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不是新鮮事物,從國家剛開始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它的雛形——互助組。
在場的這些人都聽說過合作社,但除了李龍,誰也沒仔細研究過——謝運東應該是問過長輩的,所以才會拿出來討論。
其實李龍覺得這倒的確是一條好路子,倒不是說非此不可,只是后世已經趟出路子來了,現在拿過來提前用倒也不是不行。
李龍從來就沒認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他不算最聰明、最有智慧的那個,只不過因為重生,吃到了每次大機遇、大變革的紅利,所以賺得多一些。
其實他自己也很清楚,如果沒有這些,他過得并不會比在座的其他人好多少。
那么既然謝運東已經提出了合作社,這玩意兒在十多年后大放光彩,那么說明這條路子是正確的,現在要開始搞,也不是不行。
重點是目前已經具備了成立合作社的基本條件:第一,幾個人大差不差的算是志同道合,第二,種棉花的地不少,幾家加起來不說到上千畝吧,至少也五六百畝了,初具規模了,而且以后還可以擴大。
第三,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點,農業機械化基本上達標。
這時候的合作社可不是初級時期的互助組,那時候因為人力、農具、牲口嚴重不足,就只能通過互助的形式,互相幫助著把地種下去收上來。
其實在二十年后村里實行的合作社,和本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初級合作社有點類似,土地、農具入股,土地所有權仍歸農民個人,但使用權歸合作社;收入按“土地分紅”和“勞動報酬”相結合的方式進行分配。
李龍當時參加了合作社成立大會,對合作社的章程很清楚,大框架現在拿來就可以用,想來在座的這些人也不會有什么意見。
不過他并沒有立刻說這些,要聽大家的意見。
“我問過隊里一些老人,原來咱們這里搞過互助組,也搞過合作社。老李哥曾經就當過合作社的社長,不過因為咱們這生產隊成立時間不長,合作社沒存在多久,這隊里就搞了大食堂,人民公社一搞,合作社就廢了。”開口的還是謝運東,他說道:
“我之所以想著搞合作社呢,主要是覺得咱們現在種的地多,人口又少,單打獨斗的話,說實話一來人力資源比較缺,二來各家都在找人,那浪費也不少,還不如搞個合作社,這樣找人統一找,干活統一干,效率就上來了。”
其他人聽著都點頭,這話不假。
就以種棉花為例,需要人工干活的就是那么幾個階段,播種、間苗、補苗、鋤草、打頂,最后拾棉花。
每個階段相隔有一段時間。如果各家都找長工,可能會把干活的時間拖長,中間的空隙就浪費了。
但不找的話又不行,有些需要干活的,臨時找零工還不一定合適,而且零工干活的質量參差不齊,很容易導致棉花產量的下降。
這是個難題。
“再就是現在咱們幾家都有農業機械,老李哥和小龍家里的大馬力拖拉機更厲害。”謝運東繼續說道,“其實說起來真要成立合作社,對老李哥和小龍家是不太公平的。
畢竟他們有機械有人,自己干也能干得好,我們要加入進去算是拖累。
但是呢,從一開始種打瓜到現在,老李哥和小龍就帶著咱們,所以我的意思就干脆搞個合作社,咱們需要小龍的技術指導,也可以把小龍的這些個種棉花的技術作為入股一部分……總不能一直占人家便宜對吧?”
其他人明白過來,紛紛點頭。
就是,把技術作為入股一部分,他們沒有一個有意見的。
說實話無論是種打瓜還是種棉花,還是先前的編抬把子、扎大掃把,都算是沾了李家的光。
現在讓李龍以技術入股,算是回饋或者說回報,沒有人不愿意。
李龍笑著擺擺手,繼續聽謝運東說話。
“咱們先喝一杯吧。”謝運東半開玩笑的說道:“這些年咱們也賺了不少錢,說實話啊,這大部分賺的錢都是和老李哥、小龍有關系。老李哥不在,咱們和小龍喝一個?”
大哥李建國沒在,是因為他也有酒局。作為四隊的建隊元老,加上為人仗義,到了冬天,他的酒局比李龍只多不少。
“來來來,該喝!”其他人都端起了杯子。
李龍也沒客氣,端起杯子笑著說道:“來來來,伊犁那邊的酒,現在名氣不大,但酒是真不錯。”
這時候伊犁特曲名聲還沒走出河谷,那句“英雄本色”的語還沒出來,所以不為眾人所知。
幾個人碰了杯之后,李龍一口喝完,喝了一口茶,先給自己倒上,然后給其他人倒。
酒司令嘛,以身作則。
大家都把酒喝了,謝運東抹了一把嘴說道:
“這酒不錯。”
“反正我喝著就是辣。”陶大強喝完趕緊拿筷子夾著咸菜吃了兩口說道,“酒這玩意兒,我嘗不出那么多門道,就是感覺有些喝著涼,有些喝著辣,有些喝了能熱到胃里。”
“喝著涼的,那你就別往下喝了。”李龍這個有經驗,“喝著辣的那就隨便,喝著熱的那才對。”
“嘿嘿,我喝著也都是差不多。”梁大成笑著說道,“要說平時,讓我喝我都不喝,但這樣聚一起的時候,喝些酒感覺還怪好哩。”
“行了,聽聽老謝說一說合作社的事情吧。”賈衛東說道,“咱們幾個都不太懂,要好好聽一聽,說不定明年就能搞了。”
“對對對。”梁大成說道,“這是正事。”
“不算啥正事,就是隨便說一說,看大家的想法。”謝運東笑著說道,“那我繼續說?”
