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子里曬干的貝母都讓李龍一袋袋碼好在廂房里。
現在他只要一有空，拉過一個小板凳，弄兩個大盆在壓井這里淘洗著貝母。
每天，從山里的木屋、收購站都能拉回來不少的貝母。少則幾十公斤，多了得有一百多公斤。
收購站那里收到的貝母大都是干貨，至少在半干以上。木屋那里正相反，換到的貝母大都是鮮貨。
這些鮮貝母需要大片的地方晾曬過后，才能成為賈天龍愿意收購的干貝母。
當然，這其中有一些還要李龍好好清洗。收購站收來的貝母大體上還算干凈，不干凈的顧博遠要么退回，要么壓價。
所以那些二道販子，或者山里挖藥材的人都會事先清洗一下。
木屋那里拿回來的貝母是最讓李龍省心的，孫家強在把貝母給李龍裝上車的時候，就已經清洗過了。
最臟的就是從林業隊那里買來的貝母，這些貝母袋子里攙雜著樹葉子、泥巴，甚至還有石子。
當然不是那些采藥人故意的。林業隊的護林員收貝母的時候，這些采藥人正在挖貝母，或者才挖完。挖貝母的時候根本沒辦法在意這些細節，這時候只需要速度快。
李龍一邊淘洗著貝母一邊胡思亂想著。
賈天龍昨天又打來電話，這回依然是打到了供銷社。好在李龍提前去供銷社給周園股長說了，賈天龍再打來電話的話，讓他帶一輛大卡車過來，不然東西裝不下。
昨天周園下班的時候騎著自行車來到了大院子。這幾天李龍上午進山去小白楊溝看看，然后去木屋那里把貝母拉回來，下午就在家里呆著，主要就是等賈天龍的電話。
周園過來給李龍說賈天龍會在第二天開車過來拉貨，讓李龍在家里等著。
于是李龍吃過早飯，就在院子里淘洗著貝母，順便看著床車里玩的明明昊昊。
楊大姐難得有空閑，她騎上自行車出去轉了，順便要去烏伊路南的大院子那里，去看看先前種的菜。
還沒收貝母編抬把子的時候，李龍在院子里看明明昊昊，楊大姐就抽空去收拾那邊的小院子。
李龍明白，在楊大姐看來，這個大院子終究是李龍的家，不算楊大姐的家。楊大姐和韓芳已經把南面的那個小院子當成他們自己的家了。
明明和昊昊這時候正和小羊羔、小馬鹿等玩的開心，小黑就趴在床車邊上看著，它很盡心，主要還是孩子小羊羔欺負明明昊昊——小山羊的攻擊性還是很強的，玩耍的過程中很容易變成真的攻擊。
雖然這時候兩只小山羊都沒長角，頭上也只是個小疙瘩，但真要用盡全力頂一下也不舒服。
汽車引擎聲由遠及近，李龍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站起來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先過去把明明昊昊的床車推到靠近廚房的墻邊，然后去把小黑給拴起來，最后才過去開大門。
這時候汽車已經來到了大門口，聲音由高變低，想來是停了檔，有人下車。
李龍打開大門的時候，夾著包的賈天龍正從車上下來，剛過來準備敲門。
“嘿，李龍同志，等急了吧？”賈天龍伸出來的手懸在半空，他反應極快，壓下來主動和李龍握了握手，滿臉的笑容，“我們這汽車還沒停穩你就來開門，這是想我想壞了吧？”
“那真是想壞了，你再不來，我就開著車把這些貝母賣到北庭市去了——壓貨大多，我這里資金受不了了。”
李龍半開著玩笑，把大門打開用磚頭頂著門角，然后示意司機把卡車開進來。
