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前一天,陶大強、謝運東、賈衛東、梁大成等人不約而同的提著東西來到了李國家里。
他們來之前李龍已經在了,不光李龍在,顧曉霞帶著兩個孩子也在。今天星期天,顧曉霞放假。按這邊的習俗,八月十五這天,孩子們要去姥姥姥爺家里一起過,所以李龍就帶著媳婦和孩子提前一天到大哥這里來。
雖然天天和顧博遠一起吃飯,但過節嘛,該一起吃還要一起吃。
老爹李青俠還沒回來,但老娘大哥在,這就行了。
杜春芳也是難得一見兩個小孫子,希罕的不行。兩個孩子這時候還小,她就在葡萄架下面鋪了一個葦席,然后上面鋪上褥子,讓兩個孩子在上面躺著玩。
李娟和李強兩個對這兩個小弟弟也是異常稀罕,一個負責拴狗,一個負責攆雞,還時不時的問顧曉霞兩個孩子能不能吃啥東西,看那情況,只要顧曉霞點頭,只要院子里有,他們立刻就會去搞來。
梁月梅也在這邊照顧著。兩個孩子三個月了,已經開始吃一些輔食,她在和顧曉霞說一些自己養孩子的經驗。
顧曉霞雖然是國家干部,眼下隊里不少女人和她說話都有點敬畏的意思,但梁月梅沒有,她算顧曉霞的長輩,介于“媽”和“姨”之間的角色,有些生活常識還需要她給傳授。
一開始李龍和李建國兩個就在門口聊天,李龍打算過會兒去小海子弄點魚。眼下農村想要搞幾個大菜也不容易,有雞有魚就行,雞是現宰,魚就需要下網逮了。
李青俠不在,陶建設逮魚也是時不時的想起來才去,而且這魚要吃新鮮的,李龍覺得呆會兒帶上撒網去撒上幾下,就夠了。
正聊天的時候,陶大強他們提著東西先后過來了。
農村這時候走親戚或者過節送禮,東西都挺簡單,四小隊這邊普遍的就是兩瓶酒兩瓶罐頭兩包方糖,如果富裕點兒的還會加上一包糕點啥的。
而通常走親戚也是要回禮的,有些人家回禮是另拿一些,有些人家回禮是把提來的東西留一半回一半。
陶大強、賈衛東、梁大成他們提的就是酒、罐頭、方糖,謝運東另辟蹊徑,提了一條羊腿和兩瓶酒,幾個人都是騎著自行車過來的,李龍覺得他們是約好的。
院子里頓時熱鬧起來,幾個大人看著明明昊昊一頓夸,梁大成則是掏了一把糖分給娟娟和強強。
這一次打瓜的收成大家都比較不錯,各家都成了隊里其他人的羨慕對象,起因就在李家兄弟倆,所以這些人提著東西過來,主要還是表示感謝。
聊著聊著,李龍就聊到了明年打瓜籽肯定要降價的事情。
“來買種子的時候,我是給每一戶都說到了。”李建國說,“不過他們應該都沒聽進去,一個個都想著多買一些。”
“我這邊也是啊。”陶大強立刻點頭說,“我就說不要種的太多,這打瓜挑地,得沙土地,一般的地種的產量不高,他們也不聽。”
“不用管了。”李龍說道,“這些人都光想著掙錢,這時候別說種的少,挑不挑地,就連咋種他們也不一定能想。明年種的時候出事了,他們就該想起來過來問了。”
其他人都是沉默,他們也清楚,其他鄉村里過來人問,不說也就不說了,本隊里的人過來問,那就必須得說。
