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里倒下了。
甚至沒能發出一聲完整的慘叫,他就重重撲倒在地,鮮血迅速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暈開。
就在前一秒,他還是這場權力博弈中微妙而關鍵的砝碼,是所有人試圖掌控全局的核心。
但現在,他只是一具正在迅速變冷的尸體。
威廉爵士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無掩飾的震驚,他死死抓住輪椅扶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保爾暗中培植的親信剛剛開完槍,還沒來得及調轉槍口 “砰砰砰砰砰!!!”
更加密集而狂暴的槍聲爆豆般炸響!
至少七八支沖鋒槍同時開火,大廳四周的那些保鏢幾乎只用了兩秒鐘,就把開槍的那個人打成篩子!
血腥味與硝煙味瞬間彌漫。
“殺了他!”
克里斯的怒吼幾乎撕裂喉嚨,他指著保爾,眼睛赤紅:“現在就殺了他!這個叛徒!這個”
“住手!”
保爾還沒有說話,威廉的怒吼聲就在大廳里回蕩。
克里斯的尖叫戛然而止,愕然看向祖父。
輪椅上的老人胸口還在急促地起伏,甚至因為吼叫得過于急促而猛烈地咳嗽起來,但卻抬起手,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
眾多槍口依然指著保爾,但保鏢們的手指只是扣扳機上,沒有再度開火。
保爾站在原地,自始至終沒有動過。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個被瞬間打成篩子的親信,也沒有看地上伊拉里的尸體。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威廉,臉上沒有恐懼,沒有得意,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殺了我”
保爾看著克里斯,輕輕開口:“當然可以,我只是個脆弱的普通人,只要一枚子彈,我立刻就會變成下一具尸體。”
伴隨著威廉爵士的咳嗽聲,保爾頓了頓,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但是,沒有伊拉里這個制造者,所有魔偶的契約都是跟我簽訂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無視周圍驟然繃緊的保鏢,直視著威廉:
“如果我死了,失去約束的魔偶會怎么樣它們會立刻暴動還是再也不會接受任何來自外部的指令亦或者是隨心所欲地自由活動”
保爾看看威廉,又看看怒意勃發的克里斯和周圍的保鏢,問:
“你們敢賭嗎賭這些煉金造物沒有主人,也會始終像現在這樣乖巧”
眾人一時間發不出聲音,就連沉默的保鏢們都不由自主地垂下槍口,仿佛擔心一不小心把保爾給打死了。
伊拉里的尸體靜靜地躺在地上,眼睛空洞地望向天花板,仿佛在無聲地嘲諷。
對于斯通菲爾德家來說,只有他能制造出他們需要的魔偶,也只有他能轉移契約。
但他生前的膽怯、才華、背叛與忠誠,都在子彈穿透胸膛的瞬間,化為了毫無意義的過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保爾和威廉身上。
兩百多具魔偶,依舊保持著坐姿或站姿。它們的眼睛此刻齊刷刷地,看著保爾,也看著威廉。
沒有情緒,沒有傾向,只是“看著”。
但正是這種絕對的“靜默”與“注視”,比任何咆哮或威脅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威廉爵士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心臟疼得人幾乎要抽搐。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臉上所有的震驚、憤怒、甚至殺意,都像潮水般退去了。
他忽然笑出聲來,自嘲又無奈地說:“好……………很好......馬克,你果然......從沒讓我失望過。”
威廉爵士壓住滿腔的怒意,語氣竭力緩和下來,平靜地說:
“我們可以談談......你想要什么錢權還是斯通菲爾德家族的某個產業說出來,我們可以商量。”
他頓了頓,聲音里重新滲入一絲冷硬:
“但如果你以為,控制著這些魔偶,就可以對我獅子大開口......那你還是趁早死心,否則我們只有同歸于盡!”
