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是開著拖拉機過來了，這讓李龍有些意外，還挺開心。
“李龍同志，我給你說啊，”孟海的拖拉機停在大院子外面沒進來，他人進了院子，手里提著兩筐東西，放下東西擦擦汗，孟海給李龍解釋，“我這拖拉機錢是湊的。
這兩年跟著你編抬把子扎大掃把弄了些錢，還不太夠。你上次指點我去砍桿子這事，我想著沒拖拉機不成，就找老何借了些錢，買了臺拖拉機。”
其實上次孟海是自己想出來砍桿子賺錢的，只是找李龍求證一下看能不能行，李龍告訴他沒問題。
他現在說是李龍指點，當然是把李龍往大了夸，李龍心里清楚，也不說破。孟海這個人有魄力有頭腦，只要能抓住機會，以后肯定是能發起來的。
“有臺拖拉機好啊，現在是麥季，你咋不弄臺收割機然后去割麥呢？”
“唉，我也是才知道，最近一直在山里轉悠，砍桿子砍迷征了。也是砍桿子的時候碰到了玉山江他們，他們看我們開著拖拉機，就問認識不認識你，這下可好，就對上了。”
孟海帶人給玉山江他們翻新的房子，自然知道這些地方住的是誰，雖然不認識，但這一群人騎著馬帶著東西下山，他猜也猜出七八分。
玉山江他們問出來孟海和李龍認識，也很高興，帶著孟海他們在冬窩子吃了頓風干肉抓飯，然后就讓孟海下山去通知李龍，說他們回來了。
“那我明天就上山。”李龍說道，“老孟，你呆會兒去收購站拉一臺收割機走，那玩意兒用著也簡單，我跟你一起過去，教你怎么用。割麥子用這個比人工割方便。”
雖然麥季開始了，一部份人家的麥子已經割了，但還有不少沒割的。這時候孟海入場，還是能賺一些錢的，雖然不多，但正好割完，還能和后面的扎大掃把接上。
孟海很高興，不過他沒讓李龍跟過去。
“我們這邊隊上有人讓別人割過麥子，我把人帶來了，就在收購站那邊。呆會兒我過去把收割機買上就回去了，這兩筐東西你收著，這大夏天的，也不敢帶多——下次我過來的時候再帶。”
兩筐東西，一筐是雞蛋，一筐是新鮮的魚。清水河村緊臨清水河，清水河里有小狗魚，這些狗魚是今天早上逮出來的，都開剝好了——狗魚離水不久就死，現在這筐里下面墊著塑料布，魚有七八公斤的樣子，上面蓋著草，還新鮮著呢。
“嘿，那謝謝老孟你了，我還真想吃這個了。”李龍笑著說，“前幾天去烏城，我買了些東西回來，正好你帶回去給家里人吃。”
李龍從屋里取出來一些帶著包裝袋的，有奶糖，沙其瑪，巧克力等，孩子吃的比較多。
孟海看著這一包東西，搓著手說道：
“這也太客氣了……”
“老孟，看你這話說的，我這一包東西，我覺得還沒你那兩筐好哩。”李龍笑笑，“往后擱幾十年，城里人想吃這玩意兒，可不容易……”
“那哪能一樣？”孟海以為李龍在開玩笑，“我這些東西，到村里不隨便就能搞到嘛。”
李龍笑笑，沒再說話。再過幾十年，城里的這些零食隨處可以買到，山邊的這些綠色食品卻不是誰都能吃到的啊。
孟海走后，李龍便把那兩筐東西提進去交給楊大姐處理。
“楊大姐，這些魚吃不完，一部分今天燉上，還有一部分炸上吧——對了，呆會兒我拿一些送去收購站，讓小孫也嘗嘗。”
“小孫會不會做啊？”楊大姐有些擔心，“要不要我多燉一些，到時給他端過去？”
“也行。”李龍想著也是，孫家強未必會做這種小魚。
既然玉山江他們提前下山了，那李龍也該上山了。
他打算明天開著拖拉機上山，既給山里人拉一些物資，也是把拖拉機收割機弄上去，到時給玉山江他們打草。
