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天已經黑了,李青俠不要李龍送,背著手慢悠悠的走了回去。
雖然沒有路燈,但雪已經挺厚,天光映雪,倒也能看清路。
而且斜對過就是派出所,再遠點兒走不多遠就是收購站,倒也不怕啥。
準備睡覺的時候,李龍把許海軍想要加入合作社的事情給顧曉霞說了。
顧曉霞剛洗完腳,把水倒了之后,回到床邊,笑著說道:
“許海軍聰明著呢。這兩年也沒少折騰,看來應該是感覺自己折騰著不行,入不了行,干脆就想著靠你們了。”
“也是,這兩年他是沒少折騰。弄大掃把的桿子、開荒地、去北面打獵……不過眼下打獵是打不了了。”
“所以啊,能讓他覺得賺錢的活越來越少,現在你們開始搞合作社,他估計是明白過來,最后農民賺錢還得是在地里,所以就想和你們合伙了。”
“夠聰明。”李龍點點頭。
“放古代,他想的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顧曉霞笑著說道,“放現在就是自己不行,那就找行的。”
“我哪能算仙?”李龍笑笑,拉開被子說道,“充其量就是運氣好點兒而已。”
“你這說好聽點兒叫謙虛,說不好聽點兒叫妄自菲薄。”顧曉霞一點也沒跟他客氣,“就這幾年,咱們家的這變化,這可不運氣能說得過去的。
前幾天我接明明昊昊的時候,碰到他們同學的媽媽一起聊起這件事情,她們都說咱們家條件好。我說我就是跟著你了才有了這么好的生活。
在她們看來這怎么可能,好些人覺得我是國家干部,你是臨時工的身份,還有人說是你高攀了。其實我心里清楚的很,你的能力很強,如果你進到單位里面來,干得肯定也好得很。”
“咋可能?”李龍擺手,“我這學歷,在單位里面混不下去的。”
“你又小看自己了。”顧曉霞也拉開被子,躺下來說道:“你接人待物的那個也是能力啊。這方面的能力,我感覺一般的干部根本不具備的。
你看看當初你還在隊里,賣魚賣山貨的時候,就能和那些股長科長主任的拉上關系,而且一個個還都愿意主動幫你。這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李龍笑了笑,沒再說話。
“換我們單位一位沒入黨的大姐的話,她說我上輩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善事,這輩子才會這么順。”顧曉霞轉身摟著李龍的胳膊說道,“她說那話的時候那羨慕勁兒啊,我是感覺真舒服……嘻嘻……”
李龍心說你上輩子可不好過。
不過不管咋樣,這輩子兩個人相濡以沫,過得好好的,這就行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李龍便開車去了四隊。
田野里的雪已經積得很厚了,路上的雪也被壓的瓷實。這時候還沒專業清雪隊伍,像這樣的路上下了雪,就只能通過來往的車子把雪壓瓷。
這樣的雪被壓成了冰,路面滑得很。大車如果不捆防滑鏈,上下坡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滑下去。這大冬天的汽車想要上來可不容易。
開車回到四隊,李龍先到了大哥家里。他相信過不了多久謝運東和許海軍就會過來的。
大哥李建國看李龍過來,便把他叫進屋子,想聽聽他對于合作社的想法。
“昨天運東說了一些,但說的不詳細,可能是海軍在邊上,他不好說。你說說看,你們這合作社咋弄的。”
“其實不光是我,”李龍進屋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道:“我想著咱們一起,那二百八十畝地一起入社,如果行的話,剩下種棉花都入了社。
咱們家其他種麥子的地,你和大嫂,還有俊海他們過來了種著。到時俊海他們過來的人多,還能在合作社里打工賺錢。”
“打工賺錢?”李建國皺了皺眉頭,原來的合作社和現在是不一樣的。最開始的互助組,是鄰里相互幫助,結成最初級的互助組織,種田的時候集中力量把一家干完再干另一家,或者人多的幫人少的,有農具的幫沒有農具的。
但是無論土地和還是農具都是歸原主所有。
到后來初級合作社,和現在李龍所說的就有點類似了,以土地、農具入股,土地還是個人的,不過使用權歸到合作社,然后以分紅、勞動報酬為盈利方式。
和李龍現在說的這些就差不多了。不過李龍引入了外請人員勞動的這個方式,本社人員可以干活賺錢,也可以不干,這個自愿。
這個條款就略為寬泛一些,相對比較靈活。
但是因為種地的科技含量不高,產收盈利低,加上當時的大環境,很快就變到了人民公社,優劣都沒體現出來。