這是底線。
也是最后的警告。
畢竟......說是保爾死了魔偶就會失控,但也只是猜測,誰能肯定到時候會變成什么模樣也許魔偶們就像是機器人一樣,因為失去指令而再也無法動彈呢 屆時,大不了威廉爵士放棄自己的吞并計劃,放那些一無所知的賓客離開,斯通菲爾德家依然是無人能夠忽視的龐然大物。
保爾沉默了幾秒。
他低頭,看著自己干凈的手,又抬頭看向威廉,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近乎真誠的遺憾。
“獅子大開口怎么會呢我知道您就算是死,也絕不會接受無止境的威脅。”
他微微躬身,姿態恭敬如初地說:“我只需要一個合作伙伴的身份,在您的計劃里分一杯羹。斯通菲爾德家掌控大局,我負責執行與維護......決策權依然在您手中。”
威廉爵士哈哈大笑起來,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嘴上卻爽快地說:“沒問題,我可以答應!”
“太好了。”保爾也露出釋然的笑容,仿佛之前想要取代斯通菲爾德的陰謀都不存在似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語氣變得親切,甚至帶著一絲抱怨就像在抱怨一個過于謹慎的長輩:
“其實,爵士,我真的不明白......您為什么會懷疑我呢”
“按照家族慣例,與伊拉里簽訂契約這種重要的事,本應該交給我來安排。”
“如果您這么做了,今天這一切......這場鬧劇,這些死亡,就都不會發生。”
他攤開手,眼神無辜地說:
“我們會一起完成替換計劃,我依然是您最得力的助手,伊拉里會活著制造更多魔偶,那些貴賓會在黎明前被完美替換......一切都會很順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保爾沉沉地嘆了口氣,十分惋惜地說:
“兩敗俱傷。”
威廉笑容陡然從臉上消失,整個人陷入了沉默。
長久的沉默中,大廳里只有克里斯粗重的呼吸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不知道是哪里的滴水聲。
終于,威廉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仿佛從胸腔深處擠出來似的 “為什么懷疑你”
他抬起頭,看向保爾,眼神復雜:
“因為你太像我了,馬克......太像年輕時的我。”
“所以我知道,如果是我處在你的位置,面對這樣一個天賜良機,我會做出什么事來。”
更重要的是......
他擔心自己死后,克里斯無法壓制住保爾,反而會被這個擅長偽裝、也很擅長蠱惑人心的助理給玩弄于股掌之間。
年輕的克里斯雖然有野心有頭腦,但手段跟威廉一手培養出來的保爾根本沒辦法相比。
威廉看了一眼孫子,那眼神里有擔憂,有審視,也有深沉的無奈。
他計劃“考驗”保爾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折斷這支利劍的準備。
但沒想到,雖然保爾如預料般地沒有通過考驗,他自己卻也不得不受制于人。
保爾知道威廉沒說完的話是什么,所以許久后,他也輕輕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
“原來如此。”他點了點頭,“那么.......現在的結果,雖然不算最好,但至少還沒有走到最壞的地步,不是嗎”
他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距離黎明,只剩下不到四個小時。
“爵士,”保爾的語氣一如既往:“沒有伊拉里,誰來給剩下的賓客提取記憶、注入魔偶呢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威廉沉默片刻,緩緩道:
“我認識幾個巫師,一直有合作。只要給錢,他們什么都肯干。水平雖然參差不齊,但應該都擅長記憶魔法。”
他看了你一眼:
“只是需要付出一大筆代價。而且,風險會更高。”
保爾笑了,重新帶上了助理應有的恭敬與效率:
“錢不是問題,爵士。風險......我想在死亡面前,他們也會跟伊拉里一樣乖巧。”
威廉點了點頭,疲憊地靠回輪椅:
“說的也是,那我待會兒就找人聯系他們。”
現在......他需要休息一會兒,哪怕只有幾分鐘。
緊張的氣氛突然間就奇異地緩和了,甚至顯得很和睦。
仿佛剛才的槍聲、死亡、對峙、威脅......都只是一場過于逼真的噩夢。
克里斯站在一旁,看著祖父和保爾,感到一陣強烈的茫然。
這就是權力的游戲嗎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前一秒還在你死我活,后一秒就能握手言和 仿佛只有他還記得片刻前的劍拔弩張。
威廉和保爾顯然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保爾轉身,準備去安排接下來的事務,同時他抬起手,提高聲音對大廳里的魔偶說:
“返回座位,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魔偶們晃動了一下,靠近幾人的吸血鬼和狼人魔偶反常地向前走來。
克里斯心里一慌,威廉爵士皺眉看了過來,而保爾也怔了怔,再次提高聲音:
“回到座位!這是命令!”
