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看著云素懇求的眼神,點點頭道:“好,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就放它一馬。”
他突然提氣于胸膛,放聲喊道:“別吹了!難聽死了!”
笛聲戛然而止。
云素阻止都來不及,只好白了江晨一眼,加緊腳步走到前面,看樣子是要裝作無辜的路人。
江晨跟著她走了一段路,目光掃過一片片青綠的竹林,沒見那只猴子過來尋隙的身影,頗有些失望地嘀咕道:“也沒多大膽量嘛!”
“人家今天心情好,沒跟你計較!”云素說著,自己也露出疑惑之色,“這猴子脾氣不是挺壞的嗎?被人勸住了?”
“它要不來還好,要是敢過來——”
“閉嘴吧!”云素摁住了他那只在半空比劃的右手,“走了!”
江晨本來是想找個人試試自己新悟得的劍術境界,見那猴子不肯上鉤,也只好作罷。
他悻悻地跟在云素后面,走在竹影扶疏的山道上,忽又有一個微弱的嗓音斷續從路旁傳來:“救……救我……”
翠綠欲流的草叢旁,那個像極了尸體的可憐人艱難地伸出了一只滿是血污的手掌,加上陰森嘶啞的呼救聲,換成個膽小的恐怕得被這場面嚇一大跳。
“咦,她還沒死?”
江晨與云素來的時候,這具尸體就已經奄奄一息,現在他們去而復返,她居然還沒有咽下最后一口氣。
其生命力之頑強無疑是值得褒獎的,但在遠處兩個冷漠的路人看來,那也就是稍微值得感嘆一句的程度而已。
“看樣子還能再撐一會兒。”云素瞥過去一眼,腳步絲毫未放緩。
江晨在她身后猶豫了一下,道:“要不,救救她?”
“怎么,她長得還能入你的眼?”云素停下來,扭頭道。
“她臉朝著那邊,我根本看不見好嗎?”江晨叫屈,“我只是覺得像她這樣有頑強的求生意志的人,死了有點可惜。”
“可惜?”云素咧了咧嘴角,嗤地笑出聲來,“我見過比她更頑強的,半截身子沒了,都在地上爬了好久,拼命都想活下來,感動了周圍的所有旁觀者,可惜最后還是死了!如果人可以因為不想死,或者懷著某個不能死的理由就可以不死的話,那世上哪里還有什么煩惱糾紛?沒哪個神仙定過這樣的規矩吧?”
“可是……放任她腐爛的話,會發臭的……以后路過這里都會聞到臭味……你看這么好的一片竹林,風景美如畫,要是染上了尸臭味,那多不和諧啊!”
云素想了想,道:“那你一會兒等她死了就把尸體背走吧。”
江晨無奈地捂住額頭:“為什么不趁她現在還活著的時候就把她帶去醫治呢?這么頑強的一個人,以后培養成親衛、死士,都是很有價值的。尤其她還是個女人,可以當你的貼身丫鬟……”
“說了這么多,你還不就是看她是個女人。”云素冷笑幾聲,轉身向那邊走去,“自己先過來看她長什么樣吧,要是不入你的眼,也省了我一顆丹藥!”
“我說了我對她絕對沒有半點……”江晨跟著走過去,待云素把那女子的臉一把扳過來給他欣賞的時候,他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怎么又是你!”
這名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是與江晨有過幾面之緣、昨夜行刺三公子失敗的楚楚姑娘!
“原來是老相識?”云素冷笑著,兩手捏住一顆朱紅的藥丸,強硬塞入了那女子嘴里,“看來我這粒回春丸是省不掉了。”
“你難道不認識?”江晨詫異。
“你的老相好,我為什么要認識?”
“這位……好像叫楚楚姑娘吧,曾經在你府中當過差,你就沒有一點印象嗎?”
“楚楚?”云素托著下巴,柳葉眉蹙起,沉吟道,“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府里那么多下人,我也沒能都記住……不過,你倒是記得很清楚哇?”
“昨天我去找你的時候,庭院中就她一人在你屋外灑掃,所以印象比較深刻……”
“那么楚楚這個名字,是她親口告訴你的嗎?”
江晨還未回答,服下丹藥的楚楚這時候發出一聲輕吟,似乎有蘇醒過來的趨勢。
“楚楚姑娘,你怎么樣?”