拖拉機目前還在四小隊，所以李龍下午就開著吉普車去了隊里，看清楚。
大哥家的麥場，或者說李家的麥場在居民點的南面，也就是李龍院子往南兩百米的地方。
李龍開著吉普車到麥場的時候，自家的拖拉機正被老爹李青俠開著，在麥場上繞著圈打場。
這個麥場不大，一家的麥子，得分兩三次才能打完。麥場里有六家人，眼下有四家已經打完，打完的麥子堆在一起還沒處理，倒是高高的麥草邊上有不少小孩在玩耍。
打完場清出來的麥草被滾子壓的非常柔軟，人撲倒在上面也不會覺得扎，所以孩子們非常喜歡在上面玩，又或者從中掏個洞進去藏著。
看到李龍過來，周圍等著的那些人紛紛和他打著招呼。
“你咋又來了？”杜春芳埋怨著說，“來這里干啥？這全是灰……”
“我過來看這打場還要幾天，這拖拉機過峽谷天我要用。”李龍說的是正事，杜春芳不清楚，扭頭看梁月梅。
扎著頭巾的梁月梅扭頭看了看，然后說道：
“兩家沒打，一天兩場，至少得等到后天，你要急用的話，那明天我們就用馬拉滾子打場。”
“那不用，不差這兩天。”李龍笑了笑，“我就是來看看，看看情況，順便調整一下我那邊的安排。”
既然拖拉機調整不開，那就暫時先不打草。
李龍覺得玉山江他們下山也有些早，現在打草也行，不過再過幾天更好一些。現在草太嫩，水份足，曬干后分量不夠。
再過幾天等草長老長韌一些，打下來的草就有份量了。
遠處傳來賣西瓜的吆喝聲，七月中，正是西瓜上市的旺季。賣西瓜的也會挑地方，專門去麥場邊上轉，和賣冰棍的一樣。
李龍遠遠招了招手，那拉著西瓜的拖拉機就開了過來。
拖拉機的車斗子四周豎著高高的木排板，這樣能多裝一些西瓜。賣西瓜的是兩個人，一男一女，大概率是夫婦，男的開車，女的在車上坐著。
既是看瓜，也是稱秤的。
別小看這個時候的一些孩子，這賣西瓜的拖拉機在路上跑的時候，有小孩就能跟著車爬上去，然后往下偷瓜——當然，大概率偷來的西瓜往下扔的時候會摔碎，但也有可能扔到路邊水溝里留下來的。
所以也是要看瓜的。
“哪兒的西瓜？”李龍等拖拉機開到麥場這里，問道。
“下野地的！”男人聲音洪亮的喊著，“正宗下野地西瓜，一公斤七分錢！”
七分，漲價了。前兩年還五分——但七分也不錯，其實不貴的。
“西瓜咋樣？”李龍又問。
“拿下來一個給嘗嘗！”男人熄火，沖上面的老婆喊了一聲，然后接過瓜，也不用刀，直接砸開。
瓜九成熟——不能到十成，熟透了，再一顛簸，瓜就不能吃了。
這一砸開，汁水四濺，看著西瓜是非常不錯的。
“來，同志，嘗嘗！”那個賣瓜男人掰開一塊遞給李龍，“保甜，不甜不要錢！”
李龍接過來嘗了嘗，然后說道：
“行，稱兩麻袋。”家里有瓜，但買的不多。既然來了碰上了，那就多買一些。
“好哩！”來了大生意，賣瓜的挺高興，李龍則從那人手里接過剛砸開的西瓜，掰開一一分給麥場邊的人。
這時候村里人不興說謝謝，一個個笑著接過來吃起來。
大熱天，吃西瓜解暑，這誰都知道。
說是兩麻袋，加起來近兩百公斤西瓜，合下來不到十四塊錢。
李龍付了錢，這兩麻袋西瓜一麻袋放大哥家里，另外一麻袋他要拉上山去，給玉山江他們。
留兩個大西瓜放在麥場上，給干活的這些人吃，這兩個西瓜每個重七八公斤，這里干活的加起來沒十個人，夠吃了。
李龍也沒再多呆，主要是杜春芳怕小兒子在這里干活，家里已經出三個人，還有一臺拖拉機了，不能再多出人了，呆會兒她也要回去做飯的。
李龍讓賣瓜的把拖拉機開到老馬號去。既然回來了，那就得去老馬號看看，然后給老哥幾個買些西瓜。