魔偶陸陸續續地動了起來,跟之前的整齊劃一不同,此刻像是一群信號接收不良的舊機器。
但克里斯卻眼尖地看到,魔偶不是聽不懂指令,相反 它們眼珠子格外靈活地轉動著,一邊磨磨蹭蹭地移動,一邊看著彼此,仿佛在無聲地交換著什么意見。
克里斯頓時頭皮發麻,下意識緊緊抓住威廉爵士的輪椅,飛快地拍了一下升起屏障的按鈕!
就在這瞬間,一個從保爾身旁走過的狼人魔偶突然晃了下身體,剎那間幾乎化為一道殘影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切開西瓜的聲音。
保爾的頭飛了出來,在屏障升起的前一刻,“咚”地一下撞進威廉爵士的懷里。
他的眼睛瞪得極大,里面滿是極致的驚愕,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卻發不出聲音來。
斬斷的頸部切口極為平滑,傷口猶如被高溫灼燒過,沒有噴泉似的冒血,只有暗紅色的液體緩緩溢出。
屏障重新升起,克里斯微微松了口氣,卻見輪椅上老人的身體猛地一僵。
威廉爵士低下頭,對上了保爾死不瞑目的眼睛,感受到粘稠的血液浸透自己的褲子,順著他的褲管往下流淌。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威廉爵士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度的驚駭。
他的嘴巴張到極限,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球因驚恐幾乎要脫出眼眶,瞳孔急劇擴散,胸口的心臟瘋狂地捶打著胸腔!
克里斯聽到一種古怪的抽氣聲。
他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至少把那顆頭從祖父的懷里扔出去,但克里斯渾身發抖,根本無法動作。
哪怕過去經手過無比龐大的資產,哪怕有無數家庭和企業被他們家族的發展逼得沒有活路,但克里斯依然無法面對這種原始的、血淋淋的恐怖。
威廉爵士的雙手顫抖著,還沒來得及做什么,一種死寂的灰敗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脖頸向上蔓延,淹沒了最后一絲血色。
他急促起伏的胸口驟然平息下來,頭一歪,癱在了輪椅上。
猝死。
極致的驚嚇,引爆了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臟。
克里斯呆立原地。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法處理眼前這接連發生的,完全超乎想象的劇變。
他看看祖父癱軟的尸體,看看跟死去的祖父對視的保爾的頭顱,再看看屏障外,那只......緩緩直起身的狼人魔偶。
它轉過頭,那雙應該是鑲嵌了寶石或某種晶體的眼睛,此刻正看向克里斯。
然后,它咧開了嘴。
狼人露出了一個極度危險,充滿惡意的獰笑。
那笑容扭曲而生動,跟之前死板的、機械的、人偶般的模樣截然不同。
它在笑啊!
而大廳里,那兩百多個魔偶,此時也緩緩活動起來,手腳顯得極為靈活。
被騙了!被騙了!被騙了!被騙了!被騙了!
真正騙了他們的,不是保爾也不是祖父,更不是愚蠢的伊拉里,而是這些始終在偽裝的魔偶!
可怕的真相在克里斯腦海中轟鳴,他瞳孔失焦,仿佛連心臟都忘了跳動。
寂靜中,只有狼人魔偶指爪上,一滴尚未凝固的血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嗒。”
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