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去北庭開會的前三天。
賈天龍在頭一天打電話到供銷社來找李龍,說今天早上過來收藥材。
昨天下午還是周園過來給李龍通知的,這讓李龍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好歹堂堂股長,天天跟自己的跑腿一樣,所以李龍在他走的時候,去廚房給周園提了兩條風干黃羊肉。
自家廚房里現在掛著不少風干肉,都是慢慢積存下來的。這玩意兒抹著鹽風干,放筐子里用籠布蓋著,因為鹽多,不招蟲子蒼蠅,挺能放的。
周園樂和和的提著肉離開了。他不缺這個,但李龍主動給,那說明啥?說明關系到位了。
在李龍面前,周園從來不擺股長的譜——李龍作為州縣兩級供銷社主任的紅人,面子可不小。真要在他面前擺股長的譜,那周園也當不上這個股長。
既然賈天龍要過來,李龍這邊自然是要好好準備一下,原本他打算今天再去趟山里的,也放在了下午——等賈天龍離開后再說吧。
上午十二點多,賈天龍帶著一輛卡車過來——還是上次那輛,也還是上次那個不說話的司機。
卡車開進院子,李龍把院門關上,這邊賈天龍下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給李龍道歉:
“小龍啊,我給你說這次是真不好意思,本來是一個星期前就應該過來的,但你也知道我負責的是北疆這一大片的藥材收購。眼下咱們各縣的國營收購站都撤了,其他縣也有老交情自己在干,一直催我過去把他們那邊的藥材給收了,我那邊貨款到位后,直斥就被人拉走了。”
“理解理解。”李龍笑笑說,“很正常。老賈你和我們不一樣,我就負責一縣,咋說都行,你負責的地塊大,肯定不可能只考慮我這邊。”
見李龍理解,賈天龍還是挺感動的。畢竟能理解他的是少數,更多的人覺得他是老板,耽誤時間是架子大。
賈天龍照例先去給那塊玉石上了香,然后逗了逗明明昊昊,最后才跟著李龍去廂房里看貝母和其他藥材。
楊大姐逗著明明昊昊,防止這兩個孩子從床車里爬出來。
雖然不到一歲,但兩個孩子“熊”的屬性已經慢慢顯露出來,那個床車已經不能滿足他們對于這個世界的探索和渴望了,無時無刻不想著“越獄”。
如果大卡車不進來,李龍也就把兩個孩子放出來了,反正地面是磚砌的,平時掃的干凈,孩子接著地氣玩玩也沒啥。
但現在有大卡車,還要裝東西,那就只能先委屈兩個小家伙了。
廂房里大部分都是各式各樣的袋子。
“這些是貝母,這一片都是干的,大概有一噸三四吧。”李龍指著貝母說道,“這是甘草,你能看出來,這一堆袋子里裝的是黨參,大約有個四五百公斤;這一堆袋子里是鎖陽,也有個三百多公斤。”
鎖陽甘草主要是收購站收來的;黨參大頭都是從林業隊那邊拉過來的存貨,收購站也收了一些。
賈天龍過去先看貝母,他隨手拎過一個袋子,解開袋口伸手往里面抓了一把看了看,然后感嘆著:
“小龍啊,我給你說,我這些天收了五個縣的藥材,比較起來,你這邊的貝母質量是最好的。那些老家伙是真不講究,東西收上來是什么樣,賣給我就是什么樣,根本不處理,袋子下面許多渣,里面摻著一些泥土,也不篩一下……也就看著你這些貝母順眼一些。”
“嘿嘿,這玩意兒,處理的干凈些,你給我的價也好嘛。”李龍笑笑,“先看貝母?”
“好,先稱貝母,還和上次一樣?”
