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連,一直是朝廷手中利器。
一人犯錯,九族升天。
這其實是相當不合理的。
某一天,你在家里正悠哉悠哉喝大酒的時候,朝廷大兵突然闖進來,說你媳婦家里誰誰誰謀大逆,然后你一家老小,就被拉出去給砍了。
這合理嗎?
顯然是不合理的。
為什么有這么個法子呢,很明顯,就是兩個字,威懾。
在這種威懾下,才不會有人敢做出格的事情,不會有人違逆現有的體制,不會有人敢大逆不道。
因為哪怕這個人豁出命來,不怕死了,他也擔心因為自己,而株連九族。
費宣神色動容。
他看著李云,低頭道:“上位,株連之法,古已有之。”
“這法子,對上位以及上位將來的龍子龍孫們,都…都大有裨益。”
“我知道。”
李云看著費宣,神色平靜:“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改一改,至少在我這一朝。”
“不想大行株連之事。”
費宣低聲道:“臣知道上位仁義,但是如果松開了這個口子,天下可能會反事叢生,上位是經歷過越州裘典之亂,中原王均平之亂的。”
“一地生亂造反,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就是成千上萬百姓,被無辜牽連進去,如果松開了這個口子。”
費宣低聲道:“可能會有更多百姓,被牽連進去。”
李云聞言,沉默了許久。
費宣看著他,繼續說道:“上位如果欲行仁政,可以下詔開恩,不必寫在新法里,不然…會約束后人。”
見李云還在思考,費宣繼續說道:“上位,人心欲壑難填,非是朝廷行仁政,下面就不會作亂。”
“非是上位行仁政,底下的州縣官員就會行仁政,該亂還是要亂,上位不能開這個致亂之源。”
聽到這里,李云才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思考了一番之后,開口說道:“這樣罷,除謀逆外,其余罪過慎行株連,株連之罪,罪不至死。”
說到這里,李云繼續說道:“至于謀逆之罪,到底該如何處理。”
他嘆了口氣道:“我再想想。”
作為異世界的靈魂,這個世界的很多做法,李云都想改變,但是深入體驗之后,他又會發現,很多看起來不合理的做法,都有其深層邏輯。
比如說,夷三族這三個字。
就能讓天下至少穩定一成。
現在,新朝將要建立,李云的確要著手改造,但是該怎么改,改了之后會變成什么樣。
這一切,都要慎之又慎。
比如說更易新法,李云并沒有直接推行下去,還是要跟費宣這些內行一起,先商量商量,再做決斷。
費宣松了口氣,低頭道:“那,臣回去之后,就召集一批人,開始編修新法。”
“等有了初版之后,拿來給上位審定。”
李云“嗯”了一聲,開口說道:“辛苦。”
“不敢。”
費宣低頭道:“此是臣份內之事。”
說到這里,他的臉上也露出笑容:“有生之年,如果能完成這部唐律,臣也可以名垂青史了。”
修律,就不是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尤其是在周律的基礎上進行改動,可能每一句話,都要字斟句酌。
李云啞然一笑:“你做了我這刑部尚書,還不能夠名垂青史?”
“那不一樣。”
費宣笑著說道:“新朝刑部尚書會有許多個,修成新律的,便只有臣這一個。”
說著,他低頭拱手,起身告辭。
李云起身,送了他兩步,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在今天這場對話之前,他還真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錯處,不過費宣這么一分析,他還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思索了許久之后,他喊來下人,讓人把禮部尚書陶文淵請了過來。
這位陶尚書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他對著李云欠身行禮,很是恭敬。
“王上召臣下來,有何吩咐?”
“跟你商量商量辦學的事情。”
李云看著他,問道:“我打算由禮部牽頭,在地方上興辦學塾,由禮部派人,監督地方學塾,陶先生覺得如何?”