“說說說,快說。”陶大強放下筷子說道。
“那就繼續。我覺得我們能搞的,就是按以前初級合作社的模式,各家拿地入股。當然不光是地,除了先前說的小龍拿技術入股之外,還要拿農具,比如小龍的大馬力拖拉機,咱們各家都有的打藥機、中耕機,還有小四輪拖拉機、小龍家的打桿機等等。
入股之后,后續拿到的收成,除去成本,就按股數進行分紅就好了。”
“那誰干活?”梁大成問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光入股了,干活還是我們這些?那如果有人偷懶呢?如果有人有事干不了活呢?……小龍,我不是說你,你要不來我們都能理解,你不一樣。”
謝運東卡了一下,原本他打算是說大家都干活的,但這又涉及到了干活的公平性。
如果讓大家都干活,因為這已經是一個集體了,那干活的積極性怎么保證?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其他人都沉默了——這個的確是個不容忽視的問題。
大鍋飯為什么被現在的人給厭惡,不就是因為許多人出工不出力嗎?
“我聽說當初分田到戶的時候,老家生產隊把一些拖拉機都給卸掉,各家分掉了。”賈衛東拿著筷子夾著一塊兔子肉,邊吃邊說道。
“還能這么干?勺掉了吧?”梁大成基本上沒回過老家,并不清楚這樣的情況。
“不止一個地方,好多地方都是這樣。”謝運東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他們是咋想的。”
四隊這邊,包括瑪縣許多地方,或者說北疆大部分地方,包產到戶,分隊產的時候,都是把大拖拉機留下來,要么隊中公有,要么直接欠賬分給個人。
這樣的話,至少隊里進行犁地操作的時候,有大拖拉機用。
當然為了大家能接受,就抓鬮,這個最公平,誰也沒話說。
難道這些人不想想嗎?沒了大拖拉機,犁地用牛嗎?退回到封建時代?
理解不能。
“咱們還是說合作社的事情。”陶大強還是傾向于搞這個合作社,他看向了李龍,“龍哥,這事你是不是有辦法?”
其他人也看向了李龍。
從八一年李龍自烏城回來,他在大家眼里的形象就變了。
聰明、能干、會賺錢、能吃苦,眼界還不一樣。
所以陶大強這么一說,其他人都想聽聽李龍的看法。
“嗯,我是有想法。”李龍拿著筷子把魚頭那一大疙瘩骨頭夾到了自己碗里,一邊吃一邊說道:
“這事情其實挺簡單的。咱們是拿地、拖拉機等農具入股了,那么干脆直接一些,干活的事情也單另算,咱們幾家人不干活不就不會出現出工不出力的問題了嘛。”
“那咋成?不干活,那地誰種?”梁大成聽了李龍的話,脫口而出,“這肯定不行,地又不能自己種……咦?”
他似乎想明白了一點。
謝運東皺起了眉頭。
賈衛東顯然還沒想過來,搖頭說:
“這話說的……小龍你可別開玩笑啊,咱們說正事哩。”
陶大強沒說話,他覺得李龍話沒說完。
“我是說正事啊。咱們不干活,不代表活沒人干。打個比方,要成立合作社,老謝當經理管總,大強管水,就是管澆水——大強,我沒說讓你一個人澆水,是讓你組織人,帶人澆水。
大成管打藥,也是一樣,帶人打藥。老賈你管間苗補苗鋤草打頂。這樣一個人負責一塊,沒啥問題吧?”
“要讓我一個人干我肯定干不過來,要讓我帶人人干,那沒問題。”賈衛東直接點頭。
“嗯,組織人拾棉花、賣棉花、打桿子、犁地、算賬,這都是老謝在搞。”李龍說道,“老謝,有人的話,你也能干過來吧?”
“能,不過肯定累啊。”謝運東想了想說。
“所以呢,管總的,到時分紅多分兩份,你們其他人分紅的時候,多分一份。咋樣?”
“這辦法……行啊。”梁大成最先想了過來,“不錯不錯!”
