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義回來中原這段日子,其實中原的形勢多多少少也打聽了不少。不過確實沒有裴閥的消息這么靈通。既然暴露了身份,干脆就和裴玉函多聊了兩句,也補充了一下這六十年的背景設定。
總之,自石蛟之亂爆發,百萬大軍一路沖過艮河涂毒中原。雖然在睢陽城下被攔了一下,挫了銳氣,但到底仍然兵力雄厚,勢大難制,把坎,艮,震,司四州攪得一塌糊涂,四國藩王,八方諸侯的宗領封國,更是被屠得一空,滅得殆盡,幾乎顛覆了半壁的江山。驚得三垣滿朝公卿棄京而走,簇擁朝廷行在,一路沿著棧道逃往南國避禍。
不過好在叛軍被睢陽擋了十年,確實扭轉了乾坤,讓三垣緩過了一口氣,在南國宗室親藩的支持下,仙宮朝廷又在江都重新運轉起來。而終歸是萬載仙宮,天命所歸,人心所望,朝廷一旦站住腳跟,錢糧軍資便源源不斷的集結而來。
如今皇甫家的老祖威明公,已金印紫綬,官拜車騎將軍,統領宿衛殘兵,留在前線硬扛石蛟叛軍主力。隨著震,巽,離,坤四國集結的援兵陸續趕到,盡皆聽從車騎將軍指揮調遣,一時聚起數十萬大軍,展開反攻,連年北伐,試圖收復中原。
反觀石蛟那廝還在發瘋吃人,各部軍頭誰也不敢觸霉頭,只得收縮戰線,各自為戰,疲于應付朝廷的反撲,于是雙方陣營竟一時勢均力敵。各路大軍在中原沖突會戰,數次大戰,互有勝負,直把中原殺得十室九空,屠得千里無人,猶如人間煉獄一般。
時局紛亂,動蕩不安,哪怕皇甫義有心,確實也無力穿過這種修羅戰場,突破數十萬大軍阻礙,去找老祖宗尋親求援。眼下看來最穩妥的路線,還是先走乾州境內,翻山越嶺,去請那位九陰劍仙出山,如果不能成功,再往江都去求老祖出手。
“喂,你都逃到中原來了,血魔已遠在天邊,還老想著回那個村子干啥?”
裴玉函對皇甫義的計劃嗤之以鼻。
“何況縱使除了血魔又如何,難道世上沒有其他魔了么?就算能救得世人一時,難道還保得住他們一世?好男兒志在四方,又怎可困頓于一隅?
要我說,你不如就留在中原算了,等學得一身劍術,便往你家老祖軍中效力,匡扶社稷江山。憑一身本事搏個功名也好,娶妻生子,延續你皇甫家的血脈也罷,圖個人間富貴難道不好么?”
皇甫義悶頭爬山,
“人無信不立,我答應了大家要除掉血魔,拯救村子,就一定要做到。”
接觸這兩天,裴玉函也知道這家伙有多犟,簡直和頭牛一樣,也懶得多說廢吐沫星子,便把狗尾巴草一掃。
“停,那邊有吃的。”
“你是什么雷達嗎?”
“你說什么?”
“沒什么……”
皇甫義按照她指示,往草窠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一株人參,又大又肥,搓一把紫炁氤氳,靈炁直往外冒,少說也有幾百年了。
裴玉函瞥了一眼,沒興趣,
“垃圾。”
你也來……算了,既然你們都看不上眼,皇甫義就不客氣了,把人參擦擦干凈就塞嘴里嚼,先補他十幾二十年的功力再說。
“不過這玩意埋在土里啊,你怎么看到的?”
“這不是有寶光往外冒么,說白了這天下,終歸是仙宮的東西,我有紫薇星庇佑,天命加身,自己家里的東西當然可以隨意取用。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沒這福分,自然看不見。”
“天命么……”
其實皇甫義也聽家里說過天命所歸天命所歸什么的,不過他也沒想到天命這么直觀,是可以直接看到的。
裴玉函得意洋洋,
“所以你明白了吧,跟著我當然有好處。王權富貴,應有盡有,天材地寶,取之不盡,神功法寶,用之不竭,天命所衷,氣運所愛。封侯拜將也指日可待。不比回去苦寒之地受苦舒服么。”
皇甫義冷哼,
“哼,難道我家沒跟過么,我們不僅跟著,而且世代忠于仙宮,誓死報效朝廷,為了守護天下盡心竭力。可又是誰,聽信那些閹狗的讒言,把我們流放到北地受難的呢。”
裴玉函搖頭晃腦,
“你要這么想就不對了。誰叫你守護天下的?這天下是誰的天下?你算什么東西,也有資格自稱在守護天下?你配嗎?”