“這當然沒有問題。”
陶文淵看著李云,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但是得花錢,花許多許多錢。”
李云皺眉,開口說道:“這樣罷,你們禮部花幾個月時間,大概估算一下,按照每個縣辦十個學塾,公聘五十個先生,約莫兩千學生來算,大概需要多少錢。”
“然后報到我這里來。”
陶文淵低頭應了聲是,然后開口說道:“上位,這個事,恐怕要戶部跟禮部一起去辦。”
“行。”
李云很痛快的點了點頭,開口說道:“你們去辦就是。”
陶尚書想了想,繼續說道:“而且,這個事情,幾年之內肯定辦不成,戶部缺錢得很,上位這幾年又要用兵。”
“能不能辦成,要先算出來再說。”
李云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惱。
他也知道不太好辦,但是事情總要有個開頭。
實在不行,五年,十年之后再去辦。
反正,他時間還是多的。
陶文淵這才躬身行禮:“臣明白了,臣一定辦好這個差事。”
李云又交代了幾句關于明年新朝第一次科考的事情,叮囑他一定辦好,同時讓他著手去,與農事院接觸。
農事院現在掛靠在戶部名下,往后估計要戶部跟禮部共同領導了。
陶文淵一一點頭應是。
兩個人一起聊到天黑,陶文淵才告辭離開。
天色黑下來之后,李云回到了自己的書房里,看著書桌上堆積的文書,心中思緒萬千。
他現在,已經是新王朝的肇始之人。
理論上來說,他的一切政令,都可以暢通無阻的推行下去,他想要把這個新時代改造成什么樣,這個新時代就會變成什么樣。
但是真著手去做的時候,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困難。
而現在,擺在他面前最大的現實問題,就是物質問題。
貧瘠的物質條件,根本沒有辦法完成他心里的那些個構想。
“罷了罷了。”
李某人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做好眼前的事情,一步一步來罷。”
臘月二十八。
天氣終于放晴了。
此時距離年關,距離改元,只剩下了兩天時間,而這天,李府之中,迎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
武元承與武元佑兄弟二人。
皇帝武元承進入洛陽之后,李云并沒有怎么搭理他,只有在上一次朝會上,跟他見了一面。
不過朝會上,李云也只是迫他低了頭,很多事情都沒有說開。
眼見著大周的昭定就要成為過去,這個時候,李云還是有器量,請這兄弟二人吃上一頓飯的。
兄弟二人是快到中午到的李家,進了李家之后,很快被帶到了一處偏廳里,這個時候,李云已經在這里等候了。
見到李云之后,楚王武元佑立刻拱手行禮,口稱王上。
武元承則是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吳王。”
李云也不生氣,招呼他們坐下,然后開口說道:“二位這幾天,過得可還好。”
武元佑笑著說道:“一切都好。”
李云看了看武元承,又問道:“聽說陛下家里的幾個皇子病了,現在好了沒有?”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武元佑搶著回答道:“多謝王上掛懷。”
李云見狀,啞然一笑。
一直沒有怎么說話的皇帝陛下,突然抬頭看著李云,聲音有些沙啞:“吳王,為何還住在這里?”
李云笑著說道:“我這個人很守規矩,我既然還沒有登基,便不會住進那座皇宮里去,那皇宮我去看過。”
“也沒有什么好的。”
說著,李某人左右看了看,微笑道:“還是這里住著舒坦,以后真的登基了,說不定偶爾也會搬回來住。”
皇帝陛下張口就想說虛偽,但是還是強忍了下來,問道:“吳王請朕過來,所為何事?”
“商量一下,怎么處理你們。”
他看著兄弟兩個人,繼續說道:“陛下禪位之后,新朝建立,陛下的名分也就沒有了。”
他又看著武元佑,說道:“楚王的爵位,也會跟著煙消云散。”
“我這兩天,大致想了想,我也不吝嗇,我可以給二位兩個爵位。”
“一個郡王,另外一個是侯爵。”
“成為新朝賓客的世系,承襲郡王爵位,另外一個,承襲侯爵。”
武元佑正要說話,被皇帝攔了下來,皇帝抬頭看著李云,問道:“吳王…會留朕一家性命嗎?”
“可以。”
李云看著他,神色平靜:“但是有條件。”
“你們一家,大概要被軟禁相當長一段時間,同時…”
“陛下那些皇子們。”
李云看了看他,默默說道。
“就盡量不要生什么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