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蘇晟,的確已經領兵抵達了徐州,并且已經跟陳大合兵一處。
蘇晟的動作很快,他甚至已經整備好了后勤輜重,準備渡過大河北上。
徐州距離河北道,中間隔著一道黃河,想要渡河北上,雖然不是太難,但也不會太容易。
好在,蘇晟正在徐州準備渡河的時候,就有一個人,主動找上門來,言稱可以送江東軍,順順利利的渡河北上,而且還可以幫著江東軍,將輜重運送過河。
當蘇晟出營見到這人的時候,他還沒有說話,他旁邊的副將陳大,便已經低聲提醒道:“將軍,是平盧節度使。”
說到這五個字,蘇晟立刻反應了過來,上前抱拳行禮道:“原來是周大將軍,失迎失迎。”
周緒此時,幾乎肉眼可見的衰老了不少。
他的頭發,白了近半,臉上原本不深的皺紋,似乎也深了一些,他上下打量了幾眼蘇晟,然后感慨道:“將門虎子啊。”
“不愧是蘇老兄的兒子。”
蘇靖蘇大將軍,幾乎是周緒這一代人里,戰功最盛的大將軍,蘇大將軍當年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時候,周緒才剛剛接過青州的家業沒有多久,而韋全忠,更還只是軍中一個中層的將領,尚且不曾起家。
因此,蘇大將軍在這一代人里的威望相當之高。
而當年的中原之亂,為什么鬧得聲勢如此之大,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蘇靖蘇大將軍,死在了王均平那些叛軍手里。
這件事,大漲叛軍聲勢,甚至讓叛軍,最后一路打到了京城里。
如今,蘇大將軍已經故去,他的長子蘇晟,也成了戰場上舉足輕重的人物,見到蘇晟,周緒當然是要提一提他的父親的。
聽到周緒提起父親,蘇晟的眉頭挑了挑,然后側身道:“大將軍幾時到的徐州,我竟全不知情。”
周緒嘆了口氣道:“這徐州,本是我青州的地盤,是我出讓給江東軍的,在此之前,這里還是我平盧軍駐兵,我到這里來,蘇將軍不知道,似乎也不奇怪。”
蘇晟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只是笑了笑,開口說道:“方才聽手底下人說,大將軍能夠送我軍北上,大將軍如何知道我軍要北上的?”
“那道吳王討賊檄文,幾乎已經遍傳天下,這個時候,江東軍再有大規模兵力抵達徐州,用意如何,自然再清楚不過。”
周緒背著手說道:“周某人在戰場上雖然輸給了吳王許多次,但也不是什么蠢物,這樣的局勢,還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蘇晟聞言,笑了笑道:“大將軍這話嚴重了,我們王上曾經交代過,大將軍是王上的兄長…”
周緒擺了擺手:“只是給后人留一條路,莫要提了。”
說話的功夫,二人已經進了帥帳,帥帳里,一張河北道的地圖高高掛起,周緒瞥了一眼地圖,正要說話,蘇晟已經默默上前,將自己桌子上九司繪制的行軍圖給蓋了起來。
大一些的河北道地圖,不甚要緊,但是九司每日繪制的行軍圖,可都是實打實的行軍路線,這種東西,被別人看去一眼,可能都會出問題。
周緒走到那張掛起來的大地圖上,伸手指在一個點上,開口說道:“這里,貴軍可以從這里渡河北上,這里南北兩岸都是我們平盧軍控制,可以保證貴軍,安安穩穩的渡河北上。”
蘇晟順著周緒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他手指在濟州的位置上,而與濟州隔河水相對的,就是河北道的博州。
蘇晟問了一句:“大將軍,北邊的博州。”
“我說了。”
周緒開口說道:“兩岸都在我們平盧軍的控制之中。”
“雖然博州我們未曾占下,但是這個口岸絕沒有問題。”
蘇晟只是略作思考,便笑著點頭,開口道:“大將軍倒是熱心,這種事按理來說,應該是我們去求大將軍才對,大將軍竟主動上門幫忙來了。”
“你瞧周某這個模樣。”
周緒自嘲一笑:“還能活幾年?”
“都是為了兒孫操忙。”
他看著蘇晟,緩緩說道:“我兒現在就在河北道,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跟人打起來,更要命的是,現在還說不準是跟契丹人打起來,還是跟范陽軍打起來。”
“他既投了吳王,我這個做老子的,當然要幫他,畢竟蘇將軍這支軍隊過去,怎么算也是他的友軍。”
蘇晟想了想,想不出什么問題,只能開口笑道:“我正愁著怎么北上,如此就勞煩大將軍了。”
“不麻煩。”
周緒看了看蘇晟,問道:“冒昧問一句,貴軍,有多少人北上?”
