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騎著自行車又去了一趟百貨大樓，買了一些學習用具。
孩子上學的時候通常丟三拉四，本子課本這些大件最多就是撕破了少頁了，但鉛筆、橡皮這些就太容易丟了。
或者被分尸了。
所以李龍又買了一些，準備明天帶過去給上學的孩子。
等騎上自行車回到大院的時候，楊大姐和韓芳已經回來了。韓芳正在清理楊大姐賣飯的那些工具，楊大姐則在準備晚飯。
看到李龍回來，韓芳笑著打著招呼，李龍把其中一份文具遞給她：
“小芳，這是給你的。筆、尺子、橡皮和本子。聽你媽媽說你期末考的不錯，挺好挺好。”
韓芳略有些羞澀的用圍裙擦了擦手，珍重的接過那些文具。
雖然現在楊大姐有錢了，但韓芳卻還是節儉的性子，或者曾經流浪的那段日子，給她的印象太過于深刻了。
“她叔回來了啊。”楊大姐從廚房里探出頭來，“今兒個晚上做湯面片，她叔你有啥想說的木？”
“揪薄一點就好。”李龍說道，“曉霞她爸胃不太好，吃厚的不好消化。”
“行哩。”楊大姐應了一聲，便過去繼續準備。
早期來參與建設的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落下過胃病。主要原因就是一來在老家基本上都是餓著，吃飽飯的時候不多，過來干的活重，但飯是管夠。
一下子猛的吃飽吃撐，胃就傷著了。平時干的活累，時間緊，吃飯的速度就要求很快，消化不好，胃就更容易病了。
李建國也是有胃病的，這也是李龍為什么打野豬還是留幾個野豬肚的原因。
把東西放好，李龍去主臥客廳里擦槍。
今天在山里打了幾發子彈，打著了狼，也救了哈里木。
這讓李龍再一次明白，現在的山里可不是后世，那些草原狼也不是后世會笑著乞討的網紅狼。
這些狼是會吃人的！
所以武器一定要保養好。冬天就得用冬天的槍油擦槍。他打算明天進山的時候給哈里木他們帶些冬季用的槍油，免得他們用夏季，然后關鍵的時候卡殼，那就麻煩了。
雖然昨天那群狼追的不是李龍自己，但他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山里打獵可不僅僅是埋伏、偷襲，有些時候是真的會直面你死我活的。
帶好武器，做好準備，哪怕沒碰到事，也不怕。
真要碰到了，至少不會因為準備不足而受損失。
擦完槍，李龍看看時間，顧曉霞應該下班了，他便溜達著出去接人。
既然妻子不愿意他開著吉普車招搖，那步行去接總沒事吧。
走到半路就看到顧博遠背著手戴著棉帽子過來，看到李龍他便問道：
“你去干啥？”
“接曉霞去。”
“不開車？走著去？”
“嗯，曉霞說開車太張揚了。”
“那行，你去吧，我在這里溜溜。”知道院子里就是楊大姐母女，顧博遠不打算現在就進去。
李龍也沒說啥，繼續往教育局那邊走。
走到快到教育局門口的時候，李龍看到顧曉霞從大門里出來，有兩三個同事騎著自行車和她道別。
顧曉霞過路的時候那些同事還扭頭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李龍快步過來，把顧曉霞攙著一起過了馬路。
“你咋來了呢？”顧曉霞沒想到李龍回來的這么快，有些意外。
“我回來的早，去給他們買了些家具。哈里木和玉山江的孩子都在上學，在他們的炕桌上寫字不方便，我就去木器廠買了些小桌子。
回來后又去了百貨大樓買了些本子，明天一起送過去。”