現在李龍說出來的這個合作社,大致的框架只是和原來的初級社差不多,不沾太多的場外因素,李建國聽了之后,眉頭舒展開來,這個應該沒啥。
兄弟兩個把具體的細節又商量了一些。主要是李龍說,李建國聽,偶爾會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對照一下以前的合作社和現在的時代變化進行小幅度的調整。
后世許多合作社專業性很強,產銷一體,甚至于有些把加工也放了進來。
但四隊后世的合作社還是和初級社差不多,就是產,加工和外銷都涉及不到,因為棉花摘下來后直接就運去了軋花廠,后續的啥都管不到。
和那些搞特產的合作社區別很大。
好在結構相對簡單,便于管理,分紅什么的也清晰可見。
李龍想著如果到后面,自己的財富積累到一定的份額,或者合作社的資本達到一定的層次,倒是可以在縣棉麻公司不存在之后,搞個軋花廠。
不說價格自己把控吧,至少不那么受氣。
說不好聽的話,哪怕到后世,四隊成立了好幾個合作社種棉花,因為地多,每年還有得賺,但那時候也跟受氣包一樣。
私人的軋花廠互相通氣,誰收價高就打壓誰。而且逐漸的軋花廠被來自一個地方的幾個老板收購了,統一壓價,受傷的就只有農民。
別人定價多少就是多少,根本沒還價的權利。
現在李龍這里已經可以賣農資了,后面如果能搞個軋花廠,哪怕只收自己合作社的棉花,也不至于太受氣。
當然想法是好的,具體要看后續的情況,李龍沒想把自己變成資本老爺,只是不想受制于人。
他覺得自己本質上還是農民,看不了太遠了,但也不能受太多閑氣。
兄弟兩個商量的時候,外面傳來了車子的響聲。
很快,院子里有人說話,李龍聽得出來,謝運東和許海軍。
“老李哥,小龍,我們來了。”謝運東在院子里喊了一聲,然后推門而入。
李龍迎到里屋門口,看著他們兩個進來,笑著說道:
“來來來,進屋坐。”
謝運東和許海軍進屋子里面坐下,和李建國打了招呼之后,李建國就站起身說道:
“你們聊,我出去有點事。”
“別別別,大哥,我帶他們去前院說。”李龍急忙說道,“前院安靜。”
“那也行。”李建國說,“前院俊峰他們把爐子架著呢,你們進屋也不冷。”
謝運東他們便跟著李龍一起去了前院。
屋外冰天雪地,屋里溫暖如春。
爐子上還放著一壺茶一直溫著。謝運東笑著說道:
“小龍,你家里還真不錯。人在不在,這爐子是一直熱著。”
“嘿嘿嘿。”李龍笑笑。
他們剛坐下,門就開了,李俊峰端著一盤子瓜子進來,放在桌上說道:
“龍叔,老謝、海軍,這是前兩天我媳婦沒事煮的五香瓜子,你們嘗嘗。”
“好好好,俊峰你也坐啊。”謝運東笑著說道,“現在也沒啥事。”
“你們聊,家里娃娃皮得很,我得看著點去。”李俊峰說完便和李龍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各自的感受不一,不過都沒說。
李龍去提了茶壺過來,倒了三杯水,放回茶壺說道:
“說說吧,啥情況?”
“前幾天和大成他們喝酒,我聽大成說你們打算成立合作社,就問運東哥詳細的情況,我覺得這是好事啊。
咱們農民種地,以前包產到戶剛開始的時候還行,后面看情況,單打獨斗是不成的,總比不上那些種田大戶。人家能有貸款搞機子,能開上千到幾千畝地。
咱們家有幾十畝地的,一畝賺個幾十塊錢就不得了了,人家幾千畝地,哪怕一畝賺個十塊也比咱們要強的多。”
說到這里,許海軍感嘆著說:
“現在大家不缺吃的,種糧能吃飽飯卻賺不到錢。想要富起來,就得種經濟作物,種經濟作物,像打瓜籽,有收的還行,沒收的那就是虧了血本。
至于種棉花好些,有棉麻公司兜底收花,但如果不懂技術,一場蟲害說不定就能讓棉花大減產……小龍你懂技術,跟著你種棉花我們心里有底。”
許海軍說的句句實情,謝運東聽也覺得就是這個道理。
現在還不是后世那個技術隨便在網上能查到的朝代,電腦在這個時候絕對是稀罕物,去年才有國內的第一封電子郵件發出去,但直到九四年互聯網才算正式進入國內。
就算現在互聯網進來了,但這時候網上也沒后世那海量的信息。
想要憑著科技種田,要么自學,要么找人。
自學得有書,但田地里的情況千變萬化,光靠書并不好解決。
要找人,這時候鄉里的農廣校才成立,在老百姓心目中還沒留下啥印象,況且也不太容易讓人相信。
在老百姓眼里,農學院的那些專家教授才是真正的懂行人,羅教授那一趟過來是真的給四隊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才是真正的教授。
李龍能搭上那邊的關系,這在老百姓眼里就了不得了。