別看這老哥幾個都有工資，未必能多買西瓜放著。除了楊老六，其他人都是節儉了一輩子，花錢還是很省的。
果然，等到老馬號的時候，問老羅叔，老羅叔說前兩天買瓜了，買了五六個，現在才吃了一個。
“人老了，吃不多。”老羅叔是這么解釋的。
屁的吃不多，老爹李青俠這年歲，比老羅叔他們大，半個西瓜一會兒就能吃完。
他們怎么可能吃不多？
李龍也沒多說，直接讓賣瓜的卸下兩麻袋西瓜——老馬號這里人也不少，五個人。
“這西瓜你們吃，瓜皮能喂小野豬和那些牲口，”李龍看老羅叔想阻止，搖頭說道，“這大熱天的，得吃西瓜，不然中暑咋辦？”
楊老六還去放羊了，這外面是真熱。
不過圈里清理的很干凈，每天這些牲口吃完的草桿子都會清出來。野豬圈里也沒屎尿橫流的場景，有糞，但不多。
老同志們很用心了。
李龍第二天早上就去了山里，只是到了哈里木的冬窩子，他沒看到人。
沒人也沒馬，門口甚至一點過來人的痕跡都沒有。
李龍有些疑惑，是孟海送錯了消息？
不應該啊？
隨后他就猜出來了，大概率是哈里木沒回來。
于是開著吉普車去往玉山江的冬窩子。
果然，玉山江的冬窩子那里，馬在外面拴著，冬窩子的煙囪還冒著煙。
玉山江正在做早飯。
他沒想到李龍過來的這么早，原想著等吃過早飯，其他人都來之后，一起到哈里木冬窩子那里等著李龍。
他相信只要把消息送出去，李龍肯定會過來的。
聽到動靜，玉山江從冬窩子里出來，看到李龍后，他挺激動的，大步走過來，和剛下車的李龍抱了抱，使勁拍了拍他的后背：
“李龍，我的朋友，我想你了！”
“哈哈哈，我也想你們了。今年怎么來的這么早？”李龍略有些不習慣，松開手后問道。
“今年嘛，小伙子們知道你要給翻新冬窩子，一個個都壓不住，想早早的過來。另外他們也弄到了一些東西，想著早早給你帶下山來。”
“這次哈里木是不是沒下來？我剛才去了他的冬窩子，人沒在。”
“是的，我把我的牛羊交給他了，他沒下來。現在山里有野東西呢，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嗎？看到老虎了！”玉山江把李龍讓進冬窩子里，一邊燒茶一邊講著。
他帶回來一些干馕，李龍干脆就去后備箱里把那麻袋西瓜拿下來，他這次還帶了一些其他的物資，磚茶、鹽、風干肉之類的，還有糧食，至少讓玉山江他們這些人在最初幾天能有補給。
至于后面，這些能干的小伙子們知道怎么打獵，搞到吃的。
玉山江還是很喜歡吃西瓜泡馕的，他也不客氣，切開一個，一半給李龍，一半自己吃，邊吃邊講。
“我看到老虎吃鹿，啃了熊，還讓我打傷了，然后經常到我們草場附近。害怕留下哈里木羊崗子一個人不安全，哈里木也就留下來了。”
李龍點點頭，這是對的。
玉山江能打傷那頭老虎，也是夠厲害的了。
“這冬窩子還滿意吧？”李龍笑著問道。
“滿意，太滿意了。”玉山江一手拿馕，一手豎起了大拇指，“說實話，我以為你把我的冬窩子修修補補就行了，沒想到你把我的冬窩子，整個翻新了嘛。我過來看的時候，都想著這是不是我的冬窩子呢。”
李龍放下了心，滿意就好。他是真擔心玉山江不滿意，眼下來看，還看。
“我的拖拉機這兩天有事，所以就沒開上來，等過兩天開上來給你們打草。”
“沒事沒事，呆會兒小伙子們過來了，我正好讓他們撿石頭去木頭，把草場都收拾一下，到時打草的時候也方便。”
“好。”李龍想著這樣也行，總得給小伙子們找個活干。
吃過早飯，玉山江把李龍帶到邊上的房子，說道：
“來，看看我給你帶過來的東西!”