“我明年是不種了。”李建國搖了搖頭,“照這勢頭,明年還不種個幾千畝?到時那些人真連賣的地方估計都找不到。”
雖然現在市場搞活,但說實話炒貨這種生意市場真的有限,而且普通人更習慣于磕花葵花子,這么多年都是,磕打瓜籽的畢竟少數。
就眼下幾個人一碰數據就出來了,這幾家產出來一萬多公斤的打瓜籽幾乎全部都被農村人給買走了,這就是上千畝地了。
打瓜怎么種,相信那些買走種子的人基本上沒什么頭序,麻煩的還在后面了。
“這好不容易弄了個好種能賺錢的,這下子又完蛋了。”謝運東嘆了口氣,“眼下種糧食也不掙錢,明年也不知道種啥了。”
他說的時候就看著李建國李龍他們,很明顯是想找到他們的指點。
“不好找。”李龍也搖了搖頭,“這事我和我大哥兩個也一直在想,不過說實話眼下想找個值錢的好種的東西,真不容易。”
大家其實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渠道。只不過先前李建國和李龍他們種打瓜后,被證實是真的能賺錢且不是很麻煩的,所以大家跟著風。
沒想到就跟了一年,就不行了。
李龍其實心里也已經有點想法了,不過眼下他還沒打算說出來,得好好考證一下才行。
經濟作物有一點不好的就是種出來得自己找銷路,不像種糧食直接送到糧食局就行了。
這其中的不確定性,就讓許多人望而卻步,不敢輕易嘗試。畢竟不是誰都像李建國家里這樣,有錢兜底,哪怕種失敗了,至少不會給家里的生活帶來太大的影響。
“走,大強,咱們去小海子撒幾網去,弄些魚中午燉魚湯喝。”
“好。”陶大強笑著應了,“好久沒和龍哥一塊去打魚了。”
李建國和謝運東沒去,賈衛東家里有事,先走了,梁大成跟著李龍他們一起帶著東西去了小海子。
李龍也好久沒來這里了。確切的說,今年好像就沒怎么來過。
小海子的蘆葦更加的茂盛,葦毛櫻子已經開始變黃,一些水鳥在小海子上面盤旋著,時不時的突然一頭扎進水里,然后再飛起來的時候,嘴里會叼著一條小魚。
這時候水邊沒有人,偶爾能看到水老鼠撥開一條水跡進入水里,消失不見。
“看來這水老鼠又多起來了。”李龍笑著說道,“隊里人還沒人弄這個啊。”
“弄還是有弄的。”梁大成在旁邊說道,“不過這個水老鼠挖的坑都在水草里,真不好找。這小海子又比較深,像剛才那個,那就只能干看著。
開春葦溝里有一個水老鼠讓我弟看到了,我們幾個一塊過去圍著,那里面有水,不到腰深,我們幾個方向一堵,一人拿把鐵锨,只要那東西一露頭就拿鐵锨敲,最后就給敲死了。”
“皮子賣掉了吧?”陶大強問道。
“賣掉了,拿到收購站賣了二十一塊錢。”
陶大強笑了笑,看了看李龍沒說話。
他們當初逮水老鼠都是一窩一窩的挖的。
后面隊里人弄這個好像都沒挖過,都是看到了再逮。
陶大強雖然現在不想搞那么麻煩了,但這個“技術”好像就他和李龍掌握著,心里有那么一點點優越感。
“就在這里撒網吧。”李龍指了指一片開闊的水面說道,“這下面水深,應該能窩著些魚。”
說著他便從尿素袋子里掏出撒網,理網后,瞅準水面,轉身擰腰兩手協調一下子將網撒了出去。
“刷!”