李龍知道顧曉霞想知道自己在外面的情況，便細細碎碎的把能講的都講了。
連膘羊可能不夠，哈里木他們去其他牧民家里問的事情都講了，打狼的事情沒講，怕顧曉霞擔心。
“那你明天還要早走吧？”
“嗯，早點過去，他們宰羊，我開拖拉機把能拉的都拉上，下午應該就能從山里出來，然后把羊拉到石城糖廠去。如果時間不夠我就先拉回來。”
反正打狼不是現在，所以李龍也不急。
兩個人一起邊聊邊走，一會兒就回到了大院子，這時候顧博遠不知道從哪里走出來，也跟著走了進去。
院子里已經飄著酸湯面片的味兒了。這個酸用的不是醋，而是夏天做的洋柿子醬，味道非常的好。上面再飄一層綠葉子菜，大冬天真的就非常的誘人。
綠葉子菜是從后面玻璃房里摘下來的。那里面的菜大部分已經可以吃了。只是韭菜還比較細，才出苗不久，不能割。
其他的像小白菜，芫荽，芹菜都已經到了能吃的時候了。
小蔥也有點細，等能吃至少到春節了。
李龍打算過兩天摘一些送到隊里去。這年頭吃點新鮮菜真就非常的難得。
吃過飯后，顧博遠拒絕了李龍送的提議，拿著手電背著手，慢慢的晃回去了。
晚上有點冷，但剛吃完熱湯飯，身子是暖烘烘的，根本就不怕那點冷。
用顧博遠的話說，當初零下三十多度，他們那些人住著地窩子，煤不夠，大冬天去沙窩里挖紅柳根梭梭柴也沒怕過。
這點冷算啥？
李龍心想不稀罕聽你們那光輝歷史。
當然其實也是有些羨慕的。開創村子的這一代，當時經歷的那些苦難，能吹一輩子。
吹到八十歲，那后輩也得乖乖聽著。以后四小隊近萬畝良田，可都是他們從最開始的一點一點丈量開墾出來的。
楊大姐把廚房收拾妥了，便帶著韓芳去了廂房，然后就聽到她督促韓芳寫作業的聲音。
眼下有電燈，晚上寫作業也不怕熏著眼睛，在楊大姐看來，這生活真就是比以前好百倍千倍了。
老家那邊再次寫來信，依然是要錢，并沒有說丈夫地址的事情，楊大姐原來一直想著要趕緊找到丈夫的心也淡了。
她甚至連回去想問個究竟的心也淡了，覺得這么生活也挺好的。
這兩年丈夫總歸會回去一趟，就算婆家人再怎么瞞，自己從老家到北疆來尋親的事情是瞞不住的。整個村子那么多人，那么多張嘴，瞞不住。
除非丈夫不想仔細打聽。
楊大姐打算再往村主任那里打個電報。村主任那邊總體上還算公正，想來如果知道丈夫的消息，是會回復自己的。
哪怕不回復，再寫封信，至少如果丈夫回去了，問村主任的時候，村主任會說自己在北疆的情況。
經歷的事情多了，楊大姐也明白了。自己和韓芳要回了老家，八成是沒辦法再回來了。老家的婆婆家人，是不可能讓自己再出來的。
也可能是自己貪圖安逸，在這里生活真的很好。再說小芳已經上學了，在老家能這樣上學嗎？
以公公婆婆的性子，是不可能讓韓芳安安穩穩的上學的。
也可能丈夫找到自己，把自己和小芳帶去他的單位，那時候也會有安穩的日子。
但中間的這個過程，楊秀蘭不敢賭。
眼下的日子如此美好，她怕回去賭一把，就全輸沒了。
李龍和顧曉霞兩個在主臥里看著電視，繼續聊著家常。
“我們過年有三天假。”顧曉霞說道，“到時咱們在這里還是回大院子？”
“回大院啊。”李龍很自然的說道。
顧曉霞欲言又止。
“等我把山里的事情忙完了，年前回一趟隊里，把你們那邊的老院子清理一下，然后把爐子架著，屋子里烘一下。”李龍繼續說道：
“等年前就把你爸也接回隊里。這農資店反正是自己家開的，啥時候關門自己說了算。
你爸雖然在城里生活了這段時間，但年肯定還是要回隊里過的。畢竟還是隊里的人，我想他肯定也想回去安安穩穩住幾天。”