楚楚眼睫毛顫了顫,慢慢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影后,虛弱地道:“江公子……”
云素一只手扶著楚楚,另一只手撐著地面,眉頭蹙得愈緊了,甚至把臉都扭到了另一邊。
江晨以為她在生自己的氣,正要解釋幾句,卻聽她沉聲說道:“有很多人往這邊來了。”
她一臉凝重地望著小路前方,補充道:“是殷狩帶隊,他手下「勾魂攝魄喪膽奪心」四大高手都在,應該是專程沖你而來。”
“沖我?”江晨還是第一次聽到殷狩這個名字,十分莫名其妙,“我搶過他老婆?”
“他有個姐姐最近死在外頭,聽說是被你先奸后殺。前一陣子還在老家守靈呢,應該是聽了你的消息才趕來的。”云素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那么多仇家,不知你記不記得過來。”
江晨張了張嘴,無力地道:“我從來沒有……先奸后殺的……”不過被他頂了惜花公子名號的那位前任,可就說不準了。
他目力不如云素,順著她視線望去,只看見一片片青綠竹林。但是空氣中那一抹越來越逼近的肅冷殺意,還是被他給察覺到了。
云素放下楚楚,站起身子道:“可惜了這位楚楚姑娘,要是沒吃下這粒藥丸,走得還安靜些。是我好心辦了壞事,要不……”
見她欲抬起右手,楚楚頓有察覺,急叫道:“我不能死!我還有使命在身!我要去救大圣!”
“這世上規定有誰是不能死的嗎?”云素唇角勾起,“鐘璃在妖界過得好好的,也不需要你救。”
“我說的大圣不是鐘璃——咳咳咳!”楚楚一著急就咳嗽不止,話也說不順了。
云素見她實在不愿領受自己好意,也不勉強,輕嘆道:“一會兒見到殷狩你就明白,死在我手里是件多么幸運的事情。”
道路遠處,人影已經出現。
二三十號人馬,氣勢洶洶,疾奔而來。
當先那人,身材雖不魁梧,殺氣卻尤為熾烈。
殷狩?
江晨感覺得到,自那人現身開始,一雙眼睛就死死地盯住了自己,從那雙桃花眼里透出來的仇恨和殺氣,濃郁得像一壇打碎的烈酒。
殷狩身材纖細修長,面容也是妖異俊美,乍一眼望去,倒像是一個女子。但隨著那張臉越來越猙獰扭曲,則比常人做怒目狀還要嚇人十倍。
“殷狩!”云素喝道,“盤龍宮的規矩,你忘了嗎?”
“我清楚得很!”殷狩的嗓音也是比常人尖細不少,這讓江晨開始懷疑他到底是男是女,“四小姐放心,我問幾句話就走,絕不會沖撞了客人!”
“問幾句話需要帶這么多人嗎?”
“若不多帶點人,只怕連這幾句話都沒機會問呢!惜花公子,你說是不是?”殷狩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始終沒離開過江晨,似有火焰從里迸出。
江晨道:“雖然我不認識你,不過你說是就是吧。”
“你不認識莪?”殷狩的表情險些失控,從牙縫里一字一字地道,“那你總該認識我姐姐吧?你把她玩弄至死,總該留了一點印象?”
“那……敢問令姐芳名?”
殷狩胸膛起伏,目中噴火,良久才吐出兩個字:“殷,妍!”
江晨臉色一變:“原來是她!”
殷妍這個名字,江晨還是記得的,正是陳煜身邊的那個長發女子,被江晨親手所殺。
“記起來了?”殷狩咬著牙獰笑。
“可是,我沒有玩弄過她。”
“你還敢狡辯?”殷狩怒不可遏。
“沒做過的為什么要承認!我只是一劍把她殺了而已。至于她的身體,我沒有半點興趣!”
“好!你總算承認是你殺了她?”
“這一點我從不否認。至于別的,請不要自作多情!我口味也是很挑剔的!”
“呵呵呵……”殷狩怒極反笑,“姓江的,你有種!”
他殺氣控制不住地傾注在江晨身上,隔著幾丈遠的距離,中間的空氣像是被凍結了一般,呼吸之間都好像夾著細小的冰粒。
而殷狩身后幾位身材形象各異的武者,都往前傾了傾身子,做出蓄勢待發之態。
江晨的頭發被這股殺氣激得飄飛而起,他的眼睛也隨之瞇起來,手指握住劍柄。
他感覺眼前這殷狩的肉身氣血流轉速度不過堪堪摸到了玄罡的門檻,但氣機卻十分古怪,應該是懷著什么邪門的神通手段。
世間神通萬千,許多能殺人于無形之間。所以江晨盡管自信能夠一劍將殷狩和后邊幾位牛鬼蛇神的腦袋串成串,卻也不敢輕慢,凝神全力以待。
記得當初那位長發女子殷妍姑娘的神通,是鋪天蓋地的三千尺青絲,鋒利如刀,讓人近不了身。那么作為她的弟弟,殷狩的神通是否也與此有關?