“什……你胡說什么??”
皇甫義一時憤怒,扭頭瞪著她。但裴玉函可不怕他,昂頭道,
“皇甫公子,我看你這么大塊頭了還這么天真,家里大概真沒教過你這些,所以給你補補課吧。
這天下,終歸是仙尊一家之天下,不是天下人的天下。九州十二國的江山,都是仙尊他老人家一拳一拳打下來的。
你若沒有仙尊那么硬的拳頭,沒有劍宗那么快的劍,那是條龍也得伏著,是頭虎也得臥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人家給你的才是你的,不給你就不能搶。懂不懂?”
皇甫義怒,
“搶什么了!我搶什么了!”
裴玉函呵呵冷笑,
“還不懂么,你家搶的,是宗室的賢名,是天下的民心,是仙宮的氣數啊。
你要記得,這天下之人,都是天子腳下的牧群,是仙宮的財產。
凡夫俗子多是愚鈍庸碌之輩,不需要教他們知道是非對錯,只需要他們知道仙尊才是拯救天下的英雄,是守護蒼生的好人,然后像牛馬一樣順從,服從仙宮的管理,聽從朝廷的安排,維護天下的秩序就夠了。
所以我們這些門閥豪強,就必須是自私自利,禍害蒼生的烏龜王八蛋,也只有這樣,才能突現出紫薇垣的光明,宗室的賢良,帝王的慈悲。只有顯得他們像好人,賢人,圣人。才不至于動搖這天下的根基,讓天下的臣民生出二心來。
所以你皇甫家在那兒一頭熱,拯救蒼生,守護社稷的,你在干嘛啊?這是你家的江山嗎你就在那折騰?你想干什么啊?”
皇甫義一時啞口無言。
裴玉函搖頭晃腦,
“當然了,大家都看的出,你家的老祖大概真沒那種心思,無非是一根筋的性子,自己感動了自己,而且不會來事罷了。
呵呵,不過當了那么多年的官,還不知道這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宦官么。那些閹人可以隔絕內外,天底下只有他們同仙帝最親。只有他們才是仙帝的親人。
什么饞言啊,他們只是把仙帝的心里話,說出來罷了。”
皇甫義驚,
“你真的只有八歲?”
裴玉函得意道,
“那當然,不過我爹給我買過三顆靈丹開智,每一顆多增十年惠智,如今已熟讀四書五經,諸般道藏倒背如流,在家的時候每天要抄一百篇書才能睡覺呢。
不過沒辦法,后宮的競爭就是這么激烈啦。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傻子,只會被人玩死啊。你要是有興趣,我再給你講幾個宮斗小竅門,也算溫故而知新了。”
忽然狗叫起來。
皇甫義只得暫停世家子弟的課外補習,循聲望去,只見身后的黃狗忽然撲來,躍過倆人頭頂,沖著前邊灌木叢狂吠。
皇甫義反應過來,定睛望去,只見悉悉索索的,灌木叢里竟躥出一只蝎子,生得比狗還大,黑背朱螯,鐵尾懸鉤,若是給扎上一下,只怕九死一生。
自那童子兵解,剩下的黃狗就一直遠遠在后頭跟著,皇甫義一時還沒心思管它,想不到倒是被它救了。
而且這怪物被發現了也不逃,反而氣勢洶洶的迎上來,鉤子直瞄著皇甫義的腦袋,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裴玉函分析,
“大概那人參是它守著的。”
“……蝎子也吃人參??”
“土木相生,或許是在雙修吧。”
蝎子還能和人參雙修……修真界好神奇……
皇甫義也只道自己沒見過世面,便把騰空寶劍一搖,留心防備著毒鉤,與蝎子對峙起來。
誰知正等皇甫義吐納聚炁,沖上去斬殺此魔,那狗又開始猛叫起來。
隨后悉悉索索的,居然又從四周接二連三,爬出四只蝎怪來,將他們團團圍住了!
“這,怎么這么多,而且有毒吧……”
這下皇甫義也頭上冒汗了,一只怪好說,二只也勉強,一下子出來五只蝎怪,若挨上一下毒鉤怕不是得命喪當場啊。
裴玉函趕緊縮在簍里,把蓋蓋好,一邊瞎出主意,
“你快用飛劍啊!”
“我哪兒會飛劍!”
“之前你不是招手它就回來么,扔出去再招回來唄!”
好像有點道理……
皇甫義于是把騰空寶劍一舉,像投槍一般發力,
“看寶劍!”
“嗖!”
劍光一縱,騰空寶劍便被扔進灌木叢里。
狗斜眼看他。
“呃,這劍好像有點輕……”
“嗷嗷!”
然而沒有時間解釋了!見他失了兵器,五只蝎怪一齊撲來,向倆人一狗圍攻而來!