顧曉霞笑了。
是啊，無論是她，還是她爸，至少現在都沒有把自己完全當成城里人。
父女倆還是覺得自己是四小隊的，畢竟顧曉霞和李龍在四小隊有個大院子，顧博遠自己在四小隊也是有個院子的。
顧曉霞相信李龍能做到這些。
李龍這邊晚上很安寧，院子里的人都能睡個好覺。
但在山里，哈里木冬窩子附近狼嚎聲此起彼伏。如果不是他時不時的出來往外面開上一槍，哈里木都懷疑那些狼會直接沖過來，沖進羊圈里大開殺戒。
第二天早起，李龍照舊去把玻璃房里的爐子架著，澆了水之后，又去搗鼓拖拉機。
韓芳也依然沒睡懶覺，也有可能是楊大姐起來的時候就把她給叫起來了。
這讓李龍在給拖拉機加開水的時候忍不住給楊大姐提了一句：
“楊大姐，這小芳都放假了，早上就讓她睡個懶覺唄。孩子上學的時候挺苦的，這放假了就給輕松一下吧。”
在四小隊，李娟李強都是能睡懶覺的，雖然睡的時間不長，但至少能自然醒。
“睡啥？”楊大姐不同意，“這日子過得已經好的很了，再懶那以后真就不知道咋好好過日子了。”
“李叔，沒事哩，”韓芳也沒啥怨言，還給李龍解釋，“我晚上睡的早，早上俺媽一起來我就醒來了，睡不著了。”
好吧，人家母女的關系，李龍也不再多說。
他去把拖拉機里加了開水，又從后面玻璃房里取出幾塊紅炭來放在發動機下面烤著。
皮大衣、棉帽子都在屋子里的火墻上烤著。李龍在忙活外面事情的時候，顧曉霞已經把屋子里的爐子架著了。
屋子里的爐子好收拾，晚上睡覺的時候壓著了炭，因為整個屋子是暖和的，炭燒的慢，早上起來的時候，用爐勾子捅幾下，把灰捅掉，再加上一些碎劈柴，上面壓上煤，爐子很快就會燒起來。
碎劈柴和煤塊在屋子里爐子邊上都備著，所以架起來比較方便。
吃過早飯，李龍送顧曉霞去上班，回來后便發動拖拉機，全套裝備穿戴好，背好槍，裝好子彈。
韓芳和楊大姐已經把大門打開，李龍和她們打個招呼，便掛檔往外開去。
拖拉機開出縣城，突突突往西，到了清水河子的岔口再往南。
路面更加平了，來往的人多，路面的雪壓實，拖拉機開起來就更快。
過了清水河，準備進山的時候，李龍再次聽到了狼嚎。
他一直有事想不通，難道山里又出一老虎之類的猛獸把狼給攆出來了？
不太可能啊。
畢竟北疆虎十幾二十幾年，才有那么一兩條出現過的消息。
眼下自己收了哈里木打死的一條，這山里棕熊肯定有，但大冬天熊是要冬眠的。
還能有啥把狼給驚出來呢？
而且只是見狼，并不見其他野生動物，比如馬鹿之類的。
按理說更應該多見見這些東西才對啊。
拖拉機突突突開到哈里木冬窩子的時候，李龍發現這里的冬宰已經開始了。
穿著恰袢的阿訇已經在念經，年輕人們正在宰羊剝皮，幾個老人正在清著羊的內臟，擠屎洗肚腸之類。
類似的場景李龍見過一回，今年再見到，李龍還是挺感激的。
拖拉機突突突的開到了冬窩子跟前，李龍下了車。
其他人手上都有活，占著手便只是點頭笑笑打著招呼。
大多數人都見過，或者叫不上名字，但李龍還是一一微笑說話回應著。
哈里木正在把宰掉清理完的克郎子羊往一起堆，看到李龍過來，把手頭的羊堆完，走過來指了指拖拉機車斗子問道：
“這是什么？”
“我從木器廠弄來一些小桌子。還有其他家具，”李龍一邊解開上面的塑料紙一邊說道，“小桌子給納森他們寫作業，其他的你們自己看著分一分。”
塑料布一解開，李龍就聽到一陣的贊嘆聲。
顯然，這些家具真就入了這些牧民們的眼。
李龍去過幾個冬窩子的。這些牧民們的家具最少也有七八年了，大部分至少都在十幾年往上，甚至幾十年的都有。