云素雙臂抱胸,在一旁懶懶散散地看著這一幕,好像隔岸觀火。但殷狩卻不敢忽略她的氣機波動。何況盤龍宮里的規矩,殷狩也是記得的。
盡管眼中的怒火恨不得把江晨生吞活剝了,但在片刻的猶豫后,殷狩心中所剩不多的理智還是重新占據了上風。
他的眼神久久停在江晨臉上,好像要將這張面孔銘刻心底,然后狠狠一揮手,道:“有種你就在這宮里躲一輩子!”
江晨道:“我過幾天就走。”
云素面露嘲弄之色,道:“殷狩,你現在應該還沒資格踏出盤龍宮吧?”
“那可未必!我——”殷狩本想撂下點什么狠話,才一半卻又生生忍住了,憤怒的表情轉為陰冷一笑,“你們這對狗男女,珍惜剩下的日子吧!”
他正要悻悻離去,忽然聽見竹林之后傳來一聲朗笑:“惜花公子的日子還剩多少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這位楚楚姑娘的時日,應該不多了!”
伴著這陣朗笑,一高一矮的兩道人影出現在小路的另一頭。
殷狩看清來者面容,開口叫了一聲:“姐夫!”
江晨轉頭望去,只見陳煜與一只弓著背、穿衣冠、扛長棍的金毛大猿,并肩朝這邊走來。
“宗暗!”云素蹙起眉頭,“你也要來湊這個熱鬧?”
那只金毛大猿雖然弓著背,卻比旁邊陳煜還要高出一頭。它不理會云素的問話,徑直走到左近,伸手朝江晨一指,甕聲甕氣地道:“剛才說俺笛聲難聽的人,就是你吧?”
“是啊。”江晨微笑著挺了挺胸膛,“你要打我嗎?”
大猿的嗓門頓時提高幾分:“既然你自己討打——”
它剛抬起長棍,旁邊陳煜就往前一步伸臂將它攔住,沉聲道:“宗兄稍安勿躁!我與這位江兄有幾句話說!”
那看上去脾氣頗為暴躁的大猿居然對他言聽計從,又將長棍放回了肩頭,粗聲道:“那你先說吧!”
江晨看到這情景,嘴角逸出一絲嘲弄的笑意,道:“一別多日,陳兄你拉幫結派的本事還是半點也沒拉下呀!這才吹奏一首小曲兒的工夫,就輕輕松松收了個狗腿子!就算是我,也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江兄謬贊了。”陳煜平心靜氣地道,“在下武技遠遜江兄,不得已采取一些偏門手段,還望江兄海涵。”
“看樣子你以為你又贏了。”江晨嗤笑,“想靠這幾個人對付我,未免太天真了吧!”
“江兄誤會了。”陳煜不疾不徐地道,“盤龍宮規矩森嚴,在下絕不敢在此對江兄不利。陳某這次前來,只為了找一個人。”
“你說她?”江晨的視線朝地上的楚楚瞟去。
楚楚被這么多人圍著,心中已有不祥的預感,本就缺乏血色的臉上愈發慘白一片。
她像受驚的麋鹿一樣小心翼翼地打量每一個人,淚水自眼眶滑落臉頰。那本是險死還生的喜悅之淚,現在也成了對自己不幸結局的提前哀悼。
陳煜嘆息道:“陳某素知江兄是個多情的種子,本也不愿意奪人之美,然而這位姑娘身負要案……”
“你想要她,那就拿去好了,說這么多廢話干什么!”江晨冷冷地道。
陳煜似乎有些驚訝:“江兄就不想知道,我為什么要找她嗎?”
“不想!”江晨不至于濫情到對一個沒見過幾面的女子生出什么好感。
陳煜道:“昨晚宴會之上,我見江兄與這女子言笑晏晏,還以為江兄又邂逅了一場金風玉露的佳緣……”
江晨道:“勞你費心了,可惜我跟她半點關系都沒有。”