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回到賓館,李龍扶著李向前進房間,李向前去水房里自己摳嗓子眼吐了,吐完后洗了把臉,回房間睡覺。
服務員也沒什么怨言,這時候看這樣的情況并不少見,習慣了。
這還是好的,不鬧事,有那喝了酒鬧事的,最后還得請會務組織人員過來,不然服務員還治不住這些人。
和李向前一個房間,李龍原想著喝多了的他可能會鬧出些動靜來,沒想到李向前躺床上就睡,除了呼嚕聲大些,其他啥毛病也沒有。
還行。
李龍睡眠質量好,今天也累了,倒頭就睡,等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李向前還沒醒來,李龍就穿好衣服輕手輕腳的出去洗漱。
北疆就這點不太好,五六月份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一看時間,才六七點鐘——晚上一點才睡,這才睡幾個小時?
但天亮了,人容易醒啊。
走廊里已經有動靜了,水房里洗漱的人不少。這賓館各房間里這時候是沒洗漱間的,上廁所、洗漱都在專門的房間集中解決。
水房里有三四個人正在洗漱刷牙。有人帶了洗漱工具,就在這里洗,有人干脆就過來在水龍頭下面洗把臉,然后歪腦袋用嘴接點水漱漱口就完事了。
有說漢語的有說民族語言的,一時間還挺熱鬧。
也就是說,在這里也能看到各種人生習慣。
李龍正洗著,有人來到他跟前,一邊洗一邊問道:
“小伙子,你是哪個單位的?是陪著領導一起過來參會的嗎?”
李龍扭頭看了一眼,說話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半殼子男人,梳著大背頭,感覺很有閱歷,臉上帶著笑,不過李龍也算是閱人無數,看穿了對方這笑容下面的人情世故,他點點頭,吐掉嘴里的沫子說:
“嗯。”
他沒多說話,這個人給他一種隱藏的油滑,李龍不想和這個人有什么接觸。
慢慢的,走廊里人多了起來,有些認識的直接就聊了起來,有些人就像這個中年人一樣,開始結識新人。
和幾十年后差不多,有個新的聚會,總有些人是長袖善舞,很快就能認識一堆新朋友,也有些人特立獨行,壓根就不在意什么社交——可能是不懂也可能是不想。最多的還是中間派隨大流。
李龍洗完,那個中年人已經找到了新的聊天對象,正和一個從東三縣過來的,普通話里明顯帶著蘭銀官話那種味兒,那個人應該是頭一次參加州里的會,有點拘謹。中年油滑男人話里有意無意的展現著自己的見識,同時也在套著對方的底細。
李龍沒理會這些,他端著洗漱工具的盆回到了房間里。
李向前睜開了眼睛,看到李龍后,他又閉上了,過了一會兒,再睜開后,慢慢坐了起來。
“唉,喝酒真是難受。”李向前一邊穿衣服一邊自嘲,“又擺脫不了。”
李龍想起來后世自己無意中買到的有二三十年歷史的老酒,那酒喝了后,第二天沒不良反應,好像算是最后一批用固態法釀造的酒了。
九二年后,國家規定液態法釀酒符合標準后,再往后許多酒廠就用這個辦法了。北疆這邊糧食產量大,許多縣里的酒廠還保持著用原來的辦法釀酒。
這時候鼎鼎大名的“伊力老窖”還沒出來,伊犁河谷的各廠子都有生產“伊犁老窖”的歷史,只不過在牌子上加著自己的標識,比如特克斯那邊就有伊犁(雙喜)老窖。
二十七八年的酒,酒已經泛黃,喝起來還是不錯的。
李龍想著自己的大院子里是有地窖的,完全可以存一批酒,存個三四十年,等到時拿出來喝肯定不錯。
畢竟那時候,二十年的奎、屯特曲一瓶都上千了,現在塊把毛錢就能買到。
