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山君醒來后,叫罵不止,險些掙脫縛妖索。
等到趕來的屠叔拿出一方古印鎮壓在它靈臺,才讓這肉身強橫的妖魔稍微消停了些。
眼看這妖王如此兇狠桀驁,陳煜和瀟瀟又是一番勸說,想要盡早斬除后患,但江晨不以為然,堅持留它一條性命。
林曦從中斡旋,雙方沒有鬧得太難看,將此事暫且擱置。
陳煜和屠叔留下來看守烏山君,江晨帶著幾個女孩子先去吃了午飯。
飯后,幾人在林間小道上散步,江晨朝林曦使了個眼色,略微加快速度,將瀟瀟和安云袖拉開一段距離。
他有幾句話想單獨問問林曦。
林曦察覺到他的用意,跟過來之后,用蜃珠隔絕外界,微微一笑,道:“說吧,你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現在沒有其他人打擾了,都問出來吧。”
江晨對她的直爽也不意外,眼前的女子不僅擁有傾世的美貌,對人心的洞悉也達到了可怕的地步。自己好幾次欲言又止,肯定早已被她察覺。
他想了想,緩緩說出兩個名字:“陳煜,蘇蕓清……他們兩個之間,是不是存在某些共同之處?”
他緊緊盯著林曦的眼睛,那雙麋鹿般純凈的眸子里此時卻蒙上了一層迷離的霧氣,阻擋了他進一步探索。
“果然,你時時刻刻牽掛的還是蕓清……”林曦維持著端莊大方的儀態,下巴高傲地揚起,嗓音中卻夾雜著些許鼻音,“陳煜只提了一句,你立馬就聯想到了她身上。而我呢,總是你第一個懷疑的對象。這是不是說明,我在你眼里雖然滿肚子壞水,但分量其實也不輕,只不過充當了反派角色而已?你說,我是該哭還是該笑?”
江晨嘆了口氣,伸出右臂輕輕摟住她:“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懷疑那位圣教主。七八年前,他就已經在為今天做準備了嗎?”
“要是連懷疑都不夠格,那我就更笑不出來了。”林曦撇了撇嘴角,微微瞇起眼睛,“你怎么就知道,八年前籌劃陰謀的那個人不是我呢?”
“阿曦,不要說氣話,我只想了解真相。”江晨說著,右手順著她耳際的發絲捋下。
“好,你既然要聽,我也不瞞你。真相就是……”林曦眼睫毛顫了顫,一滴淚水自眼角滑落,“八年前的那場危機,的確出自我爹的謀劃!我機緣巧合救下蕓清,蕓清從此對我念念不忘,將感激扭曲成畸形的愛戀,都是因為圣器的功效!”
“果然如此。”江晨的語氣聽不出什么波動,只是頗為沉重,“你爹這么膽大妄為,就不怕蘇鎮虎查出什么端倪,帶人殺上林家嗎?”
“當然有這種顧慮,所以需要提前布局,最大限度降低影響,抹除痕跡。趁孩童心智未成熟時,利用原本的感激,在心里種下暗示。這暗示也十分微小,人力難以察覺,一切看上去自然而然,不露一點端倪。比起圣器給陳煜的祝福,當初施加給蕓清的暗示要微弱幾百倍,再怎么高明的咒術師,都查不出半點毛病!”林曦噙著眼淚,侃侃而談。
“好算計,好算計!”江晨喃喃感慨,“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蘇家的未來握在手上……”
“正是因為圣器的力量,我爹才放心讓陳煜跟隨在我身后。否則以他原本的性格,豈不是一條隨時都有可能反噬的毒蛇?”林曦帶著眼淚笑道。
江晨輕嘆道:“當初陳煜的確偽裝得極好,除了蕓清,誰也沒有發現他的真面目。”
“我那時還不擅長神通,又沒有法器相助,不能看破人心。換成現在就不一樣了。”
“現在你神通已大成,可喜可賀。”江晨緩緩道,“你能猜到我現在在想什么嗎?”
他的語氣和眼神讓林曦感覺陌生,她低下頭,放輕了語氣:“就算猜到了,我也應該說猜不到。這樣是不是才會讓你放松警惕,覺得我是一個乖巧的好妻子?”