“嘿，明明昊昊是吧？”賈天龍和李龍先進了院子，他看到正在床車上好奇看著大卡車的兩個孩子，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快步走到床車跟前，笑著和兩個孩子擺擺手。
李龍其實也挺擔心，覺得這家伙風塵仆仆的，可別一上來就抱兩個孩子，把小家伙們嚇著。
還好賈天龍也挺謹慎挺在意的，只是隔著床車和兩個孩子擺擺手，然后從包里取出來兩個用紅布包著的銀制虎頭鎖來，掛在床車一角：
“這是伯伯送給你們的禮物，專門在我們那邊找高人開過光的，一定要記得戴著啊。”
這話是給明明昊昊說的，其實也是給李龍聽的。
李龍笑著說：
“賈老板，又讓你破費了，這份心意我領了。”
“行了行了，李龍同志你這話說的就重了。咱們要講的話，我還欠你的情呢，先不說這個，我先去拜拜玉。”
那塊碧玉還擺在石臺上，原來賈天龍拿過來的銅香爐也還擺在那里。這一片楊大姐天天會擦干凈，偶爾也會上一柱香，這時候賈天龍看到旁邊放著香和火柴，便拿起三柱，點了后雙手持香三鞠躬，然后上香。
看著玉石和臺子都干干凈凈，賈天龍也挺欣慰的。
不錯，哪怕是表面功夫，至少人家重視了。
賈天龍拜完玉石，轉頭看著那邊司機已經把卡車開進院子，下車后還貼心的把大門關上了，便對李龍說道：
“小李同志，聽說你收了不少的貝母，今天讓我老賈也開開眼？”
“來來來，早就等你來了。”李龍笑著引賈天龍去把廂房門打開，說道：
“來，看看，這些都是曬干的貝母，有一噸多吧，那邊還有一些沒曬干的，怎么樣，不少吧？”
“這么多？”盡管賈天龍從陳紅軍那里對李龍有所了解，知道這個年輕人路子廣、會辦事。想來縣里的收購站撤了之后，他能從中抓到機會大賺一筆，但也沒想到這貝母季才開始多久，他就弄到這么多的干貝母！
“來來來，我給你取下來一袋，你先看看。”李龍進廂房隨便提了一袋貝母出來，放在賈天龍跟前讓他看，他自己則過去到廚房拎了壺茶出來，給賈天龍和司機一個人倒一碗。
賈天龍伸手往貝母袋子里抓去，他和李龍以前一樣，手伸進去盡量往袋子底部抓，這樣抓才能抓到貝母的真實情況——如果碎貝母多，有雜質，多半都沉于袋底。
這一把抓下去，再撈出來，攤開手掌開，入眼都是顆粒飽滿的大大小小如珍珠般的貝母。
“嗯，質量不錯。”賈天龍說道，“要都是這樣的貨，那我高價收了。”
“放心。”李龍把茶交到他和司機手里后，又去取了磅秤和扁平大筐說道，“咱們關系好歸好，但做生意還是要歸明路。這些貝母，每一袋都倒進筐里來稱，讓你看得真切，也買的放心。”
“嘿，李龍同志，你這生意做的，老賈我佩服！”
能這么坦蕩的把話說出來，足以證明李龍對自己的貝母是有信心的。
“先喝茶。”李龍指了指茶葉說道，“我不太懂茶，這茶葉是從供銷社我領導那邊順來的，據說不錯，反正在我看來喝著就那樣吧。”
一聽是從供銷社領導那里順來的，賈天龍笑著說道：“看來你和領導關系不錯，不然人家也不可能讓你順茶葉。這茶葉……嗯，不錯。”
他其實也不怎么懂茶，不過喝著感覺的確比自己平時喝到的那些茶好，況且說點好話也不費錢，惠而不費的事情，誰不愿意做呢？
賈天龍和司機也都渴了，李龍倒的茶是溫熱的，喝著溫度剛好，兩個人都喝了大半碗，然后抹了抹嘴，放下茶碗后，賈天龍才對李龍說道：
