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總管,就是大帥。
當初蘇靖,便是領的這個職位去江南道剿匪。
這個職位,與節度使類同,但是跟節度使還不太一樣,節度使管轄的地盤相對固定,但是行軍總管這個職位,只要是在頭銜所在的地盤,基本上是走到哪管到哪。
總攬軍政一切大權。
比如說蕭憲這個河北道行軍總管,意思就是河北道所有州郡,他所到之處,都可以節制。
這個職位,在從前太平時期相當厲害,也幾乎可以說是京官以外,權柄最高的外官,畢竟從前各個節度使的地盤,遠遠沒有一道這么大。
但是現在,這種職位就稀松平常了。
畢竟沒有朝廷任命,蕭憲一樣可以節制河北道諸州郡。
不過,朝廷任命蕭大將軍做河北道行軍總管,屬于常規操作,但是任命李云做這個副總管,就多少有些奇思妙想了。
因為李云根本不打算長時間參與這一次跟契丹之間的戰爭,至少是現在不打算。
他這一趟到北邊來,除了賺一點聲望之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看一看,契丹這個他將來可能面對的強敵,是個什么模樣。
當然了,經過最近一段時間事情,他現在的念頭又多了一些,比如說搞一點戰馬回去。
但是不管怎么說,他跟這個副帥的職位,都八竿子打不著關系。
聽到蕭大將軍這么說,李云先是一怔,隨即微微搖頭,笑著說道:“我一介白身,今番到河北道來,只是因為收到了大將軍的書信,帶了一些江南義士過來支援大將軍。”
“朝廷的任命,我是萬萬不敢受的。”
蕭大將軍看了看李云,笑著問道:“是賭氣?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李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著說道:“大將軍,我們進城再詳談如何?”
“好。”
蕭憲答應的很痛快,兩個人幾乎并肩而行,一起走進了薊州城里。
而蕭恒,周昶,李正等人,則是跟在他們兩個人身后,都很有默契的,拉開了一段距離,沒有靠近。
少將軍周昶,抬頭看著前方一邊走路,一邊談笑風生的兩個人,心中的情緒頗為復雜。
不知不覺間,這個跟他同齡的便宜叔叔,似乎真的走到了上一輩那個層次,跟他已經不在一個層面上了。
哪怕是他的姑丈蕭大將軍,也完全把李云當成同輩人看待了。
想到這里,周昶扭頭看了看同行的蕭恒,蕭恒這會兒正好也扭頭看著他,兩個“表兄弟”對視了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此時心中感受,多半有個七八成相似。
正午,薊州城里擺起了幾桌酒席,范陽軍,平盧軍跟江東軍的將領,罕見的坐在了一起吃飯。
蕭大將軍跟李云碰了杯酒,然后看向幾個桌子的將領,又看了看李云,嘆了口氣道:“不知道將來,還會不會有這番和氣的景象。”
李云跟他碰杯,仰頭一飲而盡,笑著說道:“只要心存和氣,總是有可能的。”
兩個人喝了幾杯酒之后,都很有默契的站了起來,起身離席,邊走邊說話。
“我知道李府公跟朝廷之間,先前有些齟齬。”
蕭大將軍看著李云,開口笑道:“不過矛盾歸矛盾,在我看來,朝廷給了官,那就踏踏實實的受著,朝廷要是亂說什么話,那就當是放屁就行了。”
見李云沉默不語,蕭大將軍笑著說道:“李府公不愿意接受朝廷的官職,是不是想要另起爐灶?”
說到這里,不等李云接話,他就悠悠的說道:“另起爐灶,那就是反相畢露,很有可能被人群起而攻之。”
李云笑著說道:“我守著江東那一畝三分地,哪些人會群起而攻我?大將軍你隔那么遠,再加上契丹人作怪,應該不會有這個閑心,平盧軍,暫時也會偃旗息鼓。”
“別的,我就沒有什么可怕的了。”
“周…咳,周緒那個人,不是什么好東西,他現在跟李府公罷手言和,是因為無利可圖,一旦江東危急,沖過去撕下一塊肉的人里,絕對有他周緒一個。”
“受了官罷,受了官罷。”
蕭大將軍看著李云,笑著說道:“要不然,李府公就顯得太不合時宜了,而且,蕭某說一句大膽一些的話。”
蕭大將軍兩只手攏在前袖里,淡淡的說道:“現在,各地,各家各姓,其實都是在另起爐灶,武家的買賣,被人掀了一回攤子之后,已經很難做下去了。”
“現在,只差一個砸招牌的人而已。”
他看著李云,笑著說道:“李兄弟若是不準備去做這個砸招牌的人,那還是受了朝廷的官為好,將來也不需要去造武周朝廷的反,只需要把一擁而上,那個砸招牌的人打死,最后的贏家,也就名正言順了。”
時局變遷,每一個到了節度使這個級別的大人物,其實都會站在很高的位置上,來審時度勢。
李云如此,蕭憲自然也是如此。
其他各地節度使,都是如此。
大家都在思考將來,也都身在其中,在往這個將來走去。
對于蕭憲的這個說法,李云倒有些詫異。
因為先前在他看來,將來多半會進入一段漫長的混戰時期,而武周王朝,將來說不定也會是這場混戰之中的其中一方。
他看向蕭憲,問道:“大將軍看來,誰會是那個砸招牌的人?”