“還有呢。”李龍笑笑繼續說道,“干活的人,雇就行了。按天算、按畝算都行。比如我老家過來的那些人,你們老家過來的那些人,還有可以從零工市場找人。
咱們把每天的工資確定,找人用多少錢,這些都算種地的開支。年底把這些開支去掉再分紅就行了嘛。”
“那要是我們或我們家里人進地干活呢?”賈衛東又問道。
“一樣啊,算工資啊。”李龍說道,“咱們已經入股了,咱們就算股東,按理說就是不干活的。既然進去干活,那就一視同仁,都算工人。”
其他人就都笑了,這個挺合理的。
“當然,還有一點就是你們擔任各職務的人,不一定分紅,直接拿固定工資也行。
當然還有一件事情,就是年底的分紅,最好留夠下一年年初種地需要購買農資的錢。
比如如果我們成立合作社,明年最開始是要花一筆錢的。如果我們成立了,這頭一年的農資錢我可以先給使用社借出來,但往后就不能這么進行了。”
李龍說完后,端起杯子說道:
“來,說了這么多,先喝一杯,喝完再說這些能不能成。”
大家聽得都入了神,這時候看李龍舉杯,立刻都端起了杯子。梁大成動作有點倉促,直接把筷子給碰的掉到了地上,他急忙撿了起來,然后往手里抹了一下,李龍笑著給他遞過去衛生紙。
“嘿嘿,有點激動了。”梁大成擦了筷子說道,“小龍你想的真周到……合作社原來還能這么搞啊?”
“是啊,小龍想的比我想的周到多了。”謝運東也感慨的說:“來來來,給小龍碰一個!”
幾個人碰了杯,喝了酒之后,李龍一邊給他們倒酒一邊說道:
“不是我想的周到全面,是我了解過這樣的事情。要不是老謝說起合作社我也不會想到這個,其實老謝說的把大框架搭起來了,我只是說了一些具體的操作。”
“但是你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啊。如果不是說這個多拿分紅,其他人不干活,或者以工人身份干活的這個事,這合作社就搞不成。要讓大家按以前老路子一起干活,那合作社肯定搞不成。”謝運東看得很開:
“所以你這算是……娃娃們上學學的那成語叫啥?畫龍點睛?”
“嗯。是這個意思,”賈衛東夾了一筷子豆芽邊吃邊說,“我覺得經你們兩個人這么一說,這合作社就能搞了,而且我還有信心能搞好。”
“那我就要說不好聽的了。”李龍笑著說道,“要搞合作社,光這些還不夠。”
“那有啥不好聽的,你說一說?”現在李龍的話他們差不多已經奉為圭臬了,所以李龍越這么說,他們越覺得李龍應該還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沒說。
“懲罰啊。”李龍笑著說道,“如果管水管打藥的沒把活干好,就不光不能拿到基本的錢,還得扣一些。打個比方,今年地里有紅蜘蛛,原本應該能用藥打掉的,結果打藥的沒打好,或者偷懶沒打全,那導致的減產,就得追責。
當然,如果因為水沒澆到位,原本澆五個水的,結果澆了四個,還沒澆透,那也一樣。”
“這沒啥說的。”其他人紛紛說道。
“該干的,拿工資的活沒干到位,罰是應該的。”
“當然,這一點可以搞寬松一些,而且雖然咱們是分工了,但真要有啥情況,大家還是要坐在一起商量,人手不夠還是要一起干的,干了還能多拿工資呢。”李龍繼續說道。
大家都笑了。
接下來討論變得熱烈起來,大家都傾向于成立這個合作社,至于規模,大框架就是謝運東所說的和李龍補充的那些。
他們討論的是細節,比如拿地入股和拖拉機入股,怎么評判每一股的價值?
最終和生產隊分地時差不多,按產量。
其實荒地算的產量并不會少多少,至少在今年看李家用荒地種棉花,一畝地能收一百五十公斤,就說明荒地大有可為。
然后就是各種農具入股的情況。
折舊率怎么算,各家還有沒入股的地種小麥等其他作物,也需要小四輪等農具,這怎么用?
等等。
“咱們別急。這還有一冬天呢,慢慢來。如果想入股的話,大家都想一想,隔幾天聚一聚,把自己想到的加入進去,現在想得越細,等真正成立合作社了,到時可能出現的矛盾和問題越少。”李龍說道。
他是傾向于成立合作社的,成立合作社了,家里的大拖拉機有用處了,大哥李建國那邊可以少干不少活。從老家過來的那些親戚也能從在合作社干活拿到工錢。
當然自家那么多農業機械,不可能都拿去用在合作社,肯定會留出一些來,供大哥使用。
這一年李家賺了不少錢,但大哥明顯也挺累的,所以李龍覺得真要搞合作社,也是條不錯的路子。
“咱們商量了半天,這合作社能不能搞?要是上面不讓搞呢?”賈衛東突然說道。
這下子其他人不說話了。
對了,在這里商量了半天,如果上面不讓搞,那半天功夫不是白費了嘛。
“讓搞的。”李龍笑了笑說,“咱們北疆人有個習慣,非要上面規定啥,才敢干啥。為啥口里南方人做生意比咱們強?因為他們看法律規定,是只要法律規定沒說不讓搞的,他們都搞。
現在呢,國家并沒有說合作社不能搞,那就說明是能搞的。為啥沒人搞?是目前大部分農村沒有咱這條件,也沒這個意識。
畢竟公社是原來合作社的后續發展,公社讓停了改成了鄉,有些人可能覺得合作社也不讓搞。國家的意思可不是這樣,國家是覺得公社發展不適合當前的情況,并沒有說合作社不行。
明白吧?”
李龍有人大代表和全國表彰的身份加持,他說的,別人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