“李龍同志，咱們說正事。我來這一趟就主要是買你的這些貝母。有老陳在，有這玉石在，咱們的關系就不說了。今天我也給你透個實底子，這貝母如果都是這樣的品質，一公斤我能給你六十五塊錢。當然，如果有品質差點兒的，那我就降一等降五塊錢來算，你看怎么樣？”
李龍也沒想到，賈天龍會給這么高的價。
去年國營收購站最后那一段時間，給李龍的貝母定價還不到六十，今年就又提高了這么多。
這價格真就很讓人驚喜了。
“我也實話給你說，這貝母拉出疆，每公斤我能賺個不到十塊錢。”賈天龍說道，“疆外現在國營藥廠都在擴大生產，伊犁貝母雖然不如川貝那么出名，但藥效也是非常好的。所以呢，需求量很大，這價格也是水漲船高。”
賈天龍一公斤貝母賺多少錢李龍是不清楚，這十塊錢的說法，他也只是聽一聽。不過六十五塊錢已經超出了他的心理預期，這買賣，做得。
“行，就六十五塊錢。那現在咱們檢驗過秤吧。”李龍說道。
“好。”賈天龍應了一聲，招呼著司機過來幫忙。
李龍就把面前的這一袋貝母倒進筐里，均勻攤開讓賈天龍檢查。
賈天龍這回就變成了專業人士，拈起一顆貝母放嘴里輕輕嚼了嚼，然后吐掉。這玩意兒極苦，品嘗一下感受味道就行了。
三個人分工明確。司機從廂房里把那堆得高高的貝母袋子取下來解開倒進大筐里，李龍和賈天龍兩個人確定等次，然后司機再裝袋往車上放。
力氣活是司機來干，李龍和賈天龍兩個干技術活。
這個司機應該是賈天龍的親信，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平頭，從頭到尾不說話，干活很利索，也很有眼力。
李龍和賈天龍兩個在這里驗看貝母成色，記錄秤上的數字，那邊司機一邊倒貝母一邊裝貝母，動作一點也不見慢。
明明昊昊兩個人在和小動物們玩，那些小動物們透過床車縫隙舔著孩子的手，逗得兩個小家伙時不時咯咯笑著，給這個生意場景平添幾分家的氣息。
第五袋貝母倒進大筐里的時候，門響，李龍扭頭看，楊大姐從門外推車進來，正準備和李龍說話，就看到有大車和陌生人。
“楊大姐還認識我吧？我是賈天龍。”賈天龍自來熟，和楊大姐打著招呼。
“認識認識，你媳婦沒來？”楊大姐自然認識這個給明明昊昊送了貴重禮物的客人，笑著說道，“今天正好碰到隊上的梁雙成，他塞給我兩公斤多的鯽魚，正好你們來了，中午咱們燉魚吃。”
“好好好，正好嘗嘗楊大姐的手藝。”賈天龍也不客氣，招呼打完后便和李龍繼續稱著貝母。
楊大姐把自行車放好，提著魚進了廚房，先沒收拾，洗了手之后過來給明明昊昊換了尿布，然后又去給兩個孩子喂了一頓加餐，等兩個孩子吃完收拾完，看著孩子玩了一會兒，然后才去準備做飯。
李龍賈天龍一袋袋的檢驗著貝母。
干的貝母一袋有四十多公斤，二十四袋貝母稱完，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后的事情了。
“總共的重量是一千零七十二公斤。”賈天龍算著總數，“一公斤六十五塊錢，那就是……”他從包里掏出一個小巧的計算器來，一邊摁著一邊給李龍解釋：“這是我從口里買來的計算器，算起來可方便了，你看，這摁個1072，再摁個乘號，再摁個65，你看，再摁個等于號，這就出來了——69680，嘿！快吧，比筆算可快多了！”
李龍連連點頭，臉上帶著笑容——這可是一筆大錢！
“老賈，那鹿角狍鹿子角，雪蓮和黨參，你這回帶不帶？我這里還有不少的甘草鎖陽……”