蘇晟思考了一下,開口道:“三萬人左右,后續王上,還會繼續增派兵力,北上支援河北道戰事。”
周緒聞言,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豎起一個拇指,贊嘆道:“不瞞蘇將軍說,周某從前不是如何瞧得上吳王,覺得他只是江南道一個因為走運,趕上時機才起來的暴發戶,現在…”
“我還真有些佩服他了,我這個義兄弟。”
周大將軍感慨道:“還真是他娘的仁義!”
蘇晟笑著說道:“大將軍這話怎么說?”
周大將軍看著蘇晟,緩緩說道:“如今,青州已經被吳王給拿捏住了,中原又兵力緊張,如果此時易地而處,周某雖然可能也會支援河北道,但一定是讓青州拼光了之后,再發兵支援河北,同時拖的越長越好。”
“拖的越久,中原就越穩固,我這個中原之主,就做的越安穩。”
“在這個檔口,能硬生生抽三萬人出來。”
周緒嘖嘖有聲:“是真不容易。”
蘇晟開口笑道:“王上向來如此,大將軍可能不知道。”
“王上在江東,只五六年時間,如今江東百姓,家家戶戶爭搶著要從軍。”
他向周緒敬了一杯酒,輕聲笑道:“只要上位愿意,從江東再拉扯二十萬軍隊出來,相當輕松。”
“到時候,就不會存在任何兵力短缺的問題,只是上位仁義,不舍得太多子民從軍。”
周緒仰頭喝下了這杯水酒,笑著說道:“蘇將軍少要唬我,你們江東這幾年起家之后,天下哪一家諸侯不在瞪大眼睛看著你們?研究你們?”
“江東的情況,我未必比你知道的少。”
周大將軍淡淡的說道:“江東百姓家家戶戶想要從軍不假,但是他們想要從軍,未必就是全然忠心于你們吳王,更多的還是因為,江東軍的軍餉豐厚,待遇也很好。”
“江東兵再多個二十萬,吳王還能給得這些軍餉,給的起這些待遇嗎?”
周緒笑著說道:“到時候,恐怕兵器都發不全,魚龍混雜之下,碰到朔方軍這種軍隊,恐怕要被打的抱頭鼠竄,到時候一部分潰軍帶動一群潰軍,戰斗力說不定還及不上現在。”
說到這里,周緒感慨道:“天下間,也只有吳王能這么帶兵了,江東軍幾年時間,就可以同兵力的情況下,與百戰的朔方軍硬碰硬。”
蘇晟有些好奇,問道:“大將軍也統管一方,為何不學?”
“學不來,學不來。”
周緒又喝了一杯酒,看著蘇晟,開口道:“周某派人算過,如果按照江東軍這么養兵,我們青州一年的收入,三萬兵都養不活。”
“天下間,也只有吳王,打一開始就圈地建邦,自行其事,手底下又聚攏了一大批能弄錢的文官,才養的起你們江東軍這樣的軍隊。”
周大將軍喃喃道:“他一年的軍費,恐怕要超過舊日武周朝廷了。”
蘇晟一怔,隨即沒有說話,只是端起酒杯,開口道:“來,我再敬大將軍一杯。”
周緒欣然端起酒杯,二人一飲而盡。
數日之后,蘇晟領著己部,從濟州渡北上,成功進入河北道境內。
就在江東軍渡河的時候,蘇晟與周緒一起,目送著這些江東軍過河,等到最后一個都尉營過河之后就,蘇晟對著周緒抱拳道:“大將軍,我部已經渡河,蘇某也要北上了,等北方事畢,蘇某去青州,尋大將軍喝酒。”
周緒的目光,從濟州渡收回來,然后看著蘇晟,笑著說道:“蘇將軍不老實,你部哪有三萬人?”
“我數了,最多…兩萬五六。”
蘇晟一怔,然后抱拳笑道:“大將軍,我們兩萬多江東軍,要遠勝三萬其他軍隊!”
“告辭了!”
說罷,他也一步踏上渡船。
周緒背著手,在濟州渡目送著蘇晟的船只北上。
這位平盧節度使看了許久,才長嘆了一口氣。
“年輕人的天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