李龍這一恍惚,李向前已經端著盆子去洗臉了。他的黑包里有一個小袋子,里面有帶著的洗漱工具。
李龍把窗戶打開,透透氣——屋子里還是有些酒味兒的。
賓館里有早飯。為了照顧民族兄弟,這里餐廳分漢餐民餐兩個點位。那餐字還用的二簡字“歺”,看著真有時代氣息。
李向前去了漢餐,他是想喝碗粥,把讓酒精泡過的胃和腸子好好溫養一下。李龍則去了民餐廳,他有段時間沒喝奶茶了,打算吃塊馕,喝碗奶茶。
民餐廳里面的餐點也挺豐富的,除了奶茶、馕之外,還有點心、蜂蜜、果醬、酥油、奶油等各種佐餐之物。
李龍給自己倒了奶茶,拿了馕——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這馕是剛烤出來還挺熱,馕也分幾種,李龍拿的是哈薩克馕,不是那種帶芝麻的薄片馕,有點烤餅的意思。
后世傳著“沒有一個完整的新馕能帶回家”,主要是新烤出來的馕味道誘人,麥面香氣撲鼻,哪怕吃飽了,也想著揪一塊來一口。
奶茶真就是純純的磚茶沖的牛奶煮出來的,不是后世加了許多“佐料”的那種,味道很淳厚。
再拿了一小盤蜂蜜、果醬,和一盤炒洋芋片和涼拌老虎菜,開始吃了起來。
這時候單位吃飯往往是一桌人一起吃,現在能搞成這種自助餐式的,挺先進。
李龍正吃的時候,旁邊有位四十歲左右的哈薩克大叔坐了過來,手里也端著盤子,笑著說道:
“朋友,不打擾吧?”
“不打擾不打擾。”李龍笑笑,說道:“一起吃熱鬧嘛,朵森。”
“對對對,朋友,朵森,你可以呢!”聽到李龍說“朵森”,那個大叔眼睛一亮,放下盤子伸出手來:“朵森,你好,我是呼縣的代表,我叫別爾西·巴合拜,認識你很高興!”
“我叫李龍,我是瑪縣的。”李龍站起來和對方握握手,“你好你好。”
別爾西·巴合拜很健談,他一邊吃一邊自我介紹自己是大豐的兼職民宗干事,主要從事民族宗教方面的工作。
呼縣的大豐和瑪縣交界,非常的近。李龍不很了解,只知道這個地名,上一世本村的一些年輕人跑到那邊承包土地種棉花,說那邊也不錯。
呼縣和瑪縣算兄弟縣城,都遭受過北庭州“特殊的待遇”,所以李龍對于呼縣的朋友還是很有好感的。
而且這個別爾西·巴合拜吃飯還很講究,吃完之后才說話,說話的時候也不對著人和別人的餐具,嘴里也不會噴出渣子和沫子,讓李龍省去許多擔心——這里可不是白擔心,有些人,真的會不注意這個。
“你們瑪縣的國營收購站是不是也撤掉了?”別爾西問了李龍一個問題。
李龍已經吃完打算把盤子收起來,然后走人了,吃別爾西問,他便說道:
“撤掉了,應該全州都撤了吧?”
“唉,我們這邊有私人開了收購站,我們這邊有個老鄉去賣東西,那價格壓的啊……我問問你,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們那邊一張皮子,就是冬天打的那種黃羊皮多少錢收的?我記得你們那邊是有皮革廠吧?”
“有的。皮革廠是五十塊錢吧?”李龍隱約記得,“不過皮革廠是批量收,數量少了不收。我那里有個收購站,如果是全皮的話,也五十。”
“這么高?我們這邊縣里沒皮革廠,有私人開的收購站,以及二道販子收的,一張皮子才三十多!”別爾西感慨的說道。
“那確實有點低了。”
“那貝母你們那邊有沒有收的?朵森,我看你是挺懂行的啊。”
“因為我們縣,我開了收購站。”李龍笑笑說,“所以這些價格我都知道。”
“你開了?真的嗎?你真的收?”
“當然了。貝母嘛,全干的貨,特級我按四十五十收呢,剩下的按等級和干濕程度,三十也有二十也有。”
“那特級什么意思?”