撒網入水,慢慢沉了下去。
雖然有一段時間沒撒網了,但這網一入手,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能感覺到手中網輕微抖動,李龍知道下面有魚了。
他并沒打算撈什么大魚,有鯽魚就行。逮個三五公斤,燉一大鍋,肯定好吃。
慢慢將網拽上來,網的抖動越來越大,等李龍將網最后都提上來,能看到網底被鉛墊子約束著有不少的大大小小的鯽魚。
“不少啊,得有個兩三公斤。”陶大強笑著說道。
“小的不要。”李龍蹲下把那些小點兒的鯽魚撿著扔進了水里,一邊在岸邊上用泥圍著小坑放魚一邊對陶大強說,“你來撒一網。”
陶大強笑著接過撒網理了起來。
李龍把水坑圍好,把那些活蹦亂跳的魚放了進去,看著它們激起水花,歡快的游著。
有兩公斤多的大鯽魚,還有兩條沒長成的五道黑,兩條比較大的狗魚。
小狗魚身子滑都鉆出網了,再大點兒的沒辦法鉆出去,就被網進來——這也算意外之喜。
然后李龍就看到水邊泥地里有不少花葵瓜子皮。
他猜測應該是清早逮魚的那些人下網或者收網前后磕的。
看著這一片瓜子皮,李龍心頭一動,看來自己的應該是不錯的。
就連隊里的這些都在磕瓜子,說明這玩意兒是真的受歡迎。
再想想過年之前,隊里的那些人,有點錢的就去買一些白瓜子或花瓜子或煮或炒,沒啥錢的就用自己家里的油葵炒著吃。
還有一些人不用買,自家的田間地頭隨便點幾棵花葵,秋天收了也能在冬天炒了吃。
這個的確是不錯。
當然,還有就是花生。
八十年代的學生應該都有那個記憶,元旦或者六一班里搞聯歡會的時候,桌子上其他的不論,瓜子花生水果糖基本上必有的。
班費買這些東西肯定不能少。
有時候還會有沙棗——本地的沙棗不行,是商店里賣的那種大點兒的。至于紅棗,這時候南疆的紅棗還沒成規模,本地消化或者運出去。
至于葡萄干,這時候還算是比較高檔的零食,通常不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就是嘛,其實不光要看會種什么,或者哪些東西值錢,還要看市場需要什么啊。
李龍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嘿,我這一網可以,這條五道黑不小!”陶大強這一網雖然撒了半圓,但網上一條一公斤多的五道黑,他挺開心。
五道黑還是挺漂亮的,這條魚不小,李龍把魚取下來往魚坑放的時候說道:
“呆會兒你把這條魚帶回去,給家里人燉著吃。”
陶大強也沒反對,反正還能撒幾網,不在這一條。
梁大成也撒了一網,他撒網技術比陶大強強一些,撈上來一條兩公斤多的花鰱,然后他們就換了地方。
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回去了,帶回去的還有五六公斤的鯽魚,大魚有兩條五道黑,一條紅鯉魚,一條草魚和一條花鰱,都是一公斤多往上的。
這邊謝運東幫著李建國把雞宰了,毛拔了,剁了之后燉上了。
兩眼灶,另外一眼灶里已經蒸了米飯。
“就等你們的魚了。”梁月梅笑著說道。
中午飯主菜就雞和魚,梁月梅還拌了兩個涼菜,李建國拿出兩瓶酒來,要喝一點兒。
雖然油葵和玉米還沒收完,但這個豐收的秋天已經是定局。
明年種什么未定,那就先把今年的豐收慶祝掉。
都喝的不多,李龍只喝了兩杯,畢竟要開車回去,還有孩子,安全重要。其他人對此也沒意見,彼此都敬了酒,但都沒喝多。
等謝運東他們走后,梁月梅和顧曉霞兩個收拾殘局的時候,李龍對著李建國說道:
“大哥,明年種花葵或者花生吧。”
“咋想起來種這個了?”李建國有些不解,“花生……沒種過啊。”
“和打瓜地一樣,沙地嘛,能種。”李龍說道,“大哥你應該會種吧?”
“種是會種的。”李建國想了想說,“老家種過,說難其實也不難。不過這個……好賣嗎?”
“大哥,你想想咱隊上的門市部,大隊的門市部,還有鄉里的,包括縣里的門市部,是不是都有花葵瓜子和炒花生?”