“那是自然。”李龍點點頭,轉身出廂房,準備磅秤和大扁筐。
和上次的流程一樣,李龍和賈天龍兩個往扁筐里倒貝母,檢查質量,過秤,記數;那個司機干體力活,提貝母倒貝母裝貝母。
動作不慢。
說的過程比較復雜,其實很快,一個多小時后貝母就稱完了。
“一千四百零八公斤。”賈天龍加了總數,“還都是特級,一公斤六十五,九萬一千五百二十塊錢……”
這可是大數字,比上次還要多!
然后是黨參、甘草、鎖陽,最后還有幾箱雪蓮。
李龍把這些藥材都清理的很干凈,賈天龍簡單看了看,就給李龍標了高價。黨參一公斤二十七,甘草一公斤一塊五,鎖陽一公斤兩塊,雪蓮是原來訂好的價格,六塊錢一朵,統收。這些價格都比藥材公司的要高不少。
最后得價十萬五千塊錢……差一點兒,賈天龍給湊了個整。
“小龍啊,我給你說,這回我差點把老底子都給你拿來了。”賈天龍半真半假的說道,“也就是把那幾個縣里的貨都運回口里,收回貨款后才敢過來收你的東西。”
李龍不怎么相信,嘴里當然是打著哈哈。
“你也別不信,我給你說,附近四五個縣里,就你收的貝母是最多的。雖然那幾個縣人家也是盤下了國營收購站然后自己干,有一個還是原國營收購站的副站長,直接辭職不干了,自己去干這個私人收購站,但整下來現在這一個貝母季,收的貝母不頂你這一次的多!”
李龍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自己和林業隊搞了合格,那貝母的來源自然就豐富了——賣的這些貝母,有近一半的來自林業隊。當然,山中的小木屋也貢獻了不少,那邊主要是收購價低,交換的東西本身也有一定的利潤在里面。
所以這十萬五千塊錢,自己的利潤,在六萬以上。
這錢來的,真的有些容易了。
別說這個時候,哪怕到上一世的三四十年后,六萬塊錢也不是一個小數目,自己入了合作社的那些地,一年的分紅,也就十來萬吧?
這才多久,凈利潤就六萬了?
這可是八十年代!
李龍等著賈天龍把一沓沓的錢交給自己,他點清后,打算賈天龍走后,就盡快把這些錢中大部分給存了去。
“行了,收了你這些貨,我這現金也到底了,這回我也踏實了……”賈天龍自己也是松了口氣。
“那正好休息一下,呆會兒讓楊大姐做飯,咱們可以喝點兒。”李龍笑著說道。
“不了不了,”賈天龍擺擺手,“小龍啊,不瞞你說,我這邊還要趕時間,得盡快把這些藥材拉到烏城。我那邊聯系的車皮今天就要發走,所以這邊我就不呆了,下趟過來好好和你喝一點兒。”
“那到飯點了,咋也得吃飯啊。”李龍說道,“家里做來不及了,咱們去食堂吃,吃完你們走?”
“不了不了,我們現在就走,趕到烏城再吃吧。”賈天龍執意要走,“真的沒必要,小龍,咱們關系到這份上了,我也不和你客氣,真的趕時間……”
李龍便也不再勉強。他過去打開大門,目送賈天龍他們的卡車離開,賈天龍還在副駕駛那邊探出頭來沖李龍擺了擺手。
等卡車拐了彎子消失,李龍轉回到院子的時候,楊大姐已經把明明昊昊從床車里放出來,兩個孩子正扶著床車的邊緣,試探著往邊上走著呢。
小羊羔子時不時的過來蹦一下跳一下,逗著玩。
鹿娃子讓李龍拉到老馬號去了——這幾個家伙長的太快,已經出現了斗性,不適合給孩子當玩伴了。
李龍去把那一包錢收起來放進了屋子里,打算下午去存起來。屋子里也不適合放太多的現金,現在他有個收購站在,有一定的現金流就比較合理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龍給顧博遠說了賈天龍過來了,顧博遠笑笑說:
“那正好啊,放心了。現在收購站那邊還有兩百多公斤的貝母,干濕都有。有空你把它們拉過來,在這邊處理一下,趕著下趟賣之前收拾好吧。”
現在收購站那里人流量不少,每天都有人過來賣東西,顧博遠一個人緊要忙著這個,根本沒空去收拾那些藥材。
“行,下午我就過去拉回來。”李龍說道。
結果才吃過飯,顧博遠和顧曉霞還沒走的時候,就又有人過來了。
李龍過去開門,門外是讓李龍有些意外的趙輝。
“嘿,趙老板,真是稀客啊。”李龍反應很快,笑著把人迎過來,“上午和老賈還聊著你呢,快進來進來!”