四隊在建村以來還沒一個考上的大學生(老顧不算,他是在其他地方考的),大家對大學生還是很敬畏的。
特別是老顧現在又去其他地方打拼了,而且干得很好,說明什么,說明大學生哪怕是沉寂一些年,再起來仍然很厲害。
今年種棉花的除了個別因為蟲災的,大多都是賺了錢,地多的賺錢自然就多。
秋后李家、謝家等五家分別開荒地,開的還都是鹽堿地,這一點大家都清楚,許海軍和許成軍立刻就跟上了,也開了鹽堿地。
在他們看來,李家和李家有關系的這些人家,基本上就是決定用鹽堿地種棉花的——因為今年李家的一百畝棉花地就有幾十畝是鹽堿地,而且收獲不少。
秋后冬灌的時候,他們跟著李家一起把鹽堿地大水漫灌了,沖去了表面的鹽堿,把里面的鹽堿也泡出來一些。
接下來怎么干,想著就是跟著,看李家怎么搞他們就怎么搞。
自己沒本事,那就跟著有本事的人干唄。
結果前幾天聽了梁大成喝酒的時候說漏嘴,說他們幾家打算成立合作社,許海軍立刻就動了心。
這幾年以來,對于李龍賺錢和看事的本事上,他服服的,再沒有了比拼和挑戰的想法。
能跟著賺錢就行。
許成軍其實也是這么想的,不過他一個隊長,不好加入到別人的合作社,就是想讓許海軍先探一探。
至于許家的其他人,關系不到這個份上,就是過來估計人家也不可能同意,許海軍好歹和李龍也算是同輩人,以前關系還不錯。
現在許海軍就是有點后悔當時從部隊提前回來,拉不下面子覺得跟著李龍還不如自己干。
如果當時就靠著李龍,現在是不是也能多賺一些。
看謝運東,雖然比李龍大,但對自身的位置把握就很清楚,跟著李龍發財,沒啥不好說的——面子有賺錢重要嗎?年齡大就一定當頭?
扯吧。
這時候,還是想著能咋著把日子過好才是正道。
許海軍這么一說,謝運東就有點歉意的看著李龍,是他們沒把口關把好,沒守著秘密。
不過李龍倒不在意這個,說實話真要成立合作社,只要開始準備,不出這個冬天其他人肯定就知道了。
他意外的是許海軍在這個時候敢靠過來,也是需要一定的魄力的。
“海軍,你可想清楚了,真要加入,不光要把地折進來,前期還要籌集一大筆錢作為農資,明年秋收之前不光見不著一點錢,投入的還不會少,而且如果秋后收成不好,不說分紅了,說不定還會賠。”
李龍倒不是嚇唬許海軍,主要是他們幾家湊在一起準備合股入社的地幾乎都是鹽堿地。
雖然四隊這邊的鹽堿地基本上成分差不多,但誰也不好說真就完全一樣。
今年用水灌過,沖掉了一些鹽堿這是好事。明年如果用肥料用對了,播種出完苗,補苗后,能讓成苗率達到七成以上就算合格。
但如果達不到呢?二次補苗就沒啥意義了。
所以別看李龍帶著謝運東他們商量了幾回,一個個都興奮的很,但這些人都有家底,李龍也有那個底氣給他們兜底。
許海軍不一樣,和大家隔著一層,他真要加入,李龍倒也不會去做那個壞人硬要拒絕,但開始的話要說到位。
他不是百分百的能把事情做成,任何事情都有風險,種地也是一樣的。
“小龍,你可別小看我。我既然想入社,那肯定是把利弊都想清楚的。想賺錢沒有一點風險能成?再說了,咱們這風險都是合法合規的,大家聚攏到一起,有風險大家一起扛,那能扛下的幾率也大一些。”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
“實際上現在干啥賺錢的活,都得擔風險啊。原本這個冬天我打算是去北面沙窩子里面打黃羊剝皮子的,但現在動保法下來了,黃羊也不讓打了。
要說現在的法制越來越健全,但留給咱們能賺錢的路子卻越來越少,那還能咋著?好在咱們四隊地多,這鹽堿地讓小龍你給開發出來能種棉花,要是我再不把這個機會抓住,那可就真是勺子了。”
李龍聽懂了許海軍的意思。前幾次自己帶著謝運東他們賺錢,許海軍最多只能在外圍跟著學,因為關系沒到,所以賺錢不多。
現在算是關鍵時候,如果他再不過來,那以后估計真就步步跟不上了。
“我也知道我和大家關系還沒到那份上,厚著臉皮過來要入社,估計你們也嘀咕。這么個吧,先期出資的錢,我比別人多出一千,你看咋樣?
當然,出這一千是表示我的想法,其他的土地農資折股,我也不多要,和大家一樣。至于在合作社里,讓我擔任啥職務我就干啥職務,這沒問題吧?”
他這話說的,不光謝運東,就連李龍也有些意外了。
一千塊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了。
化肥都能買幾十袋了。
現在的農資品種不多,價格也沒漲起來,一千塊錢買農資,種個幾十畝地沒問題。
誠意還真是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