“就是清洗的非常干凈,沒有雜質和渣渣,貝母也沒有特別小的。”李龍說道。
“這樣的四五十,也行呢!我們這邊收購站就給三十多塊錢……比原來國營收購站的價格還降了,我們這邊有些農戶真的就很不愿意,但又沒地方賣去。”
“可以去我那里啊。”李龍最后喝了口清茶漱了漱口說道:“我那里肯定不會這么低——到我們縣里賣,哪怕多掏些運費,那多出來的價也賺回來了。”
“真的可以嗎?你不騙我嗎?”別爾西確認的問道。
“不騙你。我來參加這個會,咱們都是有身份的,敢拿這個騙人嗎?不能的。”李龍笑笑,說道:“去瑪縣,打聽一下老收購站的院子,我的新收購站就在那個院子里。”
說完李龍就離開了。
別爾西說的比較多,所以吃的也比較慢。李龍走后,他繼續思索著這個問題,直到有人提醒快開會了,他才匆匆吃完離開。
表彰大會的時候,李龍沒想到和別爾西又坐在了一起,別爾西在會前又問他是不是真的,以及除了貝母黃羊皮外的其他東西的價格,還記在了本子上。
李龍猜測他應該是拿回去給他們那邊的那些能進山能打獵的人看的。
看來這件事情,還真有點眉目。
別爾西和李龍一起上臺領了獎,這回真就確認了,這個年輕人說的是真的——能受州里的表彰,人肯定是沒錯,在這里他應該也不可能說謊吧?
對于別爾西能不能真的把人引到自己這邊的收購站,李龍不確定,但能擴大一下收購物資的范圍,嘗試一下也是好的。
李向前已經完全沒有了喝醉的狀態,領先進單位獎的時候,真有點意氣風發的感覺,全程都微笑,哪怕是那個不怎么符合的發型,這時候也不是那么扎眼了。
這時候的表彰大會沒那么長,領導講話也很簡潔,大會開完,有些人直接就回了,賓館那邊還會管一頓中午飯。
李龍要去錢主任家吃飯,李向前要去和老同事們喝一杯,兩個人分頭行動。
李龍去轉了一圈,找了一家食品店買了一些水果。眼下水果還真比較少,能買到的就是陳年的蘋果和厚皮的桔子。這時候冷庫技術沒普及,頭年的水果保存不下來,不產水果的地方想吃,就只有罐頭。
雖然品種少,但好歹是州府,比瑪縣強,蘋果和桔子看著還不錯。
李龍各樣買了兩公斤,提著去了錢主任家。
錢主任已經下班,聽到敲門聲過來開門。關大姐系著圍裙正在廚房里炒菜,看到李龍進來,笑著打了個招呼,繼續忙活著。
“提啥東西?家里又不缺。”錢主任批評了李龍后,讓他把水果放下。
“總不能空手過來……”李龍笑笑,放下水果后坐在沙發上。
米飯的香氣已經彌漫開了,飯桌上已經有了一個辣椒炒雞蛋——這年頭這個菜是比較普遍的。城市里吃雞蛋不像農村那么容易,當然到錢主任這個位置上,幾乎啥也不缺,李龍猜測可能他們兩個中有一個人喜歡吃。
米飯是用電飯鍋蒸的——這玩意兒才從小日子那邊傳過來不久,錢主任家里就有用的,還真是身份地位決定著生活水平啊。
李龍聞得出來,關大姐在炒的是回鍋肉,味道不錯。
錢主任就問李龍最近的情況,他透露著說今年大掃把的數量可能還要增加,問李龍那邊能不能接得住。
“這個沒問題。說實話這兩年數量,遠沒達到我們那邊的生產飽合度,芨芨草在我們縣數量也很龐大,就每年這個大掃把,我帶著兩個村子在干,真的讓許多人掙上了錢。”
“短期內大掃把的價格不會太大變動,數量上能提起來,對你那邊也有幫助。你的思路是對的,多帶著一些村子一起干,這樣能讓更多的人賺錢,對你的發展也有好處。”
李龍不進編的決心錢主任是能看出來的,也就不提這方面的事情,說了工作上的事情,然后就說打獵的。
李龍提了去翻新冬窩子的時候碰到的一大一小兩頭熊,錢主任聽了還是很向往的,他也說:
“你沒打這個是對的,母熊和小熊,這種組合還是不要打了。我們打獵是愛好,但還是要保持基本的底線……”
李龍慚愧,以前他根本就沒管過這些。
關大姐端上來回鍋肉,又炒了一個豆芽,涼拌了一個粉條菠菜,算是齊了。
“小龍,來來來,別客氣,幫我端碗,咱們吃。”
李龍自然不客氣,他能感受到兩位的真誠,客氣的話,就辜負人家好意了。
味道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