只要能用，修修補補的就繼續用。
山里沒有木匠，所以想要換并不容易。
因此看到李龍拉來的這些家具，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注意力立刻就被拉過來了。
哈里木還要說話，一個老太太突然站了起來，把手頭的腸子一扔，對著那邊的年輕人喊了幾句。
李龍勉強聽得出來她在喊塔利哈爾，后面的一句也不懂。
然后正在剝皮的塔利哈爾就悶聲悶氣的應了一聲。
哈里木低聲給翻譯著：
“這是塔利哈爾的奶奶，她說她趕過來的幾頭羊不要錢了，就要那個柜子，還有個箱子。讓塔利哈爾一定要同意，塔利哈爾答應了。
他奶奶說，家里的木頭箱子都讓蟲吃壞掉了，里面都是渣渣，清理不干凈，用不了了。柜子也是，修了好多次都不穩了，所以必須要換，這個柜子和箱子非常好，她非常喜歡！”
哈里木翻譯完，問道：
“塔利哈爾趕過來了十一頭羊，夠吧？”
李龍一頭汗。
他捋了捋舌頭，然后給哈里木說道：
“你給他們說，羊的錢是肯定要給他們的。這些家具嘛，是送給你們的。
我原本以為可能沒多少人要，現在看來還不夠。你告訴他們，家具我會繼續送過來。誰家缺啥就給我說，我去木器廠訂做。”
哈里木笑笑，扭頭給大家翻譯起來。
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聽了哈里木的話，立刻都張嘴說了起來。
七嘴八舌說的很多，而且看表情都挺激動的。
哈里木笑著給李龍翻譯：
“他們說了，不能白要你的家具。這些羊就換家具了。至于需要的東西，等把羊宰完，會一一給你說。
他們還給我說，一定不能讓你吃虧。我們哈薩克人不能讓朋友吃虧……”
吃虧？
李龍苦笑，他認真的給哈里木說：
“我給你說啊，這一車的家具，全部加起來，也就是七八頭羊的價錢，放心，我肯定不會吃虧的。”
“你要買家具，你要送過來。”哈里木搖了搖頭說：
“這大冬天的，送過來的東西，至少是兩倍以上的價格，還不一定有人干。李龍，咱們賬不是這么算的，對吧？
你讓我們不要光算羊的本身價值，還有現在有人需要肉。你也要想想，現在這大雪封山，有人會往山里送東西來賣嗎？對了，還有子彈……”
一說子彈李龍反應過來，急忙把挎包打開，把子彈取出來。
哈里木接過來一包一包的子彈，笑了。
昨天的事情對他來說真是恥辱，需要用子彈，用狼的血才能洗刷！
李龍又把文具拿出來遞給他，讓他去給孩子們分。
他只知道哈里木和玉山江的孩子上了學，不過李龍覺得肯定還有其他人家的孩子也在上學，只是自己不熟悉而已。
眼下的宰羊是流水線式的，李龍幫不上忙，他便去把拖拉機車斗子上的繩子給解開，把家具取下來擺放在冬窩子的邊上。
看著那些嶄新的家具，幾個老太太臉上露出了笑容。
李龍則想著怎么才能讓木器廠再做一批這樣的民族特色的家具。
畢竟老師傅退休了，也不知道現在能不能做出來。
不過想來如果量大的話，木器廠應該不會拒絕這樣的訂單吧？
大不了就去石城或其他地方看看。畢竟地方大，自己有車有拖拉機，可供選擇的地方并不少。
他這么想著，那邊哈里木已經忍不住叫了兩個青年，拿著槍準備打狼去了。
李龍也跟上，聊天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昨天晚上，狼已經在附近頻繁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