看著她臉頰又有淚水滑落,江晨憐惜地抬起手指,為她輕輕擦拭,“沒那么復雜,我想要的答案,你應該很容易猜到。”
“我知道你想為蕓清要一個說法。”林曦昂起下巴,將天鵝般頎長的粉頸展露出來,“是我對不住她,你應該替她懲罰我,無論怎樣的懲罰我都接受。”
江晨無奈地牽了牽嘴角:“莪又能怎樣懲罰你?”
看她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他的右手下滑,捏住纖巧的下巴,將那張俏臉慢慢擺正,“當年那樁謀劃,也不是你能左右的,你也身在局中,是個無辜的棋子。”
“我爹犯下的罪過,跟我犯下的罪過沒有什么區別!你替蕓清打我一耳光,也讓我心里好受些!”
江晨搖搖頭:“暴力不能解決問題。我想知道,怎樣才能消除她心里的暗示,讓她恢復正常?”
林曦看了他良久,臉上沒有別的表情,過了很久才道:“當初為了掩蓋痕跡,施加的法術并不強力,以她現在的修為,你只需告訴她真相,她自己就能解決了。”
“就這么簡單?”
“抹去法術很簡單,不過畢竟經歷了這么多年潛移默化的影響,想要真 正扭轉她的觀念,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糾正。”林曦瞅著他,神色變得略為怪異,“這種事情,你正好能幫上忙。”
“我該怎樣幫忙?”
“讓她適應正常的男女關系。”
江晨怔了一下,點頭道:“我明白了。”
他心不在焉地又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思索著蘇蕓清的情況,腳下越走越快,沒注意林曦漸漸落在了后面。
過了好一陣,他走出了樹林,這時才發現林曦沒有跟上來。
他心中忽有所感,轉頭望去,前方行來一個高大的人影,遠遠望著頗有幾分眼熟。
江晨定睛一瞧,驚喜叫道:“老謝!你回來了!”
來者正是謝元空。他應了一聲,朝江晨露出微笑。
隨即江晨看到他身后的另一個人影,霎時睜大眼睛,嘴角抽了抽,不自然地道:“老姜……你怎么也來了?”
兩名女子一前一后,沉默地走過兩條街道。
瀟瀟早就察覺到林曦的心情不太好,識趣地沒有開口打擾。
她明白林曦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如果自己發出雜音的話,很可能就會被趕走。到時候萬一發生什么意外,后果絕不是自己能夠承擔的。
默默地跟在后面,瀟瀟心里一直在腹誹:小姐每次白天見完姑爺,情緒都會低落一陣,偏偏又喜歡飛蛾撲火,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自虐的傾向,干嘛不等到晚上再去找他……
街面上冷冷清清的,不見一個行人,正符合林曦的心情。
一個人的腳步回蕩在青石板上,構成寂寞的節拍,與那拂過發梢的冷風一道,浸潤著她的頭腦。
小小的一座城,很快到了外墻邊上。
林曦未作猶豫,一邁腳走了出去。
瀟瀟伸手欲喚住她,想了想,又將胳膊放下,暗嘆一口氣,繼續跟在后面。
城外還殘留著兩日前妖魔倒斃的尸體和焦黑的灰燼。大雨之后,因為久無行人,道路坑坑洼洼,崎嶇不平。
林曦沿官道走了一陣,瀟瀟跟了一路。
眼看日頭見斜,前面那位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瀟瀟忍不住開口道:“小姐,再不回去,就趕不上晚飯了!”
“你先回吧。”林曦腳下未歇。
“朱雀堂的那些雜魚不會善罷甘休,你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
“我神通已成,沒你想的那么嬌弱。”
“話是這么說,可你這么細皮嫩肉的,萬一傷了一點半點,姑爺該多心疼啊!”
林曦哼了一聲:“他會嗎?”
“怎么不會?姑爺他雖然到處沾花惹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在意你的!”
瀟瀟說到此處,看著前方忽然出現的七八條人影,輕輕嘆了口氣:“這幫家伙真是跟夏天里的蚊子一樣,怎么殺都殺不絕!”