“那……還真是。”李建國說道。
“這不就對了嘛。”李龍說道,“這說明啥?說明買這個吃的人多。咱們種的話,就賣給炒貨廠或者私人賣瓜子的。現在油葵一公斤幾毛錢,花葵我覺得能賣到一兩塊。”
“可是花葵的產量比較油葵少啊,”李建國搖了搖頭,“就算兩塊錢一公斤,那也趕不上打瓜籽的收成……”
“大哥,打瓜的這個情況,咱們一時就別想了。”李龍搖了搖頭說,“咱們算是吃的個甜頭,后面再難有這樣的情況了。
你想想種一畝麥子才收入多少錢?打瓜這樣的情況有點太不正常了,明年一公斤打瓜籽可能幾毛錢甚至賣不出去。
好在就算幾毛錢,那也比麥子強……”
現在的麥子價格不到兩毛錢,實在是不高。
如果種花葵,一畝地哪怕收一百五十公斤,能有一塊錢一公斤的價格,那也值了。
他隱約記得再過幾年,花葵和白葵的價格達到了十塊錢,而當時油葵的價格才不到兩塊。
之所以知道這個,也是因為自己有家種地后開始學著大哥,啥都種一些,自己家的閑房子里有花葵和白葵——不是馬牙瓜子,比那個大點兒。
李建國聽著李龍的話,不說話了。
雖然還有些不甘心,但他知道李龍說的是實話。
這打瓜子的收益實在是太高了,一畝地頂七八畝糧食,想想真要長期持續下去,誰還種糧食?
下午李龍開車帶著顧曉霞回大院子的時候,顧曉霞在后面看著兩個孩子,邊看邊問李龍:
“你和大哥兩個人在說啥?我看走的時候大哥還在想著啥。”
“說明年種啥。”李龍沒降車窗玻璃,他喝了酒,擔心吹了風之后醉酒,“今年的打瓜種的還行,但明年肯定是不行了。”
“為啥?”顧曉霞也聽梁月梅說今年的打瓜收入近一萬了,這么高,頂她多少年的工資了。
羨慕是不羨慕,但覺得這個挺不錯的。
“你想想,大哥家種出來的打瓜籽都讓其他農民買走了,明年種的面積肯定一下子特別多,到時那價格連現在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都不到。”
“那能種啥?”顧曉霞也有點想不通。她也是農村出來的,自然知道在四小隊光種糧食,富是富不起來的。
“現在正在考慮,看種花葵還是種花生,也有可能種棉花。花葵和花生是因為吃的人多,市場大;棉花是因為兵團種過,好找經驗。”
“還真是,我們辦公室一個同事就喜歡磕瓜子,每天她也不買多,就買一紙杯,說磕多了上火,不磕又急得很。她辦公室那一片地上就老有瓜子皮,好在她自己知道掃干凈。”
“所以這個花葵肯定還是受歡迎的,重點的就是找到買家。”李龍說道,“還有時間,慢慢再琢磨琢磨。”
這事說急不急,但要說不急,再過兩個月就入冬了,冬天再做準備可能就遲了。
所以還是得提前做準備。
回到大院子的時候,楊大姐和韓芳兩個早早就在院門口等著,一聽到吉普車的聲音立刻就過來開門,等吉普車停穩,楊大姐幫著顧曉霞把孩子接下來,親的不行。
顯然,帶出感情來了。
“楊大姐,我爸中午過來沒過來?”顧曉霞抱著孩子問道。
“沒有。我讓小芳去喊,她顧爺爺不在商店,門也鎖著,隔壁說她顧爺爺出去了。”
顧曉霞便也沒在意,反正明天顧博遠就過來吃飯了,到時提一嘴問問就行。
那么大個人,肯定有自己的自由。
第二天中秋節,李龍他們包括楊大姐便在院子里好好的做了一頓。
原本顧博遠的意思按習俗應該是去他那個小院子的,但那里實在是沒怎么開伙,廚房里東西少,便干脆還在大院子里過的。
李建國這邊,因為杜春芳在,她是死活不去梁家,李建國便開著拖拉機把李娟和李強兩個送到了那邊,又回來在家里開伙。
反正一個中秋節過的七零八碎的,讓李建國有些無語。
還好,不管怎么說,節日的生活越來越好,這一點怎么說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