“騰空!”
“唰!”
劍光一閃,飛劍從后斬回來,先將當面一只蝎怪剖成兩半!穩穩落在皇甫義手中!
“熾火!”
而皇甫義顯然早有此準備,一邊以形換位,側身退避,保住后背安全,一邊左手劍訣,劍炁便從商陽穴涌出,橫腰掃開一圈劍風,逼開身側刺來的毒鉤!
“斬妖!”
右手寶劍斬到,劍光如白練下卷,連鉤帶首,先將左邊蝎怪斬成四截!又把劍花倒挽,足下避過螯擊的瞬間,瑤光劍光翻來,將右側的蝎怪也一劍穿死,絞成碎肉,瞬時又斃殺兩怪!
“嗷嗷!”
而與此同時,那黃狗也張口吐珠,一個雷火球砸去,“轟”一聲把地面砸成個大坑,把一頭蝎怪砸成黑灰焦炭,尸骨無存。同時飛身撲騰,接連閃過最后一頭蝎怪的撲刺。
“中!”
“嗷”
皇甫義又是一劍擲來,斬落蝎尾,貼著狗頭飛去,把它嚇得夠嗆。
蝎怪這才發現第一回合就被打殺四個,扭頭想跑,哪兒還來得及。當時便被皇甫義飛身沖來,十六力大開,一腳踏成肉泥。
狗叫不停,裴玉函也探頭看了一眼,
“怎么你準頭不行啊。”
皇甫義抬手招回騰空,看了看手中的寶劍,
“不是,我朝地上扎的,但它飄起來了,好像在護著自己的刃。”
“哦,那這口劍品階不低啊。莫非已生成劍靈了?”
皇甫義也一時好奇,用系統瞅一眼。
“劍,九品下下,渣滓。建議砸了。”
系統真是太嚴格了,連這么好的飛劍都看不上……
這時那狗吼累了,奔到火里,把它的球給撿回來。于是皇甫義也順帶看了一眼……
“狗,不入品,垃圾。建議燉了。”
“球,八品下中,廢物。建議賣了。”
恩??這狗玩具這么厲害?居然是個廢物!?
不過這么想起來,這球確實一砸就砸斷了一顆仙果樹啊……
皇甫義不由湊上去看那個球。
狗忌憚得盯著他,叼著自己的玩具躲開。
皇甫義想了想,開口沖狗道,
“喂,你也別離那么遠了。反正等你的主人轉世,遲早也要來尋我的。
不如先跟著一起來,還能給我幫把手,背個簍什么的。”
“喂!你想把我丟給一條狗!?”
“人家是正經的仙人坐騎好嗎。”
“不要!我才不要騎狗啊!”
狗還不想被騎呢,叼起球一個勁往后跑,越跑越遠,頭也不回。
皇甫義聳聳肩,隨手把蝎肉大卸八塊,作儲備干糧。
“沙沙沙”
然后一陣輕響,皇甫義扭頭看去,只見滿地滿林,大大小小的蝎子如潮水般涌出來。像狗一樣大的蝎怪數十上百,翻開地面涌現出來。
靠,難怪那狗都跑到天邊去了……
于是皇甫義也顧不得許多了,一個激靈就飛躥出去,遠遠得追著狗就往山下跑,拼命避開蝎群的追擊。
一人一狗,一前一后逃了大半夜才把蝎群甩開,一路躥到山下一條小溪旁,才跌坐下來,喝口水歇口氣。
裴玉函倒是沒啥影響,還在那兒分析,
“那些蝎子只怕是有主的,我看到山頂有寶光沖天,恐怕不是區區一兩件天才地寶,只怕是有什么仙人遺跡,玄靈秘境出世。
恐怕那蝎子的主人大概是布置它們在外頭驅趕閑人的。也不知是什么好東西,居然有這么大陣仗。”
皇甫義擦著臉,
“不管什么東西,把我們的路也擋住了。這么多蟲子,只怕得繞兩個山頭,多走好幾天才能繞開這群妖魔。暫時在山下等一晚上吧,或許人家取了仙緣就走了。”
裴玉函不滿,
“你沒聽我說是好大的寶光么,上等仙緣落在眼前不拼一拼,你是不是男人?”
皇甫義可不受她激,直接往地上一坐,閉目吐納,
“人貴有自知之明,我什么感應都沒有,說明山上根本不是我的仙緣。
何況我一路也吃了不少靈果仙蔬,有這功夫不如精煉消化一番,把一身真息煉化己用。
何必再去冒這種風險。”
而且八成也不過就是爭到些廢物垃圾罷了……
然后一陣狗吠。
皇甫義睜開眼,便看到山澗的溪水,都流成了赤色。
這味道,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