一聽李龍的稱呼,推著自行車準備出門的顧博遠就知道這位是誰了。
李龍把趙輝給顧博遠介紹了一下,知道是李龍的長輩,趙輝急忙和顧博遠打了個招呼,然后給對方遞煙。
顧博遠接了煙,聽著他們聊了幾句便說自己要去收購站,然后推著自行車走了。
“我岳父幫著我看著收購站。”李龍解釋著,“現在每天收購站那里人不少,離不了人。”
“這是好事啊。”趙輝笑著說道,“有了收購站,你收攏起這些物資就方便多了。我這趟過來是看看你這里皮貨的存貨多不多,多的話,我就雇車拉走了。”
“有個兩三百張吧。”李龍說道,“春天過了,皮子質量沒以前那么好,但有了收購站,這皮子還是能收一些的。”
普通的皮子,如羊皮兔子皮,李龍存一部分就拉去了縣皮革廠,他留下來都是黃羊皮、馬鹿皮這些好皮子。雖然是春皮,不比冬皮那么好,但積少成多,況且這些野物的皮子本身價格就不低,就算不如冬皮,價格低也低不到哪里去。
“有這么多?”趙輝沒想到,“那我真是失算了,早知道帶輛車過來的。”
楊大姐給趙輝端了水過來,這時候顧曉霞和韓芳兩個就準備出門了。
趙輝是見過顧曉霞她們的,剛才進門的時候也打了招呼。等他們離開后,楊大姐看著明明昊昊,李龍就帶著趙輝去廂房里看那些皮子。
東面一排廂房,放藥材的有兩間屋子,放皮子的有一間,還有放雜物的——就是李龍覺得比較貴重的那些東西,沒收拾完的虎骨,泡的虎骨酒,從山里拿出來的盤羊頭、北山羊頭、北山羊血泡的酒等都在這里。
廂房一打開,里面一股子野物的膻腥臭味兒撲面而來。
李龍都聞不慣,趙輝卻一點也不感覺不適,他上前去看著那擺放著三沓的皮子。
“這邊是全皮,這邊是稍微有點破損的皮子,這邊是殘皮。”李龍一一介紹著。
中間那種稍微有點破損的皮子是最多的,占大頭。全皮有個三四十張,黃羊皮、馬鹿皮、野山羊皮都有。
春皮幾乎不帶絨,冬皮帶絨,所以冬皮要貴一些。
這些皮子并沒有鞣制,只是簡單的抹了鹽進行了防腐處理,所以現在基本上都是硬板板,并不像成品那么柔軟。
趙輝簡單的翻看了一下全皮,然后去看其他兩沓皮子。
“不錯,皮子保存不錯。”趙輝看完后,拍拍手,李龍帶著他去壓井那里洗手,順手就把廂房門給關上了。
主要是這味道太沖,他怕把兩個孩子給熏著。
趙輝洗完手,甩了甩水滴后說道:
“小李同志,你這里皮子不少,我得先去雇輛車,下午過來咱們把皮子給裝了怎么樣?”