“原先我以為會是韋全忠。”
蕭大將軍抬頭看向前方,似乎是想起了先前在京城里的那段瘋狂的日子。
“李大將軍第一個離開京城,蕭某隨后離開,那個時候,我們其實心里都在等著,等著看韋全忠發瘋,把武家的招牌給徹底砸爛。”
他這番話說的云淡風輕。
但是在李云聽來,卻相當有份量。
“砸爛招牌”這四個字,說起來輕巧,但是真正做起來,武家宗室,以及朝廷里的那些個朝臣,恐怕十成里要死上個九成!
“不過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是,韋全忠那個瘋子,竟出奇的冷靜了下來,隨后不久,也離開了京城,把關中還給了朝廷。”
“這說明韋全忠這個人,并不蠢笨。”
蕭大將軍頓了頓,繼續說道:“現在嘛,就看不太清楚了,不過中原出了個新人物,叫作梁溫,前不久他收復了東都,如今是朝廷里炙手可熱的人物。”
蕭憲抬頭看天,緩緩說道:“這個人的情報,老夫前段時間詳細看過,相當精彩。”
“看天子能不能駕馭得住他了,如果駕馭不住,這人…嘿…”
蕭大將軍輕聲說道:“就很有可能,成為砸招牌的人。”
李云若有所思,許久之后,才看向蕭憲。
“受教了。”
說了這三個字之后,他對著蕭憲笑了笑,開口道:“不過朝廷官職…若是朝廷給我個江南節度使,我也就受了,這個河北道副帥…”
“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多半是裴家那小子的主意。”
蕭大將軍笑著說道:“老夫在京城里,跟那小子打過許多次交道,他倒是不蠢,就是自小到大,沒有見過下面的人是什么模樣,做事情就是一拍腦袋,很多時候都是自作聰明。”
說著,蕭大將軍看著李云,開口笑道:“朝廷的官職不官職,跟老夫沒有關系,老夫這一趟到薊州來,一來是對李兄弟表示謝意,二來是想跟李兄弟談一談買賣。”
他看著李云,問道:“李兄弟那個望遠鏡,能不能給老夫看一看?”
李云很干脆,從懷里取出望遠鏡,交給了蕭憲,蕭大將軍把玩使用了一番之后,又交還給李云,感慨道:“真是奇妙。”
他看著李云,正色道:“兩千匹馬,跟李兄弟換十支,如何?”
作為統兵的主帥,蕭大將軍很清楚,這玩意兒一支兩支,就只能用來當做玩物,用處不大。
至少要十支左右,才能在戰場上有用處。
而想要仿制出來,誰知道是哪年的事了?
李云看了看蕭憲,想了想之后,笑著說道:“本來這個價,怎么也該賣給大將軍了,但是就怕將來,這東西被用在我自家頭上。”
蕭大將軍笑著說道:“賢弟,這東西,在我們邊軍用處才大,就當是為了漢家天下,為了阻住契丹人,如何?”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至于將來你我兩家之爭,別的不說,單憑李兄弟今天發兵北上的情分,咱們兩家,便是君子之爭。”
蕭大將軍補充道:“君子之爭,不絕香火。”
李云看了看蕭憲,認真思考了一番之后,開口道:“三千匹戰馬,我給大將軍二十支這種鏡子。”
這是一筆絕對合算的買賣。
因為這玩意兒,目前還很粗糙,打磨的精度也不夠,將來一定是要繼續迭代,繼續進步的。
用它來換戰馬,相當合算。
“好。”
蕭大將軍痛快點頭,他看著李云,開口笑道:“這筆買賣,不單單是為了鏡子,更為了李兄弟千里馳援的情分。”
李云也呵呵一笑。
“有大將軍這句話,我這趟北上。”
“就算是沒有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