“先不拉了。我這一車也拉不下。”賈天龍擺擺手說，“說實話我也沒想到你弄了這么多貝母，我這錢帶的也沒夠。這么吧，今天我先把貝母拉走，然后過兩天呢，我再過來拉其他的，怎么樣？”
賈天龍雖然比李龍富的多，但一下子拿出太多的錢來壓在這些藥材上，他也有些吃力。
他也是有眼力的，李龍這拿出來的還是干貨貝母，他這里還有不少沒曬干的——主要是院子里本身就曬著不少。
和李龍交易最大宗的就是貝母，對于賈天龍而言，他今年賺最多的肯定也是這貝母了。
以往這貝母都是國營收購站壟斷大頭。國營收購站收來的貝母大部分直接賣給國營的藥材公司，他們這些私人藥販子只能賺小頭。今年從李龍這里能搞到這么多，賈天龍肯定是要緊緊抓住。
黨參甘草鎖陽啥的，其他地方也能收到，但這個貝母想要從其他地方一下子收這么多，真不容易。
“那行。”李龍也不強求，“你下次過來，我這里貝母估計又有幾百公斤了，下次過來可得多帶些錢，別學這次了。”
“行呢行呢。”賈天龍心里盤算著利潤，嘴也是咧著笑著，合不攏的樣子。
這一單，一噸多的干貝母，他自己純賺至少一萬以上！
東西拉到烏城，找鐵路上熟悉的人，租半個車皮運到口里，那邊有人接貨。都不用他這邊跟著跑一趟，一萬多塊就到手了。
這錢賺的真方便！
人脈啊！老陳給介紹的人，真是沒得說！
“小劉，你上車廂，把這些貝母的袋子擺好，然后用篷布蓋上。”賈天龍吩咐著司機。
司機照做。
賈天龍上到副駕駛位置上，取下一個手提箱來，他提著到了廂房門口臺子上，把箱子打開。
箱子表面放著衣服等東西，賈天龍把衣服扒拉到一邊，然后下面露出幾本書來。
他把書拿起來放在一邊，露出下面的一沓沓鈔票來！
好多！
一沓大團結是一千，賈天龍一沓沓給李龍遞過來，李龍點著數字。
近七萬塊錢，很大一包！
就算是李龍，這兩世為人，也是頭一回見到這么多的大團結！
“六萬九千六百八十塊錢。”賈天龍給李龍數出六十九沓，最后一沓里抽出三十二張來，剩下的也給了李龍，“慢慢點。”
李龍也帶著背包，清點一沓就往里裝進去一沓，很快清點完，他點點頭說：“沒問題。”
“嘿，這回你是發了。”賈天龍把手提箱收了起來，“這錢……賺的痛快吧？”
“痛快啥啊？壓了不少錢。”李龍搖了搖頭，“山里編抬把子的錢我還沒給人給呢，收購站那邊還欠著我老丈人的錢，都用在這貝母上了。我這錢到手后，大頭都得拿出去抵成本，我能賺的并不多。當然，比種地是強多了。”
李龍是這么說，賈天龍也是這么相信的。
他自然不清楚，李龍賺的，比他想像的多的多！
他是想像不到李龍從中能賺多少——木屋那邊，鮮貝母的成本價三四塊錢，收購站這邊貴一些，干貝母四十塊錢。但大頭是在林業隊那邊，貝母的綜合成本價在干貨每公斤二十到三十——也就是說，李龍一公斤貝母，能賺三十多塊錢往上！
這一噸貝母，李龍賺的錢，比他去年一整年賺的還要多！
這還只是不到貝母季一半的時間所賺的錢。
如果就這么持續下去，整貝母季，李龍通過這些貝母所賺的錢，能到十萬以上！
果然，壟斷才能暴利啊！
賈天龍把錢付給李龍后，他也松了口氣，手提箱里放著這么多錢他也是心驚膽戰的。眼下大頭都給了李龍，剩下的兩三千塊錢就不那么顯眼了。
當然，再看這一車貝母，賈天龍也笑了。
這個李龍，不光給自己帶來了生活的希望——有了下一代，也讓自己的生意更上一層樓。
這人，得好好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