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外,江東軍帥帳里。
李正與趙成,正商議著事情,此時李正沒有坐在主位上,但是趙成也沒有坐在主位上。
身為主將的趙將軍,已經是給足了李正面子。
“趙將軍,賀鈞的糧草,再有三四天應該就能到,糧草一到,你這里也就不必心急了,往后不管成都圍上多長時間,慢慢跟他們耗著就是。”
趙成微微低頭道:“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王上登基大典在即…”
“王兄說了。”
李正正色道:“所謂禪位,不過是場面話而已,天下是取來的,非是武氏送來的。”
“因此不必著急,而且,此時還未進十月。”
李正正色道:“劍南軍已經歸服,成都城里的武周小朝廷,我覺得他們撐不了太久。”
“說不定,能趕得上明年正月的那場大事。”
他話音剛落,趙成還沒有來得及接話,陳大矮身走了進來,對著二人抱拳道:“兩位將軍,裴璜從成都城里出來了,要求見主將。”
李正跟趙成對視了一眼,然后笑著說道:“趙將軍你看,水到渠成。”
趙成臉上,也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
此時他的心里,自然是有些郁悶的。
先前一念之差,以至于劍南道局勢一度相當糟糕,而現在,雖然他依舊是劍南道的主將,但是劍南道的情況,是李正到了之后,才朝著好的方向變化。
如今,哪怕能在年底押著皇帝回到洛陽,恐怕劍南道的功勞,落在他手上的,也就只有一小半了。
這一小半里,大部分還是葭萌關的功勞。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后悔也沒有什么用處了,他只能看著李正,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開口道:“我這個人不太會說話,這裴璜就由三郎你來見罷。”
李正微微搖頭,開口道:“將軍你是主將,自然應該是你來見,后面接手成都,也是你領著將士來接收。”
“軍中將士們的功勞,該怎么算就怎么算,我人雖然到了劍南,但是職位還在洛陽。”
李正神態平靜:“這里的事情,我最多就是來搭把手,跟我沒有太大關系。”
“我要了這些功勞,其實也沒有什么用處。”
李正這話,倒不是胡說,他現在理論上來說,已經不在軍中任事,拿了軍功,并沒有多大的用處。
而他身上這個洛陽尹的職務,李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可能十年之內都不會有什么變動,也就是說往后十年,他都會一直在洛陽尹這個位置上。
畢竟這個位置重要,新朝初建,需要一個李云完全信得過,同時又鎮得住場子的人,坐在這個位置上。
而這個人選,自然是非李正不可。
更重要的是,趙成領著江東軍打到成都府,雖然犯了一些錯處,但是底下的將士們,以及中層的將領們,卻并沒有什么過錯。
該給的功勞,還是要給下去。
說完這句話,李正看了看陳大,笑著說道:“你去找張邯,讓他去迎這位裴先生進來,面見我們主帥。”
陳大一怔,隨即明白了李正的意思。
他是想讓武周朝廷明明白白的看見,劍南軍已經投降了。
這樣后續的談判,進度就會順利很多。
想到這里,陳大也笑著點頭,看了一眼趙成之后,默默退了出去。
李正指著主位,開口笑道:“將軍坐在這里,我在一旁作陪。”
趙成也沒有過多推辭,應了聲好之后,就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沒過多久,張邯就領著裴璜,一路進到了帥帳里。
一直到進帥帳,裴璜的眼睛都在死死地盯著張邯,而張邯恍若不覺,對著趙成抱拳行禮道:“將軍,裴先生到了。”
趙成看了看他,緩緩說道:“張將軍辛苦,伯忠,你帶張將軍下去歇息。”
伯忠,是在稱呼陳大。
陳大是青陽縣人,家里幾代人都是衙差,因為沒有什么文化,他出生之后只有個頗有些粗鄙的乳名,后來繼承了老爹衙差的位置之后,也沒有正經的名字,衙門里就按照行輩稱呼他,喚他陳大。
陳大這些年跟著李云,也見了不少世面,最近兩年,找人給自己取了個正經的表字,叫作伯忠。
伯是他的行輩,忠字,就自然是向上位表達忠心了。
陳大連忙應了一聲,領著張邯下去了。
等到張邯退出大帳之后,趙成的目光才落在了裴璜身上,他打量了一眼面前這個雖然神色有些憔悴,但是依舊頗有風度的裴三郎,然后緩緩說道:“裴先生,兩軍交戰,你就這樣跑進我大營里來,莫非要棄暗投明?”