七八條灰蒙蒙的人影中,一人冷冷地開口道:“被朱雀堂盯上的目標,到死之前都別想睡個安穩覺。”
瀟瀟自語似的喃喃道:“你們這種死腦筋,比起風雨樓來差得遠了,難怪只是一個三流小幫會。”
這句話說完的同時,她人已如紅云般裊裊掠出。
這種身法不僅高妙超絕,更是優美大方,仿佛洛水仙子凌波而行,光是這一手,就遠遠不是尋常江湖人士能夠企及的。
官道上的那七八名灰衣蒙面人,也對這位神秘的紅衣妖女懷有幾分顧忌。
他們見瀟瀟凌空撲來,立即向道路兩旁退開,雖然一個個均已掣出兵刃,卻沒有一人率先輕舉妄動。
瀟瀟優雅地落地,四下掃了一眼,翹著唇角道:“諸位一起上吧,不用憐惜我!”
那些蒙面人盯著她周身要害,沒有一個率先出手。
瀟瀟從容接道:“諸位非要讓我幾招,那我卻之不恭了。”
她剛抬起衣袖,就聽后方傳來林曦的聲音:“瀟瀟,你退下!”
瀟瀟微微一怔,回頭看去,只見林曦已走上前來。
“小姐,你來做什么?”
林曦環顧諸蒙面人一眼,淡淡地道:“既然他們都很謙虛,就由我來露兩手如何?”
“你要親自打發他們?這不太好吧?”瀟瀟說著伸手一指,“這里有個家伙也是玄罡級數,沒那么容易對付。他們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就是為了迷惑對手,隱藏真正的殺招!”
“哦。”
瀟瀟向后退出兩步,聳聳肩膀,輕輕嘆了口氣道:“就算我說的都是廢話好了。交給你吧!”
兩人旁若無人的交談中,那些蒙面人都沒有任何打擾,即便被瀟瀟指出了真正的殺招,他們照樣一無表示,默默看著兩位美麗的女子交換位置,由林曦站到了他們面前。
林曦又將這八個蒙面人輪流打量了一眼,伸出纖指,指著其中一人道:“你就是頭領?”
那些蒙面人同樣也在打量她。
自從接下刺殺任務以來,這可能是朱雀堂所有殺 手距離目標最近的一次。只需抽刀出鞘,就有可能割下那位美麗少女的頭顱。此時橫在少女面前的,有八柄快刀。
這也是眾多殺手第一次真正看清目標的長相。
他們雖是殺手,卻不是瞎子,即便經歷過特殊訓練,也還是禁不住從心里發出驚嘆——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美人,果然擁有傾國傾城的容顏!
那宜嗔宜喜的眼眸,仿佛流淌著動人的波光,隨意的一瞥,就足以讓人久久不忘。
——久久,便果真成了永久!
那一瞥的眼神,成為了他們最后看見的畫面。而那一句感嘆,也是他們心中最后的念頭。
“嗆啷———”
八柄快刀同時出鞘,破空聲練成一串,余韻綿長,其中七柄砍向了中間的首領。
那首領不愧為真正的殺招,才出手就察覺到不對,半途變招,竟然擋下了周圍過半的快刀,同時扭轉身軀,以非要害部位硬接了剩余的兩刀,將這一次猝不及防的危機,化解得干凈利落。
“啪!啪!啪!”后方的瀟瀟沒有吝嗇掌聲。
首領喉嚨里發出一聲嘶吼,周身勁氣勃發,玄色罡氣將旁邊七人震開,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勢,右手快刀揮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劈到林曦面前。
少女的頭顱毫無阻礙地被一分為二,首領手上卻沒有半點斬到實處的感覺。
首領微微一怔,正要變招再斬,忽然間,瞳孔猛地放大,仿佛看到了某種不可名狀的恐怖事物,渾身肌肉一下子變得僵硬。
他身上開始冒出黑色的煙霧,骨頭“咔咔”作響,好像在體內點燃了一串爆竹,四肢關節都以奇異的弧度彎曲。
“哐!”一聲響,手中的雁翎刀摔落在地上。
首領的脖子也像木偶一樣轉動著,扭向另一邊,角度超過了人類的極限,仍沒有停止轉動,最后“咔嚓”一下,徹底扭到了背后,斷絕了生機。
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彈指的時間,那首領就像變成了扯線木偶似的,自己扭斷了自己的脖子,“噗通”倒在地上。
這場景透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詭異。
另外七個蒙面人卻連表達恐懼的機會都沒有,各自提起雁翎刀,割開了自己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