“行啊,皮子價格怎么算?”李龍問了關鍵性的問題。
“春皮不比冬皮。這些皮子大小不一,基本上每張皮子定價不一樣。”趙輝說道。
“打個比方吧。”李龍覺得這個趙輝做生意沒賈天龍那么利索,“馬鹿全皮,黃羊全皮啥價。”
雖然已經做過一回生意了,李龍覺得還是問清楚比較好,免得到時算賬的時候扯皮。
“成年馬鹿全皮沒問題的,春皮我這里的收購價是七十塊錢,成年黃羊的收購價是六十。”趙輝想了想說道,“皮子小點價格就低點兒。當然,眼下這個價格比去年漲了些,你看能不能接受?”
“這個價可以,那你去雇車吧,我在這里等你。”李龍點點頭。
這個價比縣皮革廠的略高。的確如趙輝所說,眼下各種物資都是一年一個價,今年春皮的價格和去年冬皮的價格差不多,那么等到年末的時候,冬皮的價格也會漲一些。
縣皮革廠對成年馬鹿皮的收購價,春皮目前是五十五到六十,不如趙輝給的高。
趙輝聽李龍決定賣,他也挺開心,這兩三百張皮子,他收了轉手至少能賺五千塊錢。去除運費,剩下的也不少。
趙輝提著包出去,沒有先雇車,而是先去銀行取錢。他和賈天龍不一樣。賈天龍目的明顯,過來就是拉李龍的貝母的,他也知道李龍這里貝母比較多,足夠拉一車走,錢都是先取好的。
趙輝先去北面辦事,已經發了一車皮子走了,過來是順便看看,沒想到李龍這邊也給他一個小小的驚喜。現錢沒準備好,就得臨時取。
取了錢,去運輸公司協調車的事情,然后再來到李龍這里。
李龍已經讓楊大姐把兩個孩子帶進了屋里,這時候正是他們睡午覺的時候,剛好也避開了那熏人的味道。
趙輝檢查皮子非常仔細,每一張都要仔細看看,看看哪里有破口,看看毛色質量以及有沒有拼接的痕跡。
他一邊看一邊還給李龍解釋:
“這些皮子大都是你們從收購站里收來的吧?我給你說啊,現在有些人做假可厲害了,把半截皮子拼一起,不仔細看就容易上當。”
“皮子也不全是從收購站過來的。”李龍接了話頭,“還有一些是從山里拿來的,有些是冬皮,你應該能看出來。”
“嗯,的確如此,這張皮子就是冬皮,冬皮要貴一些。”趙輝在這方面還不錯,是冬皮他也會指出來,李龍猜測他可能上過拼接皮的當。不過在北疆這邊,大概率是沒可能,因為眼下資源實在是比較豐富,沒那個必要。
“馬鹿的冬皮加五塊錢,黃羊的也是。”趙輝一邊看皮子一邊往本子上記著,記一張給李龍看一下。
這個趙輝做生意就是謹慎一些細致一些,和賈天龍是兩個風格。
李龍一邊看一邊暗自對比著。其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特點,不說哪個好一些,主要還是性格不同。
趙輝每看一張皮子,報一個價格,讓李龍確認,然后再由雇來的司機把皮子放在車上。
雖然皮子的數量比貝母少的多,但這么折騰下來,兩個多小時手,才把廂房里的皮子搬空。
李龍干脆就把廂房門打開,里面點上衛生香熏一下,讓里面的味道變一變。
“總共是二百七十八張皮子,這些價格加起來,一萬一千八百三十塊錢。”趙輝拿著那個本子給李龍看著。
“沒問題,就是這個數。”李龍早就把數字自己加了一遍,沒錯。
“那好,現在我付錢,寫個收條,你給我簽字,好吧?”
“行。”李龍這邊自然沒意見。
和貝母的錢數比要少很多,十分之一的感覺,但這也是一個大頭了。這時候能買兩臺拖拉機了——哦,好像兩臺買不到了,據說小四輪拖拉機也漲價了。
李龍一邊數錢一邊想著。
一上午一下午,兩趟生意做完,家里的庫存空了一大半。沒干的貝母還有一些,但不多了。
進賬的錢數著實不少,算是自己重生以來,最大的一筆。
值得慶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