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成都城門果然洞開。
成都城里的禁軍,也都排著隊離開了成都城,丟下了兵器。
趙成騎在高頭大馬上,看了看出城的隊伍,呼吸有些急促。
他在找皇帝的身影。
看了一會兒,沒有看到皇帝,他才回頭看向陳大,沉聲道:“伯忠,你帶人去,接管這些投降的禁軍,把他們的甲胄兵器,統統收繳,然后清點數目,找個庫房封存起來。”
陳大做這些事情,可以說是得心應手,立刻應了聲是,扭頭帶人去接管禁軍去了。
而趙成,目光則是依舊盯著成都城里出來的隊伍,然后對旁邊的李正說道:“這些人,還真干脆。”
“說降就降了。”
李正的目光,同樣看著成都城門方向,開口道:“劍南道先前出了亂子,劍南軍跟禁軍對峙過一場,后來將軍打進來,他們才又開始合作,我猜那個時候,劍南軍從成都城的糧倉里,帶走了不少糧食。”
“而且…”
李正笑著說道:“打又打不過,出又出不去,更沒有外援,這種情況下,守再久也沒有意義,那位武皇帝恐怕是害怕守得太久,得罪了趙將軍這個主將,將來破城的時候吃苦頭。”
兩個人說了會話,再抬頭,已經能隱約看到有一個一身杏黃袍服的中年人,手捧著天子印璽,從城門處走了出來,趙成見狀,呼吸立刻一滯,然后翻身下馬,雙手握拳。
李正也下了馬,站在他旁邊,低聲道:“將軍,私仇要暫且放一放,無論如何,要先把這皇帝,送到洛陽。”
趙成回過神來,聲音沙啞:“我知道,我知道。”
說罷,他手按住腰間的佩刀,大步朝著那皇袍走去。
李正見狀,連忙兩三步跟了上去,很快,兩個人就走到了皇帝近前不到二十步處。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皇帝的面貌了。
這是一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雖然身著皇袍,頭戴帝冠,但是頭發并沒有梳好,有些披散。
而且,他的面貌雖然只四十來歲,但是頭發,已經肉眼可見的出現了一些斑白,面容更是憔悴。
便是走路,也走不穩當了。
但是他只管低著頭往前走,一次也沒有抬起來過。
在他的身后,則是皇帝的親眷們。
有已經成年的皇子皇女,也有不曾成年的皇子皇女,還有皇帝的一眾嬪妃們。
其中,還有幾個哇哇大哭的嬰孩。
這幾個嬰孩,不止是武元承的孩兒,還有一個是他的孫子,是他的庶長子所出。
如今,整個皇室都顫顫巍巍的往前走,臉上的表情,更是如喪考妣。
趙成停下腳步,看向眼前的皇帝,喃喃自語:“他竟不跑了…”
趙成并沒有見過武元承,但是他小的時候,見過先皇帝。
他的恨意,也多是在先皇帝身上。
不過先皇帝已經死了,父死子承,這份仇怨,便只好落在如今這位皇帝身上。
李正站在他旁邊,微微搖頭道:“他已經無處可去了。”
再跑,就只好往南跑,而再往南一些,就要出大周國界了。
“將軍。”
李正看了看趙成握刀的手,沉聲道:“務必冷靜。”
“三郎放心。”
趙成聲音低沉:“我心里有數。”
說完,他大步上前,直直的走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正低著頭往前走,感覺到眼前有人之后,他不敢抬頭,一咬牙竟低頭跪了下來,雙手將天子印璽高高捧起,開口道:“大周天子武元承,愿意歸順,愿意歸順…”
眼前的身影并不答話,只是錯開半步,避開了武元承的禮數,然后腰間長刀出鞘。
聽到了拔刀的聲音,武元承下了個半死,手中的印璽也丟在了地上,嚇得整個人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昏君。”
趙成聲音沙啞:“今日,我代家父,報我趙家上下滅門大仇!”
說罷,他手中長刀高高舉起,毫不猶豫,重重落下。
長刀破空的聲音,落在了皇帝耳中,這位皇帝陛下,更是嚇得緊閉雙眼,一動不敢動。
這一刀下去,附近所有人,都傳出了驚呼聲。
哪怕是李正,也忍不住變了臉色:“趙將軍!”