玉山江的語氣里滿滿的自豪，這倒讓李龍有些意外了。
又有好東西了？
入眼是兩只雪豹皮，這還真是驚喜！
隨后是大半張熊皮。玉山江指著熊皮說道：“這就是被老虎啃了一半的那頭熊，我把皮剝了。熊膽已經沒有了，就沒有拿。”
還有一些鹿皮狼皮狍鹿子皮，得有個四五十張。
看得出來，這兩三個月，玉山江打獵是真的打出名堂來了。
“這里面還有哈里木的一些。”玉山江說道，“其實還有一些鹿角的，不過我帶不回來，那些東西嘛，就先放著，等轉場的時候再帶吧。”
就這幾十張皮子，一匹馬帶著回來已經很辛苦了，回來的路上，玉山江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牽著馬走著，畢竟這些東西也不輕。
“他們每個人都帶了東西，呆會兒應該就過來了。”玉山江笑著說，“還是運氣不好，不然的話，就弄個老虎皮回來了，我想著呢，你給我們修好的房子，咋們說也得好好謝謝你。”
“那不應該這么說，”李龍搖了搖頭，“修房子的錢你們去年就給過了。我早就說過的嘛，咱們現在也要明算賬，你給我弄回來這么多東西，我得給錢的……”
“不要錢不要錢。”玉山江怎么會要李龍的錢呢，他急忙擺手，“這樣不行，不行的!”
李龍笑笑，怎么能不行呢？
不可能自己一直從牧民手里無償拿東西，轉手自己賺錢。
良心上過不去，他現在已經是代表了，有這個使便利條件，就想著怎么能讓牧民們致富。
以前有自己，牧民們的生活變得好了，但他希望能夠更好。
“這樣吧。”李龍想了想說，“我給你買一臺拖拉機，再買一臺收割機。反正這拖拉機你也會開，這機子就是你的。這些皮子啊，足夠買一臺機子了。”
“這些皮子？買一臺拖拉機？”玉山江猶豫了。
雖然是馬背上的民族，你說要是讓他有一臺拖拉機，他想不想？
肯定想啊！
打草多方便，拉草多方便，下山去看孩子多方便……
他又不傻！
但這些皮子夠嗎？
“李龍，你給我買一臺拖拉機，”玉山江念頭一轉，“不夠的錢嘛，我回夏牧場后，就去打那些東西，用皮子，用鹿茸補上！”
“夠了夠了。”李龍指了指屋子里的這些東西說道：“真的夠了。”
“哈哈，李龍，你騙不了我，放心吧，我槍法好著呢，子彈也有呢。”
上一次李龍從林業隊那里弄來一大箱子彈，一千五百發那種，其中一半他準備交給玉山江他們，自己其實用不了那么多。
聽玉山江這么一說，李龍就出來，從吉普車里搬出那一鐵皮盒子子彈來放在冬窩子的門口，說道：
“玉山江，這小子彈就交給你了。你給大家分一下，你一說有老虎，看來這夏臭牧場也挺危險的，有槍有子彈還安全一些。”
“這么多？太好了！”玉山江這下子，信心更足了！
他暗暗給自己使勁，到時一定要把那頭老虎打下來，一頭老虎，換個拖拉機沒問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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