累,占據了太多太多的田產,這些世家大族以及大地主們,世族們有特權,可以免稅,即便不免稅的地主,也只需要繳納自己一家人的丁稅,以及一部分田稅。
替他們種田的佃戶的丁稅,則是需要佃戶自己去交,這樣一來,佃戶基本上就是在生存線上,餓不死,但又吃不飽。
攤丁入畝,這種情況就會好上很多了,至少,讓那些名下沒有田地的人,不必再繳納丁稅。
杜和聞言,先是抬頭看了看李云,又微微低著頭,沒有說話。
李云看著他,沉聲道:“還有,從今天往后,普天之下,再無免稅事例,不管是任何人的田產,只要在大唐境內,俱要收田稅。”
“包括將來的宗室藩王,以及皇莊的田地,還有先前罰沒的官田。”
李某人看著杜和,聲音平靜:“一切田產,俱要收稅,無有任何免除。”
聽到這里,杜和臉色都變了,他抬頭看著李云,低著頭說道:“陛下,這,這…”
“哦。”
李云看著他,想起來一件事,他呼出了一口氣,開口說道:“有一個群體,可以免稅。”
“這些年,軍中有立功之人,授了軍功爵,將來分發田產之后,所獎賞的田產,不必繳稅,但是要規定清楚。”
“朝廷賞下去多少田產,就只有這一部分田產不必繳稅,將來若有多的田產,照常收稅。”
李云看著杜和,神色平靜:“非但如此,將來朕還要定下國本規矩,后世之君,也不得再免除任何人,任何群體的稅收。”
杜和對著李云欠身行禮,苦笑道:“陛下,這樣,這樣一來,恐怕不穩啊。”
李云的這個法子,固然是對朝廷,對國家有利的,但與此同時,也必然損失到一些統治階級的利益,比如說將來的王公大臣,藩王貴族們。
他們本來不必交稅,也沒有人敢跟他們收什么稅。
而且,他們本來,是緊緊圍繞在李云身邊的,現在李云的做法,或多或少的傷害到了他們的利益。
這就可能導致統治集團內部不穩。
至少在國朝初年,這么做顯然是不太合適的,如今,李云最理智的做法,應該是向統治集團施恩,讓他們緊緊團結在自己周圍。
李云神色平靜,笑著說道:“朕既然敢這么說,心里就多多少少有一些準備,真要有什么動蕩,無非就是再拼殺一場就是了。”
“這些年,我最不怕的就是這個。”
說到這里,李云敲了敲桌子,繼續說道:“咱們繼續說。”
李云一條一條繼續說下去,等到他把自己的主張大概說了一遍之后,杜和神色已經變得頗為古怪,不過他不敢多說什么,只是對著李云欠身行禮,應了一聲明白了。
“臣回到戶部之后,立刻召集戶部官員商議,議定出來一個結果之后,再上報陛下。”
李云“嗯”了一聲,淡淡的說道:“辛苦杜尚書了。”
“這個消息,不必藏著掖著,盡可以放出去,跟朝廷里的人通通氣,朕也想看一看,朝中眾人是什么意見。”
杜和畢恭畢敬應了聲是,然后才欠身行禮,告辭離開。
李云目送著他遠去,然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半晌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頭看了看甘露殿外,然后又扭頭看了看自己手邊的文書。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耳邊響起來了一個聲音:“陛下,秦國公求見。”
李云回過神來,下意識答了一句:“請進來。”
“是。”
很快,秦國公杜謙邁著碎步,一路走了進來,跪在李云面前,低頭叩首道:“臣,拜見陛下。”
李云看了看杜謙,笑著說道:“受益兄怎么行這種大禮?快快起身。”
杜謙應了一聲,這才站了起來。
李云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揮了揮手,屏退了宮人。
很快,甘露殿里,只剩下他們君臣二人。
杜謙深呼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李云,低頭道:“陛下,方才三兄去了一趟中書,跟臣說了一些陛下的圣意。”
“陛下要做的事情,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臣覺得,這個事情不宜太急。”
杜謙低聲道:“攤丁入畝,可以這幾年慢慢去做,但是其他的恩典,該加恩還是要加恩,要不然,新朝不穩妥。”
李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受益兄細說。”
杜謙左右看了看,低聲道:“陛下,這么個法子,外人會以為,陛下是個守財之人,想要把天下財富,俱都匯聚在自己手中。”
“并不是天下財富。”
李云神色平靜:“只是應收的賦稅,我還準備,在舊周國稅的基礎上,減去一兩成稅收。”
“而且,朕的皇莊,往后宗室藩王的田產,也俱要繳稅,稅收也不是進朕的內帑,而是進戶部國庫。”
“有什么問題?”
杜謙低頭苦笑:“這個時候,似乎應該籠絡人心才對…”
“我本來也沒有說要在稅收上給什么恩典。”
李云看著杜謙,示意杜謙坐下,然后開口說道:“一些親近的人,不會因為這個事情跟我來說什么,那些半親不親的,心里有什么不滿意。”
“也由得他們。”
李云看著杜謙,笑著說道:“實在不行,受益兄名下那些食邑,往后該交的稅收,朕給你出了就是。”
杜謙自己坐了下來,他看著李云,搖頭道:“陛下您知道,臣不在意這些。”
說到這里,他微微嘆了口氣道:“陛下現在,只要按部就班的去加恩,便可以做千古圣君,何苦要做這些得罪人的事情?”
“賦稅這一項,在一百年內,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陛下何苦為了百年之后的朝廷,得罪今人?”
李云聞言,也嘆了口氣:“受益兄也想錯我了。”
“受益兄覺得,我這么做是為了百年之后的朝廷,百年之后的后世子孫,但我并不這么想。”
“我想的是,我這一朝開國,要與其他王朝,有一些不同之處。”
“我非是為了朝廷能夠千秋萬代,為了李氏王朝,能夠長盛不衰。”
“我心里想的是,這個政策通行下去,最底下的百姓們,能夠好過一些。”
“至于為什么不給他們…不對,應該說,為什么不給我們自己人免稅。”
李云看著杜謙,開口說道:“新唐到現在,并沒有分出去多少田地給他們,收這些自己人的稅,也收不上來多少,本來收不收都無所謂,但關鍵是…”
“這個口子不能開。”
李云神色平靜:“這個口子一開,就會有人掠奪田地,把田地,寄存在這些免稅之人的名下,將來,他們依舊會把那些田戶們變成自己的佃戶。”
“我這么說,受益兄你能明白嗎?”
杜謙聞言,神色微動,他抬頭看了看李云。
李云繼續說道:“官田私田,包括我李姓的田產,都一視同仁,所得俱入國庫,依舊用之于民,他們說不得朕什么。”
杜謙低聲道:“但是總有人會不滿意。”
“我知道。”
李云低頭喝茶,神色平靜。
“我已經做好…”
“被刺的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