沒有人能夠攔阻他,刀很順利的來到了皇帝身邊,一刀切過。
皇帝陛下只覺得身上一涼,但是并沒有感覺到疼痛。
他幾乎要嚇得尿褲子了。
過了好一會兒,武元承依舊沒有感覺到疼痛,這才鼓起勇氣抬頭,看了看眼前的人,只見眼前一個持刀的將軍,正在用不屑的眼神看著他。
這位皇帝陛下下意識回頭看去,只見自己的袍服已經被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趙成上前一扯,將他大半個皇袍給扯了下來,然后又是一刀,鋒利的長刀將這件皇袍一刀兩斷。
趙成接過散碎的皇袍,看著皇帝,厲聲道:“我父母二人,兩位兄長,一個姐姐,俱死在武氏之手,今天本應當殺你報仇,但念在王上的面子上,以這衣袍代你!”
“只當我,為父母報了仇了!”
說到這里,這位統領千軍萬馬的主帥,一手持刀,一手持天子斷袍,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面。
李正站在他身后,見狀也是感慨萬千。
皇帝陛下這才回過神來,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看向趙成,依舊有些害怕:“你是…你是趙成…”
“趙大將軍非朕所殺…”
皇帝陛下咽了口口水,分辨道:“乃是先帝,受了奸人蒙蔽…”
趙成聞言,冷笑一聲,再也不看這個皇帝一眼,他收刀入鞘,手里攥緊那斷袍,回頭看向李正,抱拳道:“三郎。”
“將來,我要進關中尋到父母兄長尸骨,為他們建墳立碑,若尋不到,也要給二老立衣冠冢。”
“那個時候,我要將這袍服,埋在二老墳前,以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他看著李正,努力平復情緒:“請你做個見證。”
武元承如今,已經是階下之囚,但是他依舊是皇帝的身份,他穿的衣服,依舊是繡著龍的袍服。
私藏這種衣物,是犯忌諱的。
雖然李云本人可能不會在意這些東西,但是身為臣子,趙成本人必須在意。
也是這個原因,他才讓李正給他作證,證明他沒有任何不臣之心,只是想用這袍服,祭奠先人。
李正默默點頭,從趙成手里,接過了這件袍服,然后看了看不遠處的皇帝,大步上前,攙扶住了皇帝,臉上露出笑容:“陛下受驚了。”
終于聽到一句軟話,武元承心里放松了不少,他正要抬頭跟眼前這個年輕人說話,突然覺得胳膊上一疼,再低頭看去,自己的左小臂不知什么時候傷了,正在往外冒血。
李正也注意到了,大皺眉頭,用那塊龍袍捂住傷口,開口說道:“想來是陛下剛才跌倒,不小心傷了。”
“太不小心了。”
他擦拭了幾下傷口,把那塊龍袍上弄得到處都是鮮血,這才罷手,旁人上前替皇帝處理傷口。
皇帝陛下有些畏懼的看了一眼李正,但是咬著牙,一言不發。
他知道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傷了自己,但是他不能說。
人在屋檐下了。
李正拿著染血的龍袍,走回到了趙成面前,遞了過去,低聲道:“這樣才像樣。”
趙成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三郎你,你…怎么辦到的?”
“我們在山上長大,大本事沒有,小手段多得很。”
李正笑著說道:“王兄他十七八歲的時候,一搭手就能弄斷人家胳膊。”
“好了。”
李正抬頭看向眼前的成都城,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到這里,西南的大事就算是處理好了,趙將軍你去整理西南的劍南軍以及這些朝廷的禁軍,我盡快讓成都城恢復秩序。”
“等把要緊的事情處理的七七八八,趙將軍就押著這些武周皇室的人趕回洛陽,算算時間,還有兩個月左右。”
“應當是…應當是來得及的。”
趙成看著李正,搖頭道:“西南事情很多,各州郡都還沒有收取,我要留在西南,押送皇帝的事情…”
“三郎你去做就是了。”
李正啞然一笑:“這樣大的功勞,如何就落在我一個人頭上了?”
“再說了,這不只是將軍你一個人的功勞,更是江東軍弟兄們上下的功勞,這種時候,要當仁不讓。”
趙成聞言,沒有說話了。
李正扭頭,看向皇帝那里,突然笑了笑。
“小時候,我還真以為皇帝是什么龍變的,現在真見到了…”
他背著手,微微抬頭。
“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