裴璜低著頭,拱手行禮道:“趙將軍。”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李正,對著李正也拱手行禮:“李府君。”
“葭萌關破關之后,裴某就去了一趟洛陽,面見了吳王,吳王同我說的話,我也帶給了陛下。”
“裴某多次勸說,終于勸動了陛下,陛下愿意開城投降,歸順新朝。”
“也愿意趕赴洛陽,面見吳王。”
趙成瞇了瞇眼睛,沒有說話。
一旁的李正想了想,則是笑著說道:“裴先生真是伶牙俐齒,你從洛陽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既然一直勸說,怎么先前沒有勸動,現在劍南軍一降,你就勸動了?”
裴璜神色平靜,開口說道:“李府君,大周畢竟二百多年的江山,陛下心里,一時半會當然放不下,裴某苦苦勸說月余…”
聽到這里,就連趙成也聽不下去了,他搖了搖頭,皺眉道:“裴公子,不用廢話了,你就直說,成都城什么時候打開城門。”
裴璜抬頭看了看李正,李正神色平靜,一言不發,他這才看向趙成,低聲道:“只要將軍,作下許諾,明天一早,成都城就可以大開城門,迎接…”
“迎接將軍進城。”
趙成沒有說話,而是看著李正,李正毫不猶豫,直接說道:“裴先生,我們江東軍不管到哪個地方,都有自己的規矩,我可以向你保證。”
“第一,我們不會傷害百姓。”
“第二,我們不會濫殺無辜。”
說到這里,李正的話戛然而止,沒有后續了。
裴璜握緊拳頭,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李府君,裴某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李正看向他:“你說。”
裴璜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在下的妻小…算不算無辜?”
聽到這句話,李正看了一眼趙成,趙成也在看向他。
二人對視了一眼,心里都是感慨萬千。
不管看起來再如何忠誠的人物,事到臨頭的時候,往往還是想著自家的,這一點…
誰都不會例外。
趙成低頭喝茶,沒有說話。
李正想了想,然后緩緩說道:“我王師進城之后,只要裴家好好配合。”
“王師不會濫殺無辜。”
“配合,配合。”
裴璜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我們裴家,一定配合。”
李正正要說話,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起身走到裴璜身邊,拉著裴璜的衣袖,笑著說道:“王兄還叮囑了我一件事,差點忘了,正好這件事,裴先生你能幫得上忙。”
裴璜看著李正,心里有些惴惴。
“李府君有什么事?”
“安定西南。”
李正看著他,笑著說道:“劍南道可不小,州郡就有不少,這些當地的官員,不可能一個都不用,大多數都要留用,裴先生在西川,也做了好幾年宰相了,這里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
“還需要裴先生替我參謀參謀。”
不管是哪里,只要官員劇烈動蕩,就會出問題,因此新朝接管劍南道,也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第一步,自然是要讓劍南道的基層官員,城頭變化大王旗,改投新朝,然后繼續用他們管理地方。
然后,過個一兩年兩三年,再慢慢替換掉他們,從而徹底掌控西南。
裴璜松了口氣,他看著李正,低聲道:“李府君,能幫得上忙的,裴某一定幫忙,裴某的家里人…”
“整個裴氏在西南有多少勢力,有多少人手。”
李正看著他,搖頭道:“我不清楚。”
“但只要裴先生盡力配合我,我可以保證,裴先生的小家,肯定安然無恙,將來…”
“咱們說不定還能同朝共事。”
裴璜低頭,苦笑了一聲。
“裴某只希望,能夠帶著家小回到故鄉,安度余生。”
李正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道。
“好生配合,一定會有這么一天的,我王兄。”
“是個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